堂妹
辛苦了一天的我们早早的进入了梦乡。
门外的紧凑的敲门声把我从熟睡中震醒。我听到父亲在主门外急促的喊着我的名字。我立即披了袄子,摁亮电灯,开了门。在单位,父亲和我们住的不是一幢房子。父亲进屋,在我的房间门口站着。父亲很遵循旧礼教的,不轻易进儿媳的房间。我躲进被窝。我问父亲:“这么晚,这么急,什么事?”
父亲:“春姣死了!”
“啊......”
我“啊”了一声,一会说不出话来。这消息太突然。春姣几天前到我们家不是好好的吗,怎么就突然死了呢?
春姣是我的伯父家的大女儿,也就是我的堂妹。
我的祖父祖母有我的姑妈,我的伯父和我的父亲3姐弟。姑妈很早就过世了。我的伯父伯母有5个子女3个儿子,2个女儿。我们有5兄妹2个儿子,3个女儿。两家完完整整10个,5个儿子,5个女儿。
不多言语的父亲在等我回话。
我说:“您准备去春姣家。”
父亲:“是的。送消息给我的人骑摩托车来的,我搭摩托车去。你一会来吧。”
堂妹的家在村里,离我住的街道5公里路。我穿好衣服,一看时间是深夜11点多钟。一路上,我骑着自行车颤抖个不停。也许是因为隆冬的天气寒冷,或许是心理紧张,还可能两者皆有之。
到了春姣家,只见她睡在堂屋的榻死人睡的上,头朝外,身体一动不动。这次堂妹再没有出门迎接娘家人,没出门亲热的叫“爸,妈,叔,婶,兄,嫂”了。堂妹的嘴角漫着血,唯心的人说这是死者在迎接亲人的到来。
伯父伯母,乡亲父老早到了。
堂兄对我说:“听说春姣死之前在镇医院治疗过,你们离她最近,有没有人通知你到医院?”
我说:“没有。”
堂兄:“这样,医院那边你熟,你到镇医院了解一下情况,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
我又骑着自行车冒着寒气到镇医院。
我打听到我的一个远房的弟弟在镇医院当门诊医生。医生弟弟租住在街道文卫路某家居民户的楼上。我站在楼下喊了好多声医生弟弟的名字,就是没人答应。迟迟不肯亮的天还是亮了。我再打听,医生弟弟已不在那家居民户租住了。
在镇医院,我找到当天的主治医生。我说明来由。主治医生说,我的堂妹的确在镇医院就诊过,堂妹到镇医院的时候已经出现肺水肿,即死前的临床症状,是剧毒农药中毒引起的。
我又骑自行车到堂妹家,告知了堂兄我了解到的情况。堂兄无语。
伯父无语。
伯母坐在房间的床上,手一个劲的拍打着床板,哭着,喊着堂妹的名字。
我站在堂妹身旁,眼看着熟悉的面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堂妹有什么委屈怎不告诉我一声就不辞而别。哥救不了你的命,但你却救过哥的命呀。
高中毕业的我无奈回到家中种起责任田。双抢的季节。我家的一亩多田的早稻收割了,稻田耕整后插晚稻。停了两天的电。七月流火的天气,火南风吹得热烫烫的,沙土田里干起来不需半天功夫。可是,几家合喂的一头耕牛还没轮到我家。好不容易盼来了半天电,田里灌了水。堤上一头大公牛是人家的患了病后尚未开始使役的。我别无办法,只好牵来那头大公牛使役。大公牛干活还可以。不到中午,一亩多田犁耙完了,耖了多半,即将完工的前夕,原来怕热的大公牛不听使唤了,径直往前走,走出干活的田,走上了田埂。大公牛的目的地是堤下的大水塘。我想喝住大公牛,解了那大公牛身上牵引铁耖的粗绳索。左手用力拉扯着大公牛的鼻绳,阻止大公牛停止脚步,不料,那细麻鼻绳经热水泡过受不了大力拉扯,断了。我赤着脚提着铁齿耖跟着大公牛走。铁耖齿很尖很锋利,一尺来长,一排10多根。大公牛越走越快。我的手招架不住。不知有多少耕牛曾被耖齿扎伤过,有的牛扎得残废了。我好害怕。我一松手,耖齿伤了牛不说,我的性命都难保。
我看见前面方向的一块田里插秧的堂妹,示意堂妹拦住大公牛。堂妹听到我的喊声,三步并着两步快速冲到田埂上,堂妹往那田埂上一站,一声吆喝,大公牛被堂妹突如其来的勇敢给镇住了,大公牛停下了脚步。说真的,如果大公牛不顾一切继续往前冲,那不长眼的铁耖齿有可能扎到堂妹身上。趁大公牛发愣的机会,我叫堂妹抓住牛鼻绳。我担心大公牛缓过神来又往前冲。大公牛的鼻绳只有一米长,湿的,很滑。堂妹几下伸手没能抓住。我催堂妹跪到田埂抓。堂妹立即跪倒田埂,半截身子伸到大公牛的头颈部下面抓住牛鼻绳。我卸下大公牛身上的牵引绳。大公牛跑了1公里路,一头扎进大水塘的水中,一场灾难得以幸免。一想起来都还有些后怕。
伯母一边哭喊着,一边慢慢述说着堂妹生前的事。
堂妹手上有3个哥哥。手下一个妹妹。堂妹上初中的年龄,3个哥哥都参加了工作。伯父伯母年岁大了,责任田里缺人手,堂妹14岁就没读书了,开始种责任田。
堂妹身材算矮小,却把自己当男儿使,干起农活像个拼命三郎。堂妹插秧是远近知道的顶尖高手,我算是男人中插秧的好手,比起堂妹来还差不少。堂妹除了替伯父母分忧,还帮别家责任田的忙。在娘家堂妹留下了勤快能干的好名声。
堂妹婆家的村子同样的穷。堂妹没改在娘家的好习惯,好名声,依然勤扒苦做。堂妹种的甘蔗又大又甜,我们帮忙卖都感到骄傲。堂妹养的一头大肥猪卖过1千元的好价钱。堂妹外出务工一年,自己舍不得花钱,用几百元给婆婆买纪念品,用积攒的钱修缮房子。婆媳关系处理的那么融洽,邻里关系那么和睦。在死前的一个月时间里,堂妹用农闲功夫拣破烂换钱。
我们10兄弟姊妹中数堂妹春姣外表最像姑妈,还真没想到堂妹的寿命也像姑妈那么短。口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的伯父伯母都60好几的人了,还得经受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人生第一大悲剧,经受精神上的折磨,身体上的折腾。
堂妹周年忌日的前些日子,伯父伯母,兄嫂,父老乡亲们筹备了给堂妹的唯一女儿做个生日庆典,我没去。我不怕伯父伯母们怪我。堂妹的死因还是个迷,什么说法都没有,我怎会原谅堂妹生前的丈夫。本来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农村好多像这样死的不明不白的,娘家人为了出气,拆婆家的房子,家具什么的,闹得不可开交。我们并没有动手。5兄弟中我的脾气最飙,我没有动手,连口都没动。也许,伯父伯母兄嫂们并不理解,堂妹曾救过我一命。在婆家,堂妹离我们家最近,和我们来往的最密切。本来,堂妹的死与堂妹的女儿做生日庆典是两嘛事,但我心里的那个结就是解不开。
堂妹死后的一年多时间过去了,我听说了这样一个话题,我的另外的一个叔伯的妹妹和堂妹的村子是相邻的村子,叔伯妹妹说堂妹的死因是堂妹生前的丈夫不承认堂妹腹中胎儿是他的,堂妹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竟结束了自己29岁的生命。
诗人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然后跳到河里淹死。我们不是诗人,我们是凡人,是普通人。在笑贫不笑娼已经大行其道的时代早已到来,堂妹却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就这样解脱了。死了好,一了百了。哥虽然不是女儿之身,但在社会生活中,哥受的委屈也不少啊,也不小啊。哥曾在那大堤上,孤独一人面向苍天,心中怒吼:天下之大,为什么就没有容我之处啊?!谁来回答哥。可是,哥没死。哥脸皮比你厚,哥要看给哥设置人生障碍的人会神气到何日?2011年深夜
堂妹的生命元素在她的唯一女儿身上继续着。堂妹的女儿在镇中学读初中,经常到我们家里来。这使我经常能看到堂妹的影子。堂妹的女儿考取了高中,到市县里读书去了,不常来了,我连堂妹的影子都难得一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