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的四重奏
一
虽然,中国年,中国人的春节在传统与不传统之间艰难地跋涉着,困苦地挣扎着,但是,有些传统自然不自然,人们自觉不自觉的沿袭传承了下来,如:舞龙灯,唱大戏,贴对联。
在我的干爸爸的倡议领导下,镇街道组织了一支龙灯队。龙灯队的成员主要是街道的“小商小贩”,中年的男子。
龙灯队成员自己出钱出力做了两条龙灯。
一条是用稻草编织成的。传统的称谓叫:太平灯,或者神灯,或者香灯。正月初9上9日耍的。太平灯是用来驱妖魔鬼怪的。每一距不能说节有一个木柄,木柄的上方用铁丝将茅草固定成一个垛,垛用来插香。
正月初9下午4点多钟,龙灯队员早早吃了晚饭,个个精神抖擞,各就各位,牵起太平灯,到大堤上一字儿摆开,头人我的干爸焚了香,升了黄表,说了吉利的话,太平灯便上路,去给居民拜年,送恭贺。本来,太平灯是晚上耍的,但要耍完街道所有的居民户和单位,得12个小时,如果不早点开始,那要耍到第二天的早上去。
太平灯每到一居民户,居民便燃放爆竹,赠香。太平灯的头进入居民家,在居民家的上方即堂屋向外,供着家神或者祖宗牌位的那方行个礼,有一位拿着珠的为太平灯引路,拿珠的收了居民户放在上方香墩或者桌子上的香烟便引太平灯奔下一家。太平灯头出居民户,灯尾赶快上前,太平灯头在倒数第一距与第二距之间穿过,这叫“收水”,太平灯在居民户家门前划了一个圆圈。遇到出手大方,施舍整条好烟的,鞭炮放得多的,太平灯的队员就使出浑身力气耍几个圈磙。“上9日真热闹,神灯到处锣鼓敲,人声鼎沸火气高,妖魔鬼怪都逃掉。”“一条神龙下天界,特来贵府把年拜,恭贺贵府大发财,财源滚滚来。”这叫“四句”,太平灯划了圆圈后,头向着居民大门,说“四句”的人手捋龙须,随机应变,现编说来“四句”。不过,现在耍龙灯说“四句”的少得多了。
另一条龙灯是用布做的龙身,叫花灯,从正月初一一直可以耍到正月15。花灯给居民送恭贺是大白天。不管是耍太平灯还是花灯,都是很累很辛苦的活,好像一场马拉松赛,特壮实的汉子中途也得换人,虽然是早春的天气,龙灯队的队员们汗水是流了一身又一身,甚至有的赤膊上阵。嘴里,鼻孔里被鞭炮的烟尘,地上卷起的灰尘呛得满是沙土尘埃,黑黑的,头发里满是鞭炮的屑子。上9日、正月15日过后,大伙好多天体力才能恢复。
干爸爸的龙灯队虽然累成这样,却有人羡慕,原因是能捞到烟彩礼。街道也有其他的龙灯队来耍,但就是没干爸爸的龙灯队收的烟多。居民见别的龙灯队来了,有不给烟的,有少给烟的,有干脆关起大门的。
干爸爸就是干爸爸。倒不是干爸爸这个镇文化站长怎样出人头地,干爸爸在这街道就是有面子,有味口。当然,也有人颇有微词,但烟收的多。有时候,不以成败论英雄,有些事情还真办不成。市文化局有一个花鼓剧团,文化局有这样的规定:凡没有安排市花鼓剧团唱大戏的乡镇,文化站长一票否决年终评优。干爸爸想啊,这唱大戏要钱,就那样直白的找人出钱唱大戏,人家不如自己请戏班子唱戏,还要你镇文化站长请个什么戏班子唱大戏?所以,干爸爸就编导了这样的一出戏。其实,耍龙灯的形式是复古的,还带有迷信的色彩,目的是要彩礼。在是非颠倒、黑白混淆的前提下,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不是有这样一句话: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吗?据我的观察,这句话在很多人心目中已主宰了半半个世纪。相传还是某国家领导人说的呢。
干爸爸这龙灯一耍就是3年,这戏一唱也是3年。这是有“江湖”的。
镇街道唱大戏的日子选好了,露天场子也选好了。戏班子当然毫无悬念。
农村传统的唱大戏是搭戏台,叫草台。需要木板,居民的大桌子,粗树,熟料布等等,耗费不少的人力,物力,财力。
市花鼓剧团的演出车一开到戏场就不传统了。唱戏可以不用搭戏台了。演出车的一侧墙板一展开,与车的底板平了,就是一个大舞台。技术人员固定好铁支架,电工接上电,舞台上布景,灯光,天蓬,还有音响,字幕屏,那是草台无法比的。这个演出车获得过国家专利。据说是国家无偿拨给文化局花鼓剧团的。最令我感到此车获专利值得的一个细小的方面是:演出车继承了唱大戏贴对联的传统,特意安排了贴对联的地方,又特别不占位置,正好在舞台的两边各有一大条红色直绸布,半米宽。对联往上一贴,或者用别针别上去,堪称一绝。人们大开眼界,大饱眼福。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我是干爸爸龙灯队的主要成员。任务除了耍龙灯,作、写对联的任务也落到我头上。龙灯队的成员各有所长,不过,作、写对联的任务非我莫属。我作了一副对联:舞龙灯祭天拜地确保地方安顺//唱大戏褒正贬邪只为社会和谐。
我并不觉得我作的对联怎样好。除了我的水平不高,加上身份也是业余的,还没有酬劳,我们耍龙灯卖烟的钱全用来唱大戏,内容还有要求:舞龙灯,唱大戏都得放进去,平仄严格的讲还有几处不行。可以说,我是在完成任务吧。然而,我也并不是完全在完成任务,还把这当了一回事的。有人说:文章好写应酬难,我认为:书好教,应酬难。
清明节,我骑着我的摩托车从外地回家途中,经过一个小站。这个小站可以通往我的老家。我无意发现谢老师坐在小站的一个屋门前的板凳上等客车。谢老师并非我的正式老师。在我中专函授学习的时候教过我几节语文课。我和谢老师熟的另一个原因是:我们的老家是同一个村子。
我放慢车速,停下车,和谢老师打招呼。谢老师回老家祭过祖。谢老师对我的招呼表现的不冷不热,爱理不理。我知道谢老师是已退休的公办老师,不在乎坐客车的钱的。以我的牛皮性子是不想理他了。因为他是我的老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啊。我耐着性子对谢老师说,您坐我的摩托车回去?谢老师很勉强的爬上我的摩托车后座。谢老师的身体很健康,我还是叮咛谢老师坐稳。谢老师煞有介事的说了一句话,“你慢慢开”后停了话。我以为谢老师站惯了讲台,没坐惯摩托车,害怕摔下来。谢老师又说了一句话:“我有几句话和你谈”之后又停了下来。谢老师显得神神秘秘。谢老师突然的说:“街道唱大戏的对联是你写的?”我答:“是的。”谢老师:“是你作的?”我:“是的。”我还以为谢老师是在欣赏那对联想表扬我才有此一说,谁知谢老师话锋一转:“那对联基本常识落脚的平仄都没有顾着。”我吃了一惊:“对联落脚的平仄没问题呀。”谢老师:“你查过字典没有?”谢老师问了我几遍查没查字典,这下我真的被谢老师给问住了,我作对联的时候的确没查字典。谢老师继续说:“‘谐’念xie第4声。”可我从来没听说。谢老师越说越有理:“‘谐’的方言读第2声,普通话读第4声。”这我就更闻所未闻了,“谐”在我们这哪有普通话与方言之分。
我回到家里,查了字典,“谐”读第2声,并不是读第4声。
二
兽医学上,有这样一个学术名词:主动免疫,即动物在发传染病之前,给假想健康动物接种疫苗,产生免疫能力,免得发传染病。兽用疫苗有几类:冻干苗,油剂苗等。冻干苗要用稀释剂进行稀释。如猪瘟疫苗冻干苗的第一稀释剂是生理盐水。猪瘟疫苗盒内的说明书上和有关的兽医资料上都有相关的介绍。一次,我找兽医站管业务的副站长去拿猪瘟疫苗及稀释剂。这些是国家计划内免疫的,不要我出钱。副站长说,只有猪瘟疫苗,没有了稀释剂注射用水,猪瘟疫苗的第2稀释剂。我说,我自己出钱到人药店去买生理盐水。副站长说,生理盐水怎能稀释猪瘟疫苗?我大吃一惊,但没说什么。副站长见我没说什么,接着说,当兽医的职业人怎能说这样的外行话?当时,我还是没说什么,只悄悄的离开。后来,我把这事讲给我的父亲兽医站业务很有权威的兽医,我们家兽医世家第3代兽医的传人听,父亲说,当时可以把书和资料拿给副站长看,现场说法。不过我当时没这么做。
三
我进兽医站那会,比我年纪小的只有一个,可他是正式职工,我只是个临时工。绝大多数兽医比我年龄大,资格老。
一次饭局,一桌兽医在餐馆里吃饭,有人谈起兽医的祖师爷。传说的“江湖上”的360行行行都有祖师爷,兽医行业当然也不例外。几个老资格绘声绘色,活龙活现的讲起华佗如何发明兽医外科手术:阉鸡术,华佗就是兽医的祖师爷。我听着,并不想发表什么观点。地摊的非正式出版物上有这样的误传:兽医的祖师爷是华佗。我也亲耳听过有人说过兽医的祖师爷是华佗的说法。一次,我的祖父,我们兽医世家第2代传人,全市兽医站的最早的正式职工问我,兽医的祖师爷是谁?我不遐思索,脱口而出:华佗。我的祖父说:我知道你会说华佗,我就是想告诉你,纠正你。祖父也多次听过华佗是兽医祖师的误传。祖父告诉我,兽医的祖师是:战国时期的孙阳。历史上的兽医经典著作《元亨疗马集》中有详细记载。我说,这个不能当饭吃的。祖父语重心长的说,能知道最好。倘若以后有人问你这个问题免得有误啊。
饭局快结束。忽然有一位兽医问我,兽医的祖师爷是谁?我说,战国时期的孙阳。不是有人主动问我,他们讲几天几夜华佗是兽医的祖师我也不会说的。他们哄堂大笑,一片哗然。他们的理由是,历史上有谁对兽医的外科的贡献和知名度比华佗更早更大。我反驳,战国时期打仗的时候,拉车,骑人的是不是马?战争中绝大多数是使役公马,如果公马不阉割去势,公马随时可以发性了树桩,即发情了想交配,那仗怎么打?阉割去势公马是不是兽医的外科手术?而华佗只是传说发明了公鸡的去势术,也叫阉鸡术。比起孙阳的年代迟,阉割马比阉鸡的手术可是大得多。老资格们问我有没有《元亨疗马集》,我说没有。我说是我祖父告诉我的,他们不信,说我是“反教”。后来,我得到一本《元亨疗马集》,查出兽医的祖师的确不是华佗,而是孙阳。老资格们把饭局我“反教”的事说给了我的父亲听,意思很明确,是让父亲批评我。父亲听了他们的话,什么态都没有表。
兽医们要到市畜牧局考试了。有老资格来问我,兽医的祖师爷究竟是谁?我说,你们不是曾说我反教吗?今天还问我这个问题?他们说,就是因为我说出了不同的祖师他们怀疑起自己,怕考试丢分。我说,那就是孙阳吧。
四
我的生活中这样的例子太多,全说出来是赘述,只能说明一个字:错。
这样的错是怎样的错呢?指鹿为马?不是。指鹿为马是有政治图谋的,是权术,是谋术,是极端恐怖,暴力与血腥。是曹操的错杀吕伯奢家人的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一人负我,或者曹操错杀水军统领蔡瑁、张允的过后计,也不是。曹操的也是权术与暴力。一个人,如果他的心术不正,智商越高,对社会和人类的危害就越大。上述的错只局限于普通的老师对学生,家长对孩子,上级对下级,领导对职工的错。在鲁迅先生的词汇里,《风筝》的篇目中有这样一个词:精神虐杀。够经典的。现在的经典叫软暴力。教了几十年书的老师面对学生的名誉因为一个小的方面鹊起,老师连那样的低级对联都没作出过,老师无端的说学生错不是很自然吗。如果反过来,学生对老师,孩子对家长,下级对上级,职工对领导,这样的错成立的逻辑性太小。即使是我拿着《新华字典》去找谢老师,我这位摸牛屁眼的兽医去挑战较真教了几十年语文的谢老师,人们会怎样看我?在小镇上我如我的父亲所说,拿着资料当着领导的面对领导的错进行较真,我不错吗?不是,那我也是错的。“反教”是最好的例证。一个人的身份决定了这样的错。有一位法律人士有这样的观点:较真文化是美国人的专利文化。宽容文化是中国人的专利文化。不较真,我是错的,因为君临上界,因为人居高,我临下。较真,也是错,“反教”。如果,我的老师或者我的领导拿着书,平等的,民主的和我引经据典的商榷,那么,上述的错好会发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