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废墟里挖掘出的残破而美好的记忆

从有记忆开始，爸爸就在农场工作。那时候的农场，主要功能是培育小麦和玉米种子，也兼顾养殖和农产品加工。我小时候经常在农场里玩。在我的记忆里，农场里喂的猪很肥硕，养的骡马膘肥体壮，池塘里的鱼很大，做熟了，盛一段就是一大碗。农场有加工粉条的车间，把地里种的地瓜变成了粉条；也有各种各样的粉碎机，给周围的村民加工玉米、小麦、和喂牲口用的粗饲料。当时的农场一片繁荣昌盛的景象。

也许是管理不善，也许是科学技术跟不上，也许是时代发展的太快，农场也慢慢由盛到衰：培育的种子开始滞销，不再养殖家畜，也不再加工农产品；农场的地分给了职工，不再培育种子，而是改种商品粮；分给职工的还有房子和耕种用的农机具，包括哪些骡马。我家就是那时候搬到农场的。农场和附近的村庄不再有什么区别，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村落，住着一户一户的人家。

再后来，镇政府从县农业局购得了农场的经营权，把地回收并转包给了别人，农场里的职工被安置到了别处居住，发放生活费。他们应该算第一批下岗的农民。职工搬出后，原来的住房就拆迁了。现在的农场变成了一片废墟。

我的童年和青少年是在农场里度过的，它的兴衰并不影响我对农场的美好记忆。小时候的我像个淘气小子，顽皮且不安分。记得在一个炎热的中午，正是午睡的时间，我折了一个杨树枝，悄悄来到喂猪的一个姓朱的叔叔的窗下，把树枝慢慢伸到他开着的窗子里，一边摇晃树枝，一边大声喊：“佬佬佬佬，佬佬佬佬！”这是他们喂猪时，对猪的呼唤方式。朱叔叔被我吵醒了，闭着眼睛对我说：“疯丫头，快回去睡觉！”我一看他没有恼怒，就开始蹬鼻子上脸，更加变本加厉得在他的窗外不停地喊。最后把他给气坏了，从床上爬起来就要打我。这下可把我吓坏了，扔下树枝就往农场的大门跑。边跑边回头看，他真的在追我，我又出了大门，往外面的地里跑。很幸运，爸爸正在地里看守庄稼，看到我远远地跑来，忙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躲在爸爸的身后，心里砰砰乱跳。回头看看朱叔叔并没有追来，才松了一口气，和爸爸讲了我惹的祸。爸爸对我总是很疼爱，也很宽容，好像并没有斥责我，只是说：“别瞎闹了，到地头的树荫下去玩吧！”天气很热，我只好去树荫下玩了。长大后再没见到朱叔叔，他现在还健在的话，如果和他聊起这段往事，不知道他会笑成什么样。

个子长到足够高，力气足够大的时候，我就开始为家里担水了。水井在农场外面的地里，离我住的房子大约有300米。我很喜欢走在担水路上的那种放松的感觉。少女的心底开始有了属于自己的喜悦和烦恼。因为周围没有人，我平静的时候就看看蓝天，心里充满遐想；忧愁的时候就大声唱《人在旅途》、《我想有个家》；高兴的时候就唱《三月三》。当时喜欢的歌很多，能从记忆里翻出的就是这几首了。300米的路程我要歇两次才能把水担回家。但我乐此不疲，一直把担水当成一种享受。

农场里还有一段我青涩而甜蜜的初恋。那个男孩和我在一个中学读书，但不在一个班。毕业时我们都没能考上。后来，我选择了复读，他选择了在农场种地。他除了种庄稼，还种了一大块菜地。闲暇时，我经常去他的菜地玩。那个时候，他的姐夫是农场的负责人，他就住在办公室。办公室有报纸，那是当时可读的文字之一，我经常去翻看。慢慢得，我们变得很熟悉，也因为农场和我们一般大的孩子不多，懵懵懂懂中我们开始相恋。那段时光，日子是粉红色的。再后来，我考上了师范，他也订婚、结婚了。记得他结婚的时候，我花了10块钱，买了一个漂亮的风铃送给了他，那几乎是我一个月的零花钱。我清楚地记得，他结婚的前夜，月光如水，上完晚自习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我大声唱周华健的《让我喜欢让我忧》，当时的心里竟然有淡淡的失落和痛楚。也许每个人的心底都珍藏着这样一个美丽而青涩的橄榄果吧！

再后来，我毕业了，在农场附近的镇上教书。爸爸过世了，妈妈从农场搬出，跟随哥哥一起生活。我和农场再没有了任何联系。只是回老家的时候要路过农场，总会不由自主地地多看两眼。

当再次走过这里，当那片废墟滑过眼底，对农场竟有很多的留恋。在这里有我劳动的汗水，有我起早贪黑读书的背影，有我青涩的初恋，有我青春年少的喜怒哀乐……

永别了，农场！永别了，那段生命里最珍贵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