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树下梦成空

我特意选择了一个黄昏落日的时间来看白马寺，因为一千三百多年前武?的男宠冯小宝每天的生活从真正意义上来说几乎都是从黄昏落日以后才开始的。

我不叫他薛怀义。或许，他也和我一样，从一开始就拒绝这个不属于他的名字。

我想，薛怀义这个名字，一定让他那颗男人的自尊心隐隐做痛如蚁咀行。改名赐姓认皇亲，剃发为僧做住持，这一切都不是他想要的。他只想和那个高贵美艳的女子朝朝暮暮，长相私守，能够时时分享她的喜悦，分担她的忧愁，如寻常夫妻一般恩恩爱爱，倾心吐胆。尽管他知道，她威严无比深高莫测，如迷一般。他感觉自己每天都活在梦里，活在一个幸福美妙而又惊险刺激的梦里，身体漂浮着，找不到依附的地方。

我在白马寺那些悠长的夹道里且行且顾且思，在佛烟的味道里让思绪回到大唐，回到他们的故事里。有些微醉，有些梦幻，亦有些遗憾。

夕阳仿佛成了一根火柴，点燃了寺院的红门，红墙，红柱，它们如火一样燃烧着，轰轰烈烈，象一千三百多年前的爱情，那是他心中正在燃烧的爱情。他每天一大早便开始盼望，盼望时间能够走得快一点，看着太阳缓缓落下，他精神渐渐亢奋起来，他感到周身热血沸腾，他急切地脱下袈裟换上一袭白色的长袍，骑上那匹同他一样俊美的白马，奔出白马寺，奔向皇宫，奔向那个魅力无穷的女人，任身后尘土飞扬。

是她把他带到一个崭新的富丽堂皇的世界，一个精美的钟鸣鼎食的世界，一个政治的最高权力的世界。他知道自己俊美，聪明，他相信自己的能力，他早已不甘男宠的角色，他踌躇满志，他渴望进入政治舞台，渴望握有权力，渴望从心里征服那个高贵美貌的女人，这是他的梦想，也是每个男人的梦想。

武?是位聪明的女人，知道要给男宠一点地位。所以，他的愿望也在一点点实现。他被宠爱他的女人授命为大总管派去远征突厥，真是天时地利人和，老天帮他，仗没打敌人就跑了（诸多原因），两次远征两次如此。聪明的冯小宝对那个喜笑颜开的女人说，敌人是听到他的大名吓跑的，面对那些从心底里鄙视小宝的满朝文武，武?笑颜如花赏金又赏银，立马封了个大将军。女人又先后派他督建明堂与天堂，在古代，那可是高科技！他接到命令后就住在工地日夜监工，亲自参与建筑设计和工序的安排，加上朝廷源源不断的银子。据史书记载，明堂和天堂耗资巨大，建成后雄伟精美，让人赞叹。理所当然，他也因功被擢为正三品左武卫大将军，封梁国公。

小人就是小人，小人得志，飞扬跋扈。现在的他威风凛凛更显各种知识缺乏，政治不是人人玩得起的。他开始自掘坟墓了。

他干的第一见错事就是不甘寂寞，嫌寺庙太闷（到底不是真和尚），招集了大量地痞流氓充当和尚，还常常跑到大街上取闹，甚至自己闹到朝廷，最后被大臣打了一顿，他哭着向武?告状。武?只是象哄小孩子一样象征性安慰一番，并未处罚大臣。武?首先是政治家，其次才是女人。这一点不知他没看明白还是高估了自己，总之，他感到受了侮辱，他清楚了自己的地位，因此他失意了。人在失意的时候如果能够反省自己调整自己，对应外在环境做出相应有效的改变，也许就能够从失意中挣扎出来。显然，卖药膏出身的男宠冯小宝不具备这样的素质与睿智，他开始任性一意孤行地向着不利于自己的方向迅速跌落。

冯小宝为武?后宫生活拉开序幕，他是开路先锋。既是先锋必后继有人。她的爱已经慢慢移向常常为他周身按摩的御医沈南?，想来此御医按摩工夫怎生了得。这对冯小宝打击太大了：我为你当和尚住寺庙，我为你提供《大云经》以和尚的名义到处散布你是弥勒下世为你登基造声势，我为你冒生命危险远征突厥，我为你日夜辛苦修明堂建天堂，我们有过那么多甜蜜消魂的夜晚，你怎么可以移情别恋去宠信那个干瘦的老头呢？他嫉火中烧气急败坏恼羞成怒，他的无理取闹变本加厉，一次次，武?开始不满了。这是他犯的第二个错误。

可以说，第三个错误直接把他推向死亡，可是，他已顾不上考虑这些了，他失去了理智，既然你不在乎我我就做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给你看。明堂竣工时你来视察，你来奖赏，你给我无上荣耀，在人多眼杂的大殿里你投我心照不宣的微笑，是那样动人，让我心襟摇曳幸福得无以复加，你这么在意明堂，我就毁了它！他一把大火烧了明堂和天堂。明堂和天堂是随便可以烧着玩的吗？对武?而言，明堂是她天命的标志，是大周帝国的象征，是她毕生追求的东西，是她心中最神圣的东西，政治怎么可以和儿女私情混为一谈？！她发怒了，她动了杀机。

他知道他犯了大错，他惶惶不可终日，他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她了，他知道他死期就要到了。

又是一个黄昏落日的时候，他独自一人来到白马寺的清凉台，他常常来到这里。他朝西边望去，太阳正在缓缓落下，他想起了许久以前，想起那些惊心动魄的夜晚，想起那个笑颜如花的女人，那些往事象梦一样，他已经好久没见到她了。此刻，他希望能够再见到她，说出自己的悔恨，说出对她深切的思念。

就在这时他接到她的邀请，邀他去他们以前常去的瑶光殿幽会。他太兴奋了，他象以前一样急切脱下袈裟换上那袭白色长袍，骑上那匹同他一样俊美的白马，奔出白马寺，奔向皇宫，奔向那个日夜思念的女人，他太想她了。

他走进瑶光殿，走向桥头，寻找那个熟悉的倩影，他要告诉她，他多么想她多么希望见到她，他以后再不做傻事了，他会跪在她膝头诉说心中的委屈，他要请求她原谅，他的泪已经流了下来，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恍惚感觉一个身体挡住了他的道路，他抬头看见一位彪悍险恶的女人，他认得她是太平公主的奶妈张夫人，张夫人伸手向他一指，一群手拿木棍的女子立刻向他袭来，那一刻，他笑了，他的梦终于醒了。

在寺庙里，我买了一把香，点燃，双掌和一，在心中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