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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克斯・殇

2013-10-02 13:00 作者:大风行者 阅读量:292 推荐0次 | 我要投稿

言庭远坐在椅子上,双手搂抱着头,腰低低的弯着。年方二十的小伙子,却象五十岁的小老头一般,沉默、不言、郁郁无欢。在这森严的四堵墙里,孤孤独独一个人,少人陪伴,无可娱乐。是的,没有电视,没有网络,更没有乐器,哦,乐器?那件把玩了三年的萨克斯长号,现在,还是静静的躺在家里书房的盒子里,怕是十五年内再没有机会触碰了,盒子上的灰尘,还有人,每天在清擦么?

往事不堪回首。不用回过头看,心里呢,也清楚,那一路走来的两行脚印,歪歪扭扭。事情发生到现在,六个月了吧,那天的情节,象放电影般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又一遍的,可以想起每一个细节,也能回忆起当时的心情,那个女人倒地的呻吟声,还有刀子捅入体内时那绝望而痛苦无助的求助声,那悲天悯人的呢语,那恨恨且不甘的眼神,在这困顿的地方,令他梦中常常惊醒,浑身是汗,再也不能安心入睡。虽然,一天一天的,心里非常的疲惫,希望什么都不再想,就想安安静静的睡一觉,每个自由人都能满足的最低生活需求,在他这里,却成了一种渴望,一种无法实现的终极愿望。

最先的起因,还不是,车,那辆心爱的汽车!

车嘛,心爱的坐骑,去年生日时爸爸送的生日礼物,新崭崭的雪弗莱轿车,里里外外被清理得一尘不染,车里前面也专挂着平安护身符的,那是和女朋友一起精心挑选的。那辆新车,极喜欢的,接来家的第一天,车前车后,车里车外,这儿摸摸,那里戳戳,百看不够,百摸不厌。晚间了,给妈妈说去朋友家玩,还专让那边打了幌子的,其实呢,就在车里整整躺了一夜。新交的女朋友,一个心仪的女生,可以无所不谈、互相依恋的女孩子。新车,女孩,况且还在一个尚算不错的学校就读,小伙子意气风发,心得意满的,帅气的脸庞,阳光的女友,人生,夫复何求?

车是好车,现代的男人嘛,喜欢车,同古时男人喜欢骏马并无两样,胯下有马,天下纵横,座下有车,四海驰骋。在无限延伸的马路上,手握方向盘,两旁的山色美景,尽收眼底,五月的陕南风光,确与关中不同,山色青黛,溪流蜿蜒,偶尔飞起的野雀,在这广袤的大山里,捕虫捉娥,自由快活。这些野生的小物,比生活在西安城里忙忙碌碌的平凡市民,怕是得意的多。在山里快活,却想起,二十年来生活。

生活不易啊。小学时,六点半就被喊起,匆匆吃过早饭,背着沉甸甸的大书包,赶着去挤公交车,午间呢,在学校的食堂凑合一下,稍微打个盹,又是一下午的课。下午放学后,再去挤公交,晚饭,妈妈已经准备好了,饭菜的味道,比食堂的强多了。做家庭作业前,先要跟着妈妈去老师家练琴,一样的胡琴,在老师手里能发出悠扬的声音,草原的辽阔,夜色的寂静,大海的波怒,自己去拉,却成了叽叽呀呀。

被人逼迫的感觉,总是不舒服的。是不是这个原因,高中时候,自己开始玩萨克斯?毕竟,萨克斯不是妈妈要求的作业,想怎么吹,都可以的,没有人监督,更无人强迫,吹号的时候,无拘无束,自由快活。

最快活的时节,就是星期天哪,忙碌了一个礼拜,这天呢,可以睡到自然醒,下午还可以去找同学玩一会,这一天,妈妈的看管,还有唠叨,明显的少。其实心里呢,也明白,妈妈那么爱他的,不像爸爸,嘴上从来不说,那爱,深深的藏在心里,可哪一个少年,不是又敬又怕爸爸的啊?

好不容易盼来的寒暑假,也有华山一样高的作业在等着呢。还有那,拉不完的琴,吹不尽的号,不时的,耳边呢,还会有妈妈那永无止息的唠叨:不吃苦中苦,难为人上人;今天不努力,明天去种地。初中、高中,六年的时光,就这般,做作业,练乐器,难得看见那火红的日出、瑟瑟的夕阳。高二的时候,妈妈提前办了退休的,一切的一切,不用他操心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妈妈,做饭,洗衣,臭袜子,也被妈妈洗的白白净净,拿到鼻子上闻,上面还有那肥皂的,淡淡清香。

高三,梦靥一般的一年。白天练琴,晚间做作业,疲乏难忍时候,就靠那咖啡提神,偶尔呢,也偷着抽几口爸爸的香烟,浓烈的烟味,刺鼻难忍,却在连声的喷嚏里,再无乏意。爸爸,不是马大哈的人,能不发现么?最初,还有点担心的,怕被责备,实在困乏时,又忍不住,那香烟呢,好像从来不会少,总是充充裕裕的,奇了怪了?

爸爸也在鼓励:考上大学了,奖励一辆汽车,哦,真的汽车。当然是,可以载人奔走、遮风避雨的小轿车。难道,已成年的人了,还要那种遥控的玩具么?五岁的那年,看好一辆玩具跑车,缠着闹着,还哭了鼻子,爸爸被烦不过,买来了,带着他在篮球场玩,小朋友想摸一下,都不忍的。晚间了,爸爸把车子清擦得干干净净,放在枕头边,他就搂着玩具睡觉。假期偶尔的闲暇时候,他也翻阅汽车杂志,汽车,哪个男人不喜欢呢?爸爸,是了解他的,他呢,也理解爸爸的。

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两鬓,白发已不稀少,这些年在商场跌倒滚爬,憔悴、苍老。好几次,爸爸喝的昏昏沉沉的,也在家里呕吐过,妈妈照例的训斥,爸爸的申辩,多无效而果的。那次,又喝多了,妈妈去朋友家找乐谱,他服伺爸爸上床,爸爸脸上挂不住,低声的申辩:酒嘛,谁愿意喝那么多啊,喝多了,怎不难受呢?人在商场藏,哪能不醉肠;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

现在好啦,二十年的付出总有了回报,考上大学了嘛,轻松多了。课业远没有中学的繁重,只要付出那时候三分之一的努力,成绩就会不错的,也该轻松轻松了,在这空旷的大山里,言庭远拿出心爱的萨克斯长号,滴滴呜呜的吹,已不生涩了,再有两年,号声会更动听的,他有这个自信的,旁边的她,不断的鼓掌鼓励,他呢,更加的意气风发。

快乐的时光,感觉过的总是很快,山里的夕阳,来得特别早,夜归的鸟,不断的飞回巢穴,他们呢?也该回去了,返回西安城的路,也要两三个小时的,何况,还堵车呢,现在,哪儿不堵呢?城里不收费,堵的慌啊,不像这高速路,堵是不堵的,这过路费,可心疼的紧哪。

车在高速路上奔驰,两边的山峦、青草飞逝而过,盘曲蜿蜒的山路上,晚间回城的车,一辆又一辆。私家车,这两年,骤然增多,公路呢,又没有成番的拓宽和扩展,难免拥挤、堵塞。时代变了,个性张扬的人,总是幽默的。那些车窗的后贴,还真逗呢,“新手上路,谨慎超越”、“别吻我,我怕修”。初开车时候,他们看到有趣的车后禁示,还调笑一番,他也禁不住心痒,在他的车后窗上,也贴上警示的:“我的驾照是找熟人办的”。

其实呢,他这还真是,实话实说。考驾照,哪有那么多时间啊?笔试么,小菜一碟,那些题目,比奥数、奥英呢,简直就是小儿科,他一晚上随随便便翻了翻,顺利通过。难就难在路考,没有几个月的上路实习,哪能轻易的通过?报了驾校的,七八个人轮番操作,练车五、六个小时,倒有大半时间呢,就是在学驾车上静坐、颠簸。路考了三次,次次被卡。着急拿驾照,又考不过,正犯愁呢,有高人指点,出点银子,找人替考,驾照顺顺当当到手了。

进了西安城,照例堵。车堵,他心更堵,她要急着回家的,一路上,手机不断的响起,家人是担心他们的,毕竟,女出家门母担忧啊。可这车,堵得和蜗牛爬一般,何时可以到家?可毕竟是西安土生土长的,在一个岔口,找个机会,他就窜到小巷子了。这小巷,本就不宽,行车,得万分的小心,别撞了人,麻烦可就大了。

事情就是那般的巧,最怕的事,总是在最担心的时候,偏偏就来了,躲也躲不过。前灯明晃晃的,前面有个老头骑车慢行,他远远的躲开,车子,也开得缓缓的,唯恐惊吓了老头,车头超过自行车后轮时,老头却突然倒下,自行车横在车前,老头躲开了。

言庭远紧急刹车,自行车后轮已被压弯,看那老头,倒在地上呻吟。他急忙去看,老头不断的呻吟,两只手握着膝盖,只是揉搓,问呢,又不怎么说话,脸上的表情,有点夸张的疼痛。着急得,无计可施,踌躇间,来了三个人,扶起老头,问长问短的,老头看见来人,胆气壮了,开口跟他们谈起伤势。不是很严重,但也担心落下后遗症,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去医院检查呢?看起来很憨厚的老头,话语不多,衣服也朴素,除了偶尔的呻吟,再没粗言秽语的。

那三个人查看了伤势,坚持送医院,老头低声嘀咕,家里有事情要做,不愿去医院,说不定养三五天就好的?言庭远全无主意了,那个女孩,也没有经过事情的,两个少不更事的年轻人,全傻眼了,送医院吧,老头又不去,不送吧,万一老头有个闪失,怎担当?那就叫警察吧,公里公道的。

警察叫来,又能如何?记录,扣分,该看病还是看病,该赔偿一样赔偿的,有人撮合了:老头不愿去医院,给点钱,不就完了?看老头的意思,也不愿麻烦,赔钱了事吧。

八千?哪来哪么多钱?两个人身上,凑起来才三千两百块。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只想着急了断,不想再耽搁了,三千块,交给老头。有人扛车,老头被搀扶着,一瘸一拐的,回家去了。偶尔呢,还能听到老头远远的呻吟声。

解脱了。言庭远急忙发车,片刻间,就离开了是非之地。转到大路上,心里轻松多了,有点疲惫,是啊,开了三个多小时的车,又经历了这么一场,休息休息吧。

事情有点蹊跷,趴在方向盘上的他,慢慢的回过神。事情,怎就会那么巧,一切的一切,好像电影情节般的无缝衔接,黑暗的光线,衰弱的老头,车子内翻,人外仰,还有那三个,不早不晚,来的恰好。再有,老头不愿上医院,调和人,私了,娓娓道来报警的不好,好像摸透了他的心思:花钱了事,不愿烦恼。家里知道他们进城了,也再没打电话的,那时候,跟家里联系一下,也许,可能……

这些人,不会是碰瓷吧?女孩也疑疑惑惑的,轻声的嘀咕。

碰瓷?西安本是古都,好几个朝代建都的地方,帝王陵墓、陪葬品什么的原就不少,三个农民两耙子下去,不就弄出个兵马俑?现在还不是,盗墓贼层出不穷?那古董店里,新物仿古做得,谁能分辨。就有那不良生意人,在古董店,专设了局,游玩的客人,衣角扫过器物,甚至只要经过,那器物就跌地粉碎,好啦,拿钱来,古董古董,那都是秦武公的陶罐,唐太宗的花瓶,都明明白白的记在中国正史里的,出钱吧,否则,还要算你损毁国家文物的罪孽呢。这些缺德的行当,倒有专用的术语!

连女孩都看出来了,那是一个局,一个精心设计,不断演练,把握得恰到好处的局,当时,怎就上当了呢?要是报警,或者给家里打个电话,也许,那些人就找借口溜掉了,最多,陪个三百五百的。谁的钱,不是辛辛苦苦赚来的呢?爸爸在商场跌滚打爬,酒喝成那样,容易么?哦,这些人赚钱倒容易!

被人骗了,却只能生闷气,还要给女孩宽心,破财消灾嘛,总比真的伤人强啊,再说了,那个老头,好像真的受伤了的。心里呢,镜子一般明亮,什么年代的啊,真的受伤了,还不千缠百磨的,那么轻易的就让你走?细节嘛,怎经得起细细推敲?当时的情形下,只想着脱身,哪会想得那么远?

瞧着女孩,心疼的不得了,本是带出来散心的,却碰上这倒霉事。渴了么?削个苹果给你吃。苹果呢,来时就带着的,妈妈千叮万嘱的,水果一定要削皮,农药呢,还有那保持水分的封蜡,多半是在皮上的。当水果刀将苹果分成两半,喀喀嚓嚓的苹果声中,他和她,又有说有笑,不快象那苹果皮,风一样的消散了。

二十岁的年轻人,阳光不锈,活泼灿烂,不痛快的事,忘得很快,就像受伤的狮子,躲在无人处,慢慢的舔伤口,无悔无怨。碰瓷的事,现倒成了他们的调侃,呵,那几个人,演技太差了,真是的,那么烂,如果换做我们,会不会,更加的逼真?钱嘛,就给他们去买药吃好啦。女孩给家里打电话,轻声娇语的,跟她妈妈谈起刚才的事,还不断的笑嘲那几个人,手机里的话语,他听不大清楚,只是隐隐约约听得,她妈妈千叮万嘱,切切当心那些,城乡结合部的闲人。

居住在结合部的人,多是从农村来打工的,保留着农民的厚憨,也能象城里人朝九晚五的辛劳,一毛一毛的积攒钱,供孩子上学,赡养父母,准备儿女的婚事。种地不赚钱的,除非发展经济作物,人多地少,农活闲淡时候,终还是要进城找活干的。城乡结合部的原住民,地卖出去,有补贴,还有住房赔偿。卖地的钱,可以做生意,又是本地人,找工作也方便。这些卖了地的农民,既保留了农民任劳任怨、起早贪黑的秉性,又学会了市民与生俱来的算计精明,手里还有了资本,生意嘛就做得风生水起,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也有那极少的人,眼就高了,手却低下来,不愿早出晚归,又受不得公司纪律的束缚,更吃不得苦了,却渐渐的沾染了恶习,吃喝抽嫖赌的,直至手里没有了积蓄。海吃山喝惯了的,再不能,回到从前,手足朝地背朝天,粗茶淡饭的怡然自乐。手头窘迫,就生了邪念,想着办法去欺负进城的农民,还有那,朝九暮五的上班人。碰瓷,多不新鲜了,还有更怕的局,一环套一环,环环紧相连,那最长的局,做到了七年,直至呢,身家千万的老板二十年的的心血被彻底榨干。这些走了邪道的,坑蒙拐骗偷,无恶不作的。

生活在城里,被蒙被骗的事情,身边呢,还真不少的。他和她,都曾听过家人和亲戚,团聚时候说过的,被蒙、被骗,甚至被明抢的。相对嘛,碰瓷,总要比暴力威胁的好。还有呢,发生摩擦了,那些人,无休无止的纠缠,他们什么都缺,唯独不缺的就是大把的时间,什么都不顾的,唯一惦念的就是钱财。无事还要生非的,被他们逮住鸡毛,要当令箭使的,万一碰上了,除非脱层皮,难以逃脱。

不想这些了,还是赶紧回家吧,她家里,怕是等得不耐烦了,电话一个接一个。西安的车,照例是多,西安的路,宽阔、笔直,可相对这车,还是不够阔绰,地铁,也不行,立交桥呢,少之又少,那里比得上京城,立交纵横,可那里,也是堵得慌。还是老办法,找个小巷子,钻出去吧。

再过一个十字口,就到家了。她已给家里通报行程,她妈妈,已经准备好晚饭,稀饭、馒头,还有他喜欢的红烧鱼,那是他,百吃不厌的美味。他妈妈做的关中扣碗,也是她极喜欢的,平日里不吃肥肉的她,碰见扣碗,肥而不腻、口齿留香、祖辈相传的年节佳品,轻易不会放过的,虽然每次,吃后就喊减肥,下次碰上了,还是一样的欢喜难忍。

前面又有一辆三轮车,只不过,是一个女人在蹬着,那大红的外衣,在车前灯的亮光中,格外耀眼。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言庭远看见三轮车,心里就毛,只想着远远的避开,紧踩刹车,车子呢,却,没有停住,哦,无意间误加了油门,车子瞬间加速前行,三轮车被撞翻,那满车的苹果和金桔,顺地乱滚,一声女人的利叫,刹那间就让言庭远大脑一片空白,回过神来,下意识的反应:又遇到碰瓷的了。

人的命,天注定,胡思乱想不管用。不可能,一天两次遇上碰瓷的,没有那么悖吧?可是,事情就摆在眼前,车翻人倒,关中话怎讲?怕怕处有鬼哦。

呻吟,一声一声的呻吟,接连不断,不同的是,这一次,是一个女人躺在那里,捂着膝盖,同样的捂着膝盖,她的同伙呢?

忍无可忍,那便无需再忍;让无可让,那就拔刀相向。言庭远暴怒了,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而这种奇事,偏偏却让自己碰上了,赔钱,身上已没钱,还有那,百般爱护的新车,两次被人这般的碰撞,谁不喜欢保养新车,平日里你敢随意的划蹭别人新车的油漆么?我的车啊,还有我,怎能这般被人欺凌?何况,身旁,还有女朋友,哪一个男人,愿在心爱的女人面前,表现得孱弱、不堪、软而好欺?瞧着车外的女人,言庭远恶胆顿生,抓过水果刀,直扑而下。

那个女人,也不过二十五、六模样,泪流满面,痛苦不堪,坐在那里,双手不断地搓捏着左腿,血,从裤子里渗漏出来,象微雨中的溪流,细细流淌。迟燕坐在副驾位上,隐隐约约听到那个女人的呻吟,看见言庭远快步靠近她,她本能抬起头,张开左臂,像是在求救,眼见着他,手里持了刀的,慌忙俯身,向前爬行,断裂的左腿,却不能,支撑起她,象往日羚羊般的奔跑。

车里的迟燕,眼睛死死盯着言庭远,极度紧张的她,右手的食指,含在嘴里的,牙齿的紧力咬合下,渗出了点点血花,淡淡的咸,微微的腥。窗外的他,已冲到那个女人面前,一刀捅去,呀的一声,又是一刀,女人转身拼命去抓刀,迎来的却是一刀,一刀,接着一刀……

前窗,副驾旁的窗玻璃,渐渐的模糊。迟燕想打开车门,去阻止那疯狂了的大男孩,两支胳膊却软软的,全无一点气力,心里,狂跳。那窗外的伤害,浑象演电影,唯一的不同呢,电影和看客之间,是一张白白的屏幕,而现在,中间就仅仅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冰冷,透明,毫无感情。血,是花样年华的红,鲜鲜活活的,在这冰凉的夜幕里,隐隐约约散发着热雾,血雾弥漫,不忍再看,她浑身无力的趴下,眼泪哗哗的流下来,前面的讹诈,后边的凶杀,她都无能为力,只能趴在这儿,一个人,酸酸的啜泣。

闫红听到身后的汽车声,并未十分在意,她本就靠边行驶,街道并不算窄,身边通过一辆汽车是绰绰有余的。那个时候,她呢,想趁着夜色,把这满车的苹果和蜜桔,送过去,明天赶个大早,提前出摊,心里还在盘算着,这一车的水果,要全部卖完了,可以赚到多少钱呢。赚的钱,先要给儿子买奶粉的,那个小家伙,快三岁了,还要吃奶粉的。想起儿子,就温暖,小家伙,胖胖嘟嘟,调皮可爱,她回到家,一步不离的跟随,妈长妈短的,由不得去疼,去抱,去爱。赶快去市场,卖了这一车的水果,去抱那小家伙,不由得,浑身是劲,脚下的三轮,微坡上,也在加快。

这些年,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了。蹬着三轮车,闫红心里还想着,困苦的日子,总算慢慢过去了。村里卖过馒头,菜市场卖过肉,商铺卖过冷饮,饮吧卖过奶茶,还在麻辣烫店里端过盘子,收入都不高,工作就不停的换,没有文凭嘛,一些写写算算的工作,不敢去应的。好在,年轻,也实干。是啊,还年轻着呢,自己当小老板,卖水果,虽然辛苦一点,收入有保证,至少呢,能维持了暂时的生计。丈夫呢,收入主要还是靠他的,自己也不能闲着,养活那个大胖小子,夫妻两个,都得出力的。奶粉、衣服,还有将来的学费,花钱的地方,多着呢。再说了,两边家里,还都有老人的。

想起老人,不由得心疼。农村人嘛,没有几险几金的,这两年,开始办合作医疗,一般的病么,倒是不打紧了,不像十年前,父亲的那场病,直就把家里掏空了。

父亲那时候,也是这般么?她想着,哦,是啊,骑着三轮车,也是做小生意,稀里糊涂的翻了车,骨折了,看病,花了三万多。本就艰难的时日,姐弟两个又要上学,积蓄全砸进去,还欠了债。父亲还债,用了多长时间?先后有,八年时间吧?想起娘家时候,不由得,鼻子,就酸酸的堵。

早饭呢,姐弟俩就一块钱,就能买,两个馒头。男孩子嘛,饭量要大些,她就把馒头全推给弟弟,还逗他,男孩要吃得饱饱的,家里的粮食袋子,等着他扛呢,自己女孩子,还是苗条点的好。早读时候,肚子里,咕咕的叫,千挠万抓似的,忍忍,也就过去了。初二那年,坚决不读了,不是不愿,其实不能,每天饿肚子,那滋味,真的难受啊。

出来工作了,哦,其实呢,就是到处打工的,攒不下多少钱,好歹,能吃饱饭了。偶尔呢,攒点钱,背着父亲,给上学的弟弟零花。她也知道,弟弟同她一般的自卑,穿衣、食宿不如人,又是敏感的年龄,在女孩子面前,总是低了头,脸红红的,急急走过,没有多余的话语。沉默、寡言的他,见了姐姐,倒有说不完的话,每次去看他,零食、饮料,他坚持二一添作五的,眼看着姐姐吃喝,他才开心。每次见面,弟弟就准备了大把的瓜子,姐姐爱吃啊,这东西,又能解馋,也不很贵,打发了时间,也没有多少的花费。亲人哪,打断骨头连着筋,相处时候,不担心嘲讽,也不用刻意的作模作样,一切都是人性的本份,还能互相开心和呵护。只想啊,弟弟好好读书,将来呢,不要再象姐姐般,吃这没文凭的亏。她还想呢,他将来毕业了,找个一样有文凭的姑娘,在那气派的写字楼里,风风光光。他们工作忙的时候,她,还可以帮他们照看孩子的。

总算好起来了,父亲的债,还清了。她呢,也结婚了。这个男人,还是比较顾家的,她很满意了。他,比那个卖烧烤的,那个更好呢?或者,是那个他,更浪漫些吧?

想起那个他,卖烧烤的男孩子,哦,已经成家了,就不用去想他了,当时,不也是,一口回绝?女人嘛,总想着安安稳稳过日子,但愿家人平平安安,有吃有喝,再有钱了,逢年过节,每个家人买上两身新衣服,有滋有味的活着,也挺好的。但愿那个他,也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也没什么啊,哪个女人,年轻的时候,没有好多男孩子蜜蜂似的围着转?他倒挺浪漫,还给她送过一袋子幸运星,521颗,但愿,幸运星能护佑一家子平平安安。心里呢,也祝愿他,找一个合适的姑娘,幸福安详的过好小日子。她的丈夫,顾家,又疼爱她,孝顺父母,对她又百依百顺,她呢,对婚姻也是一百个满意的。婆婆,关系也处得还可以的,偶尔的嘴仗,农村里家家少不了的,丈夫中间调和,这边说那边好,那边去呢,又道这边的贤惠,着实亏了他,加在中间受闲气。

三轮车猛的侧翻,她呢,只感觉腿上一阵疼痛。那满车的苹果和蜜桔,四处的滚动。车祸,又遇到车祸了。她坐起来,揉捏左腿,一阵冰凉,那血,湿了线裤、红了毛裤,那康复路淘来的外裤,也是一片湿红。谁做的孽?抬头去望,却只见得,两束光线,直直强射。哦,那就好,车主,没有跑,父亲那次,是不是车主,趁着夜色,偷偷跑脱?

光亮中,一个身影快速的向这边移动,哦,是个男孩子,稚气未消,长得非常的帅气,只是,有点慌乱。谁,这种情形下,还笑得出来,怎能不慌乱?她伸出左手,朝男孩低喊:送我去医院,左腿好像断了。男孩走近时候,她,只感到全身一阵恐惧:他的手中,拿着的不是急救包,那是一把,明晃晃的刀,刀面上反射的光芒,比西安城里腊月的寒风,还要冰凉。

持刀的男孩子,站在她面前,稍稍的犹豫,他也许是害怕,才拿了刀的,不是想杀我的?她又伸手,救我,送我去医院。那个男子,跨上一步,手中的刀,却向她迎面刺来。她慌忙俯身,想爬起来,尽快逃走,那左腿,却不给一点力。等来的,又是一刀。那冰冷的铁器,进入人体,原是这般的坚硬、冰冷、疼痛。别,别这样,求求你,别杀我,我家里,还有一个三岁的孩子。她转身,试图抓住那持刀的手,身体呢,却感到一刀、一刀、接着一刀……

车子,终于走远了,那可怕的光线,也随之消散。闫红想堵住流血的伤口,个个伤口都在汩汩的往外冒,真不知该堵那个好。她艰难的向前爬,想爬到有光线的地方,找人救助,可那气力,一点一点的,全不属于自己。死?谁愿意年纪轻轻的就去死?何况,这种不明不白、无缘无故的死,谁,能甘心呢?又是谁,照看年迈的父母,还有那,三岁不到的儿子?儿子,儿子,儿子的相貌在她脑海里,渐渐的清晰,又慢慢的模糊、暗淡……

还会有谁

弯下腰

系紧他的鞋带

还会有谁

张开双臂

静等他来扑怀

还会有谁

睡梦中

查看他的铺盖

还会有谁

烟熏火燎中

为他烧制可口的饭菜

还会有谁

笑谈间

提及他初步时的扭扭歪歪

还会有谁

一生一世

天天把他疼时时去护爱

言庭远目光呆滞,头发呢,早剃得光光的,那落下的短发,也被母亲悉心收集,带家去了。独自呆在这铁笼般的拘室,人,除了眼神,貌似没有多大的变化,心里呢,早已七割八裂的。那原弹钢琴的手,白白净净,修长灵巧,现在呢,指甲缝里,满是污垢。任谁,见到这个瘦瘦高高、满面书气的文弱男孩,会联想到那个出手七刀、扬长而去的冷面忍者呢?

悔了么?当然毁了。早已后悔,一时的冲动,杀了人,自己,也毁了。

最后一刀抽出,在那个女人衣服上擦拭了血迹,那时候,就悔了。这个女人,确是一个为了养家糊口而碌忙奔波的良善女子,也许,她家里还有嗷嗷待哺的小孩,也许,还有头发比自己父亲白的更多的老人。家境牵强的人家,女人,一个年轻的女人,会在这个时刻,孤身一身,脚蹬三轮?

惊慌失措的,车子歪歪扭扭的开回去,慌里慌张的跑回家,大门关上,自己的房门,反锁了,趴在床上,头,深深地埋在枕头里,后背阵阵寒凉,不敢转身,更不敢回头看,只怕那,新去的冤魂,就悬在那高楼的窗外,满面血痕的脸,紧紧的贴在冰凉的窗户上,一眼不眨的盯着他,盯着他…

父亲一直在抽烟,一根接着一根,就在客厅里,肆无忌惮的,本来么,阳台才是他抽烟的专地的。整整一夜,烟头总是一闪一闪的,火机么,都没动过第二次的,母亲呢,只是,嘤嘤的哭,那眼泪,止也止不住。杀人者偿命,欠债者还钱,天经地义的事,可怎么,就会,轮到自己,躺在这,昏暗的角落?

怎样随父亲去报的案,怎么到的这个地方,又怎般渡过的这六个月时光,恍恍惚惚的,就像翻来复去的看一场杂乱无章的电影,至始至终都是稀里糊涂的。但愿这只是一场电影,吊灯逐一亮起来,黑暗可以结束,噩梦可以醒来。可,这场电影,怎要这般长的时间,六个月,还是,演也演不完?

心里呢,知道父亲已竭尽所能,动用了所有沾亲带故的关系,仅仅呢,想要保全他的性命。年过半百的老父亲,这个时候,宁愿倾家荡产,也要把他,留在这个世界上。他呢,这个时候,梦中,倒常常,见到那个冤屈的女子。

女子的情况,一点点的,全了解清楚了。社会的舆论,在看守的旁敲侧击中,也是了然于心的。想要继续留在这个世界上,怕是,很难,几乎,没有一丝丝可能了。

外面,喊杀声一片。

惋惜,痛惜,却不能,再去珍惜。依恋,留恋,却不能,再去爱恋。

考上大学,又怎样?钢琴九级,却如何?一步走错,一生蹉跎。再也回不到,回不到那平平淡淡、安安稳稳的生活。那把喜爱的萨克斯,怕是,再没人触摸了吧?盒子上的灰尘,还会有人,每天清擦么?

没有来生,也无往世,如果有,那…

但愿呢,该走的,就请让静静的走,还活着的,就希望他们能安安静静的,继续生活。没有人去打扰,事关的人,都能彼此谅解,生活的路,还很长的,这番折腾,怕是,都很疲累了。

夜值的看守,长夜寂寞,无可娱乐,却把那电脑放秦腔,粗犷、寂凉,仔细辨听,原是《包公赔情》:

王朝马汉

与爷打轿陈州奔

却怎么双足千斤沉

不怕她杀来不怕她训

她珠泪滚滚痛我心?

有心不把陈州奔?

难坏了包拯放粮的臣?

我若人走心难走

我若人留难留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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