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和家燕

——谨以此文纪念我已故的爷爷。

在朴实的农村，你总能看见带着剪子的家燕，成群地在村庄及其附近的田野上空不停地飞翔，飞行迅速敏捷，有时飞得很高，像鹰一样在空中翱翔，有时又紧贴水面一掠而过，时东时西，忽上忽下，没有固定的飞行方向，有时还不停地发出尖锐而急促的叫声，有时栖于房顶或房檐下横梁上，并以清脆婉转的声音反复鸣叫。

春天来了，家燕也从遥远的南方回来了。看着它们箭一般的在村庄间穿梭，听着它们声声清脆的鸣叫，我的思绪不知不觉飘向了过去，那个15年前的春天。在那时候我的爷爷还活着，清瘦脸庞，花白胡子，至今仍清晰的记得他老的样子。爷爷的一生平凡而充满传奇色彩。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膝下有四儿四女，一生勤俭节约。他是一个深藏不露的武者，有个恶霸拿锄头朝他头顶劈下来，旁边的人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心想：这下完蛋了。他眼神犀利，身子一右倾，左手臂一挥，下一刻，锄头便被他死死地夹在腋下，不动半分，当即右手又一个急掌打出，恶霸被击飞数米，又重重地摔在地上，挣扎着硬是爬不起来。

家燕是在我爷爷晚年才住进我家的。家燕的泥巢多置于房舍内外墙壁上、屋椽下或横梁上，甚至在悬吊着的电灯头上筑巢。住进我家的这对家燕却把泥巢筑在了我家大门的正顶中央。这是很不得了的一件大事，想想看，到家燕孵出小家燕后，经过大门时每次都要小心它们排的鸟粪，以免被屙到头上或身上。后来事实也证明了这个想法不无可能。我就记得有次我的弟弟端着一小碗地瓜粥进大厅，好死不巧地是小家燕的便便正好掉到碗里。弟弟哭着向爷爷告状，爷爷听了很生气，我不知道他老会不会像别家的大人那样对待刚出生没几天的小家燕，把它们一窝端了。事实上爷爷只是生了一下气，气消了，他倒想到了一个办法。他叫来我的哥哥，跟他说了一番。我没听清爷爷说了什么，只见哥哥不时地点头。待他们说完，我带着好奇心跟在哥哥后面，问他要干嘛呢？我一个劲得问，我可亲的哥哥却故意不告诉我一般，其实是他不善于表达。他支我找块小木板，我乖乖地去找了。

不一会儿哥哥搬来了一架梯子，把它靠在大门前，又翻来铁锤啊长钉啊铁丝啊……我看到这些东西，心想，小家燕要完蛋了，哥哥肯定是要用铁丝把小家燕绑起来，然后再用长钉钉死它们，最后又用木板把它们通通压扁。我反复地思考是不是这么回事，越想越觉得肯定是这样的，不禁对小家燕无比悲悯起来。我打算不把小木板给哥哥，把它藏在身后。哥哥很轻松地就把我身后的小木板抢过去。没办法，他大我太多了，我8岁他都14岁了，我才大弟弟2岁，哥哥又叫我的扶梯子，我不想扶但又不敢不扶，我更怕哥哥从梯子上摔下来，毕竟哥哥对我太好了。我眼睁睁地看着哥哥左手持铁锤右手拿长钉木板一阶一阶爬上去。待哥哥真要开始动手了我却不敢看了。

我扶着梯子，紧闭双眼，手在微微地抖动，我竭力控制它们不动，怕抖得太猛把哥哥给抖下来。我可以让眼睛不去看，却不能阻止耳朵不去听。哥哥铁锤敲打长钉的声音，小家燕惊吓的尖锐叫声，传进我的耳朵，好刺耳，我仿佛看到了长钉刺穿小家燕的身子，鲜红的血液汩汩流出，我仿佛看到了小家燕只剩微弱的呼吸，我仿佛看到了小家燕的灵魂在泥巢旁徘徊。

就在我无限遐想中，哥哥下来了。他含笑着跟我说：“二弟，我的杰作不错吧？”

我睁开一只眼睛看向泥巢，“呵呵，哈哈，哈哈哈。”

哥哥被我的笑声弄得莫名其妙。

从这天起，再也没有人被小家燕的便便砸到，小家燕健康而快速地成长。

这之后，我每天早上都要往大门上看上一会，我找来的小木板被牢牢的固定在泥巢下，小家燕的便便全屙到了这块木板上。我看完总情不自禁地夸哥哥好棒。哥哥却谦虚地说：“不棒，是爷爷的法子好咧。”

时光荏苒，岁月匆匆，转眼已三个春秋过去了。第四年的春天，爷爷的身体开始变差，到了初夏爷爷只能躺在床上，还要每天吊瓶。到了盛夏的那天下午，爷爷长眠了。我一边大哭一边跑，爸爸要我去供销社买油灯。泪眼中我朦朦胧胧地看到家门前的田野上，数不清的家燕在低旋，电线上也站满了成双的家燕，还有好多的家燕从四面八方赶来，它们都在反复哀鸣，它们也是来哀悼我爷爷的吗？阵阵哀鸣飞进我的耳朵，使我的心像被万千利器绞动般疼痛，我哭得伤痛欲绝，我的脑海里一直浮现着爷爷慈祥的脸庞，细小的眼睛，花白的胡子。

其后一年的春天，家燕没住进我家。

其后二年的春天，家燕没住进我家。

其后的这些年春天，家燕再也没住进我家。

爷爷走了，家燕去了。我不知道爷爷与家燕间有什么必然或偶然的联系。只知道家燕曾在我家住过，只知道爷爷曾救了一只掉下来的小家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