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
这是我大学毕业后第一次再见阿离。
她的表情疲惫,漠然,仿佛是经过了一场漫长的旅行,写满了风尘仆仆的劳顿。
我问到,她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她的眼睛迷乱,是难以捕捉的不安。
我握着她的手,是冰凉,戳骨的冰凉。
原来一场沧海桑田的巨变在不经意间便让人泪流满面了。
阿离,我给你冲杯咖啡。
小翼。
听到她的声音,我回头看到她轻微的动了下嘴角。
小翼,咖啡不加糖。
我把咖啡递给她。看到她眼眶湿湿的。
我曾以为我会一辈子喝着加糖的咖啡。当一切偏离了正常的轨道时,我惘然惊醒,生活最真实的味道是苦涩,是苦涩里的暗香。我不再奢望甜蜜,学会了随遇而安。我不想再奔波了,想要平静。
她的一字一语像根针,挑拨着我的筋脉。难过,心痛是无知变迁里最鲜明深刻的感受。在尘世流离中,那个骄傲的女子从云端跌倒低谷。生活,现世的生活,是一场手术,面目全非,脱胎换骨,是这场手术赐给我们的独家记忆。
不知喜悦,还是难过。小翼,我曾一度做噩梦。每次醒来,我的手都放在脖子上,满头大汗,精神困钝。黑夜渗透了时空,我用被子紧紧地将自己包裹,我害怕,不敢翻身,不敢言语,让这微弱的温暖安慰疮痍。我也曾轻生过。当痛渗到每一寸神经里,我醒过来。我告诉自己,我要活下去。
后来,一位朋友带我去看一位高人。他看了我一眼,说你体魄病弱,相由心生。他给我喝了点药,我睡着了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我遇到了逝去多年的人,奶奶,舅舅。奶奶还是她57岁的模样,慈祥和蔼。她示意我走到她面前去,由于惊恐我迟疑不前,她说,奶奶很想你,你不想奶奶吗?我呆了会才反应过来。我说,我也一直很想奶奶,突如其来的相见让我太激动了。她带我去看母亲。我看到母亲正在受地狱之火的折磨。我听到判官说,你为了女儿,你经历这地狱之火,你值得吗?我听到母亲用微弱倔强的口气说道,我愿意。我看不下去了。我挣扎着要逃离,奶奶一把将我拽回来。她语气生硬地对我说,你现在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吗?是你母亲以她的命换来的。你必须活着。我在悲痛惊愕和哭泣中醒来。
阿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靠近她,抱紧她。我感到她的身体在颤抖,战栗。她的哭声像一把刀刺进我的耳,我的心。我唯一能做的是,抱紧她,听她哭。
听歌,喝酒,读书,看电影,逛街。我们在一起渡过了一个月多,她去了泸沟湖。她的脸上,渐渐地泛起了喜悦的涟漪。我知道她已经释怀了。
阿离走后。我撇过所有的忙碌,我用所有的安静来想念她,也只能以安静的姿态来想念她。半年后,我收到阿离的信。
小翼:
我现在过得很好,很充实。青山绿水,清新佳人为伴。我现在是一名美术老师。这里的孩子想象力很丰富,纯朴明朗。和他们在一起,所有的忧伤都被稀释了。我喜欢听这些摩梭族的女人唱山歌,听那些旷世已久的传说。
小翼,我悬浮在空气里的心也归于平静了。我开始有勇气去信任身边的人。我重塑丧失的信任感。那些曾经以为背负一生的包袱也逐渐放下了。生命不能承受之重,我开始懂得让生命减负。一种合理的尺度才能张现生命的姿态。
小翼,一定要来卢沟湖,这是大地最澄澈的心灵。
阿离
阿离还寄了照片,有她最爱的卢沟湖,她的头发剪短了,成熟中平添了几许清新。还有她爱的孩子们,摩洛梭族女人。看着这些照片,阿离放下了,不由自主地泪流满面,是暖心,是喜悦。
阿离放下了,我却舍不得。我还是一直在奔波,忙碌。为了所谓的追求、理想,不断地膨胀自我。有时站在镜子面前,看不清自己。我曾经想要拒绝的名利圆滑世故,现在我却用它们极力地包装自己。渐减地,远离了最初的我。
漆黑落寞的夜里,我时常想起阿离,她是苍凉岁月里的暗香。暗香几许,掠过繁华,温柔僵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