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遥远的地方

在乡村里的傍晚，象一首牧歌，或者是一幅水墨画。成群晚归的牛羊的哞叫声，牧人们的呵斥声，狗儿的犬吠声，小孩的嘻笑声，女人们拉着嗓子，呼唤孩子们回家的长调，还有男人们进院，唤婆姨们粗吼的嗓门声，交织在一起，美妙俗气，但充满温馨和真情。

在这样的一黄昏，我一个庄外人来到这个小村，看着这一切，觉得十八岁的生活如果是这样也挺好。

我第一次见他，是在一个晚饭后。因为那时，还没有有线电视，有电视的人家也不多，姑妈家也没有。所以人们晚饭罢，都在屋外路上等待。有电视的人家吃饭后，把电视搬出来，好几家围坐在一起看看电视，以解一天的劳累。

我也一样觉得无聊，就出来学他们站在路边等。因为常常到他家去提水，所以熟悉了他。但是他每次，都不怎么和我说话，只是一笑。后来就和我说话了，他知道我是从县城来的，他看见我黑亮的一袭长发，是那种在农村女孩里见不到的长发，象瀑布一样散落在肩上时，他就对我微微一笑说，“你真好看。”

每一次都是不经意的一句，便击伤我坚强的外表，在我敏感多情的心理，投下一道涟漪。让我感觉，他象是了解我一样，是曾经相识的故人。

一个晴朗闷热的傍晚，我去井里打水。那里的水井，是一种压井，必须每次先放些水，然后压下去才出水。可今天怎么压，水都不出来，不知是我劲小，还是水井坏了，我折腾好久都没出水。正在我着急的满头大汗时，只见他径直过来，三下二下，水汩汩地流进了小铁桶里。他提前收工回来了，大概是看到我取水的整个过程，只是不想惊扰我。

我瞪着杏眼，问他为什么不早点过来，他说他不敢，我第一次没和他笑，给他不疼的一小拳。他却轻轻的笑了笑，有点国字型的脸上竞带着一丝幸福的味道。

在乡村里，只要是下雨，就是休息的日子，我还是到他家去挑水。那一天，半上午的时候，见他从门里出来，象是洗漱过一番，衬衣领子是白白，脸上也比较清爽。我猜想他肯定有事，我没问，他没说，见我只是淡淡一笑。看着他干净的样子，却不是来找我说话，少女的羞怯变成了一种恼怒，我没有回给他一个微笑，瞪着眼转身走了。后来才知道，那天他要去相亲，所以收拾的干净利落，象一个过日子的男人，去寻找他的另一半了。

那天以后，他见我还是微微一笑。我们没有攀谈过什么，也没有多说过几句话，只是他见我就很开心，眼睛比平时明亮许多。我见他就觉得很安全，象是一个保护神。虽然，我从未轻抚过，但是他的肩膀足以让我依靠一生。

在一个繁星点点，月色明朗如境的晚上，蟋蟀唱着歌谣，萤火虫乱送灯火的夜晚。我陪姑妈去他家问事儿，大人在说话，我无绪听。见他坐在院里打草绳，看着他一双结实宽阔的双手，在草绳间来回翻动。就问他，你会用树枝编小蓝子吗？他说会，等过两天我给你编一个玩，好吗？他头都没有抬就说着。这次我没看清他是不是笑了，但是我听他浓厚的男音里，却带着些许温柔。

又是一个红红的晚霞照射在他家的西墙上，也映他在的浅咖色的脸庞上的傍晚，他给我一个精致的小蓝子，里面装满了不知名的小野花。我喜欢的惊呼，这是我从未见过的这么美丽的小花蓝，它象一个蓝子又象一个小鸟窝，看着我象小喜鹊一样围着他转时，他窘羞的脸更绛红了。我看见地下还堆着一堆，长长短短的树枝条，我拿起一根树枝，打在他的身上。他不解的看着我，我又打他一下，他往后退一下，我又打他一下，他又退后一步，但是他笑着，却没有说话。就这样我打他，他住后退，一直退到他家的园子的小矮墙边，他抓着我拿枝条的手，握的我好疼。他看着我不在微笑，目光里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和忧郁。他淳厚的嘴唇在微微翕动，他的表情从微笑到难过到无奈，就这样他凝视着我，看着他瞳仁里我的样子，我闭上了眼睛，我怕他呀！在我心里，他是一只飞翔在沙漠上空的苍鹰啊！

不知过了多久，我象从梦中醒来一样，听到远处牛羊的咩叫的声音，他才放开我。眼里浸着泪光，他说了最后一句话，也是我认识他，他说的最多的一次话。他说：你是一只来自沙漠以外的小羊，你是来自天上云做的小羊啊！我是一个笨牧人，我不会将你牧养呀！这里的井水太涩，你喝不惯，这里的草太苦，你吃不下，我们的村落留不住你啊！听着他沙哑的话语，我拿起树枝鞭子，狠狠抽在他身上，他没有退，依然微笑着。只是我觉得心里被抽了一下，深深的痛着。

我拿着小蓝子回到姑妈家，进门时听到，收音机会正在播放着，王洛宾的那首《在那遥远的地方》。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每天看她拿着细细的皮鞭，不断轻轻的打在我上……。

后来，我走了，大学开学的时间到了。在后来我没见过他，听姑妈说，秋收后他就和那天去相亲的姑娘结婚了。

每当，看着他编的小花蓝，心底总是湿湿的，看着天上飘浮的白云，就想重复他说的那句话：你是来自在天上的一只白云做的小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