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古杯

我从小跟爷爷住在一起，他是一个老退休干部，一头灰色短发直直立着，眯小的眼睛包满了泪水似的血红，皱纹挤在额上和脸颊，生气起来的样子像头狮子。他爱把着古董玩，年代也不久远，清末的颇多，而且多是银元和女人的首饰，还有像是供神的酒器，长角犀牛杯。我看着这古杯，突然认为里面装满了血，暗起一层鸡皮疙瘩。

爷爷很是喜怒无常，顽固又不爱受拘束。一次我将尿洒在地上，他就用铁打的戒指敲我的头，拉着我的耳朵站上了水槽。我左耳朵出了血，害怕的以为滴下落在爷爷的古杯里。

他还有别的，袁大头，银线画，有一次又是我弄坏了他的八棱镜，爷爷用装镜子的盒角打在头上。我记起头上还有一个小坑。

婆婆年轻的时候就不跟他住在一起，习惯了这么多年的鳏夫，他常常一个字也不讲，不过寂寞也没有让他痴呆，他常常戴着个老花眼镜像个老学究一样去摸敲前朝的银元，时而把它们丢下地检验，听听那落地时悠长的回音，然后长舒一口气，满足的捡起来捏捏放在荷包里。他的宝贝谁碰了也不行。

大概天底下没有新的东西，老爷爷就一直生活在旧里面。看的书是竖行的，教我识的字是繁体，书法是用像毛发一样软的毛笔。他还穿着文革时的大棉衣，蓝色的工作裤，他宁愿活在以前，他教育我们也是：“读书人，什么最贵重？书本，知识！”“打倒了孔家店，现在又出钱来修。”“凿壁偷光，人家学习是什么态度。程门立雪，为求一个字！”他快将自己完全古化了。现实的世界不知道为什么让他感到不满，即使是看见被人都在笑他也笑不出来。

我出来读书好久没回去，怕一回去又得是“书中自有黄金屋的念叨”地念叨，硬着头皮练毛笔字呀，我现在早把它们丢在一边，也许是天生逆反，我始终没有做到他想让我做的，他对我很生气，时而能让他兴奋的东西却让我厌恶。有一天他会高兴，但不会是因为我。

我就在嘲笑挨骂中度过了童年。有人说我小时候像个木头人，他真是从外表到心都看见了。爷爷的古杯还封存在玻璃的橱柜里，而我的童年也睡在了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