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我一出生便认识她了,注定了的,她大我三岁,我叫她姐姐。
童年时候,由于家里穷,爸妈很少分发零食和玩具,好容易逢上一次,她永远是不喜欢的那一个。她永远是喜欢安静地待在一旁,看着我吃看着我玩,眉目间透露出一种莫名的满足感。在那不知情感为何物的年月里,我渐渐习惯于这般不动声色的旁观,一个人活在自己甜美的小世界里,乐得逍遥自在。
我生来一副软骨头,加上身体单薄瘦弱,读小学之后,经常受到班级里其他男孩子们的欺负,此时,她便成了我唯一的保护神。看着她一脸无畏地跟他们一群人厮打在一起,当下我只觉得自己解气,丝毫未曾想过之后的惨烈性。由于对方人多势众,她多半吃了亏,不是被拔掉几缕头发就是被抓破了脸颊。即便如此,她依然不曾流过一滴泪,抹去脸上的血迹理理凌乱的头发,望着他们迅即消散的背影笑得一脸欣慰。彼时我尚年幼,无法设身处地地理解她心中的苦楚,每逢此时便只是一味地拍手叫好,万般荣耀地以为是她获了胜。
读初中那年我十一岁,她十四岁,家里只有一辆单车,她便载我上下学,来回十几里的路程,她载了我两年。两年间,我们共用一套餐具在食堂吃饭,逢上可口的,她总是命令一般地要我先吃,自己满心欢喜地待在一旁等着残羹冷炙;无数个雨后的清晨,唯恐我一不小心踏进水洼弄湿鞋子,唯恐我被水浸泡后的脚感到不舒服,教室、食堂、宿舍,都是她弓起身子一步步背我过去的;那个下着大雨的傍晚,我的衣服整个儿湿透了,她怕我冻着,硬是骑上单车带我前往几里外的表姐家借住了一晚,我清晰地记得,当时一路逆风,她骑得格外费力,耳朵边上起起伏伏的全是她粗重的喘息声。
为了挣钱补贴家用,为了更好地继续供我读书,不等初中毕业,她便辍学外出打工了,人虽在外,可她的一颗心无时无刻不挂念着家里。由于学历不高,亦不曾掌握任何谋生的手艺,她一个月挣不了多少钱,但除去基本的生活费用,余下的或多或少悉数寄回家来,甚至于节假日厂里发给工人的零食,她亦舍不得吃。至今我依然记得她离家后的第一个中秋节寄来了两盒月饼,她在信中推说自己一向不喜欢甜食,放着亦是放着,倒不如寄来给我吃。看到那封信我哭了,因为我突然想起了小时候,一次喝大米粥,我吵着嚷着要放红糖,结果仍旧没有喝完,妈妈将剩余的半碗刚刚递给她,她便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
自我上大学以来,她用自己省吃俭用攒下的钱给我买过不少好东西,尤其是名牌衣服。她说我已经长大了,应该注意穿衣打扮了,出去了不能让别人笑话。可她自己却一如既往地穿着廉价过时的地摊货,一穿就是许多年。然而,哪个年轻女孩子不爱漂亮呢?她亦不例外。忘不了那次某个专卖店因临时装修,全部商品半价处理,得到消息后她一脸欣喜若狂的表情,那种兴奋,一如自己苦苦买了多年的彩票终于中了大奖。衣服买来后,除却走亲访友的重要时刻,平素她不曾穿过,只是将其清洗干净放在柜子里,宝贝得不行。
前年她结婚后,家庭压力更重了,在县城一家工艺品厂找了份工作,由于是计件工资,她干得更卖力了,一工作起来通常没天没夜的。即便如此,她仍常常寄钱过来,叮嘱我要吃好穿好不要不舍得花钱。有时候实在手头紧了,十天半月没有寄,她便打电话过来紧张兮兮一五一十地告诉我近来家里的开支,如同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孩子。每次接到这样的电话我总会喉头发紧,哽咽得说不出半句话来。
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可以为自己想一想,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就不能自私一点,我的姐姐,她已经二十六岁了,却没有一天真真正正完完全全为自己生活过。我知道,她的恩情,将伴我一生,她的恩情,我下辈子亦还不完。
2009.4.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