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一杯茶

水菡沏了一壶茶，慢慢的啜饮。

茶具，是紫砂的，那年一家人去周庄游玩，随团在茶店休息，茶姑表演茶道，不急不慢的煮水、添茶、冲洗、慢泡、匀杯，素素的手，紫紫的壶，绿绿的茶，低眉顺眼模样，他就眼馋了，又经不得店员的如簧巧舌，也不怎么还价，立马买了下来。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三年了吧？

孩子上初中了，他呢，在单位呆的时间长了，有点疲，职位上也不甚得意，找了个机会，就远走了，两三个月不着家的。也好，一起生活了十多年，同一个单位上班，挨批被夸、奖金薄厚的彼此都清楚，太透明了，像玻璃，反而不真实了。现在倒好，他走了，她嘛，空闲时间多，每天午后，备几片面包，热了这么一壶茶，慢慢的品用。

两个人在一起，谈得最多的，就是老人和孩子。他们两个，都是学校毕业后分配到单位的，国营企业嘛，饿不着，也没有发财的可能，工资、奖金需计算着花。孩子就生养了一个，生活应该容易的，可是社会在进步，同龄人在不断攀比，不想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都抢着把孩子往大城市送去读书。他们呢，那时也就想把孩子送到长沙就读。

孩子在长沙就读，总得有落脚的地方啊，不能每次来都住酒店吧，那就只能在长沙城里买房了。长沙的房子，一天一个价，手里的积蓄年年就只够买一套两居室，辛苦一年又一年，仅仅只能弥补房价上涨的差价，真是便宜开发商了。五年前，咬咬牙，团购，前年装修完，买完家具，手里就空空的了，看着这混凝土框，心里空荡荡的。

房子入住了，倒是越看越喜欢的。虽然只有两个居室，一家三口住已绰绰有余了。客厅蛮大的，又和饭厅连在一起，愈发空旷了，特别是家具还没有进来的时候，简直可以开小型舞会的。买家具时候，手头紧，就挑了便宜板式结构的，放在房里两三个月，味道刺鼻，逐次的替换掉了。那冤枉钱花的，想想都心疼。

他也喜欢长沙的家，每次回来，都是手脚不停的忙。实木家具一天擦两三次，地板不停的托抹，马桶呢，里面刷，外面擦，铮铮发亮。干家务的劲头，简直跟在单位时慵懒模样判若两人。她还跟他开玩笑，那马桶刷得里面的水可以让他直接引用了。有时侯，两个人谈起飞涨的房价，偷着乐，就像春运时节，使劲跑啊，终于搭上了末班车。

结婚十多年，儿子也上初中了，可她心里，仍拿捏不准这个男人，他喜欢她，到底有几分。当年认识的时候，是热心人撮合，什么放电，对眼，心有灵犀啦，可能在别人身上发生过，在他们这儿，纯属子虚乌有。印象中，第一次见面，在她上班的地方，他来办工作票，身着西式便装，青春、帅气、落落大方，说到底，她是喜欢他的。

谈婚论嫁前，两人相处时候，无意间，她看到了他的日记。他在南方上的学，四年的时光里，喜欢过一个小鸟依人的海边姑娘。她装作不经意间问起他在大学里是否有过一段感情，他却神色自若的把话题岔开了。淡定、祥和、不露声色，甚至连语气都没有丝毫改变。如果没看过他的日记，她肯定以为自己多疑了。日记，也会是假的？

她的家里，是一万个支持这个婚姻的。每个人身后，都有一个团队的，这个团队，一生不变的，就是大家庭。她姐妹三个，他呢，弟兄三个。儒家思想影响下的人群，永远有一种无后不孝的心理，她的一家，把家族的希望全部寄托在她的身上，而他呢，上学时负了一屁股债，加之又是老小，父母对他的子女并没有太大的渴求。

最后呢，两个人终结合了，也让两个团队都走出了困境。他的儿子的名字，她的姓氏在前，他的在后，名字只有一个字，“意”，满意、了却心意，她的家族完全满意了，他的家族也可有可无的默认了，只有他，心里暗暗的疼。引领儿子回家，他的父亲当着她的面大声喊出儿子的全名，他心里，那时候，很是憎恨自己的父亲。

传统的中国社会，养儿防老，前提呢，父母需尽到自己的责任义务，必须给儿子把媳妇娶回家。这个衰老的、佝偻着的男人，已经被生活完全磨去了雄心和勇气。只想呢，他的儿子平平安安，一个小家祥和如意，至于儿子的尊严和心受，他是无能为力了。也许，他不愿儿子和儿媳难堪，表面上就要装得若无其事，平平淡淡，毫不相干。

他早已不恨他的父亲了。他相信父亲还是爱自己的，也许在当时情形下，那是唯一的出路，有什么事情比生存更重要呢？又有什么，能比儿子一家平安、和睦重要呢？生活是严酷的，金钱买不来幸福，可没有足量的钱财，幸福也就不幸福了。经历了十多年的负债生涯，他终于懂得，长期负债的人时刻都可能崩溃的，就像，他的父亲。

她也知道，儿子的姓氏，是他的一块心病，一块挥之不去的魔靥，始终黏在他的心头。连着两年，每星期她带儿子到长沙补课，顺利的通过了入学考试后，她准备了却他的心意。东托西求的，拿到了二胎指标，她又有身孕了。命运如此捉弄，不想要的时候，体内顽强的生长，千方百计的想再要一个，却留也留不住，到底还是小产了。

她跟他商量，一辈人不管两辈人的事，等到儿子将来有小孩了，随他的姓氏，可好？他只有苦笑，大度的呵呵一笑，蛮不在乎的模样。心里呢，一直在犯嘀咕，只有一个孩子，即使将来她愿意了，儿子会愿意么？儿子愿意了，说不定，再碰到同样境况的人家，儿子对象的家里，会不会，依葫芦画瓢，想着同样的好事情？

他的收入，明显的增多了。她呢，心里却七上八下的。女人嘛，不是心眼小，只是这个社会，变化太快。孤身在外，诱惑实在太多，满大街的浴足、按摩、洗浴，灯红酒绿，血气方刚，禁得住诱惑么？临动身的前晚，她试探着说，你可别学坏啊，黑暗中，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感觉，他的嘴角，滑过一丝笑，一直却，冷到她心底。

算了，已经到了这一步，就走一步，算一步吧。生活本身就这样，不是早一步，就是晚一步，恰好不早不晚的时候，却只能，相视一笑，擦肩而过，忍不住回头去望，只是看到对方的背影，坚定，落寞，不可捉摸。什么都不想了，还是，慢品这下午茶吧，清淡、微香，没有咖啡的浓烈，却意味深长，渐品渐香，渐香渐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