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你的手
1.
油条小时候好拖长长的鼻涕,所以人称油条,叫久了,人们只记得他叫油条,他也淡忘了自己的大名——胡英杰。
这个名字太符合他的形象了,瘦瘦的,矮矮的,浑身滑滑腻腻的,一抓一把灰,脏兮兮的小家伙,让人笑:油条啊,你长大了还这样脏就娶不了老婆了。
油条不好意思地笑,抓抓乱蓬蓬的头发,嘿嘿笑着,赶紧逃开。
油条好打架,被打疼的油条不好哭。但他打倒的家伙肯定会哭,然后跑到油条家找油条爸爸哭诉,这一哭诉不打紧,换来油条一顿毒打,可怜的油条也不叫唤,也不跑,任由处罚。
父亲打够了,母亲扑上前,死命维护,油条解脱了,父亲也虚脱了。
油条小时候挨过多少打,他记不清,父母也记不清,反正打是打了,也打不怕,揪耳朵没在少数,德性依然照旧,就在这无法改变的小性格里,油条上了初中。
上了初中的油条成绩一般般,但他打篮球不错,身子虽瘦,脸上稚气未脱,甚至缺乏营养,背有点小驼。这些自然挡不住他的乐观豪气,架是不打了,笑容是灿烂的。如果没有一件事情的发生,我想,油条的一生一定还算是顺利的。
初三那年,油条爱上了一个小女生,女生普普通通,不过一张甜蜜的小脸,天天笑嘻嘻的,无论对谁都是一副阳光灿烂的模样,这张脸是偶然落在油条心灵深处的。
那天油条和一班同学在操场上打篮球,劲头十足的他左拦右挡,拍了不少漂亮球,被围观的学生和老师鼓掌叫好,油条一激动,来了个飞身跳跃,球没有挡进网中,跑远了,他又飞快过去捡球,不承想撞在一个女生身上,女生当时摔倒在地,痛得眼泪直流,油条吓呆了,不知所措。
旁边的女生赶紧搀她起来,骂:愣头小子,就知道打球,也不顾着点人,万一伤哪儿了,我看你怎么交待。
油条没见过这阵势,对女生他一向避而远之,知道自己不是女生喜欢的类型,所以他过得也较自在,今天的意外让他有些惶恐,人前挨骂是小事,如果受重伤了,自己不知道会受到什么样的后果,他吓红了脸,小心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请原谅!你疼吗?
受伤女生捂着膝盖,半天不敢动,更是无法说话,扶她的女生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说:不疼会哭吗?故意装给你看的啊,赶紧叫你家人过来送人去医院检查,带上钱!
女生那盛气凌人的模样让油条急得喘不过气来。
油条呆呆地站着,看着那个受伤的女生,油条可怜巴巴的神情,似乎触动了她敏感的神经。
受伤女生强忍疼痛,勉强微笑说:算了,没事,没事,只是一点疼,过了劲就好了,雨莉,你别吓着人家了。
雨莉没好气地说:如果你有事了,怎么办呢?小彤,就你好心,我看你好心有好报没有!
小彤其实是坐在油条后面的同学,只是他一直比较自卑,所以从未和女生说过话,三年初中生涯,同学的名字都记得,也只是记得而已,没有人把他放在心上,他也不把任何人放在心上。
小彤努力笑说:胡英杰同学,没事了,你去打球吧,我好些了,刚撞上肯定疼,现在好多了,没大碍,我还没有那么娇贵呢。
小彤说完,跛着腿向教室走去,到门口,回过头对着发呆的油条灿然一笑。
这一笑要多妩媚有多妩媚,要多美丽有多美丽,油条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动人的微笑,他感激无限。
有了这一回的遭遇,油条一看见小彤,不由多看她几眼,虽然不说话,但心里对她的好感却是与日俱增。小彤成绩也一般,似乎怎么努力成绩跟不上去,所以小彤也是无奈,自从认识油条,她渐渐把心思放在油条身上,第一次主动给油条写了一封情书。
油条收到她的情书,吓坏了,旋即开心起来,心里激动着几个晚上没有睡好觉。少年人的心思一旦打开,也是让人无法想像的,虽然他们不知道什么叫爱情,但情感的事情似乎从出生就注定在每个人的细胞深处,遇上合适的契机,它就会喷薄出来,大有天地塌下来都无法阻挡的趋势。
油条平常的脸上多了份光彩,那种被人喜欢被人看重的光彩,是最为动人的。
油条开心许多,走路轻飘飘的,魂儿时刻飞在小彤的身上。
两人成绩本来就平凡,所以早恋与否,还真不怎么影响他们的成绩,一如普普通通的长相,变也变不到哪里去。
他们自在,也相安无事,只是多了份喜悦与收藏,人生路上,少年时代的故事是最为美丽的,即使人到老年,也会依然翻看这一页成长的轨迹,只是有些人健忘,或许是因为没有太大的悲喜,所以选择了遗忘。
油条无法忘记,一如他无法面对死亡一样。
那一年那一刻,对油条来说是幸福与痛苦的交织。
那一天,天气很好,好到没有丝毫的预兆,没有丝毫的不妥。
油条依然开心去上学,有了小彤后,他才发现上学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并不像当初的那样煎熬,成绩不好,让他无地自容,然而怎么努力他也追不上去成绩,他也是无奈感叹,所以心里一直相信自己是愚笨的,没有一副好脑子使用,只好认命了。
油条没有进教室,校长命人叫他去办公室。
油条吓了一跳,他可从来没有进过办公室,办公室一般由两种学生光荣地出入,一类好打架的,一类成绩好的,像他这种学生,三年平平常常,有如一棵野草,自生自灭,谁会关顾他们呢?
油条胆颤心惊地找到校长办公室,校长就是好啊,一个人独占着金窝儿。油条推门进去的时候,校长大人胖胖的身子,油光粉面,慵懒地靠在黄色沙发里,嘴里吐着烟雾,看到油条进来,他把烟掐灭在透明的玻璃烟灰缸里,发出细微的灰灭声音,这声音只有油条听得见,一如他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加速一样。
校长尖利的眼光瞪向油条,打着官腔说:你是胡英杰?
油条不太习惯别人叫他胡英杰,这个名字对他来说真的很陌生,同学三年,没有几个人叫他大名的,班上有几个同村同组的同学,了解他的历史,把这习惯带进了班风,习惯就是恶性的延续,一如油条的延续,直到他消失的那一天,也许有人会想起他叫胡英杰,包括他自己。
油条愣怔了一会儿,扭捏着双手,小声说:是,我是叫胡英杰!
校长打着哈哈一笑:好名字啊,只是你做的事情好像不太英雄杰出啊!跟你的姓倒是有些配,胡乱放英雄胆呢。
油条红了脸,不敢抬头,说:我不懂你的意思,校长!
不懂!你放肆得很!你知道小彤是谁家的孩子吗?校长低声怒吼,轻敲桌子,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我不知道!油条更不敢抬头了,学生嘛,谁管谁是哪家的,都是同学,开心认识就好,难不成还先打探身份了再选择做同学啊,油条心里这样想着,想笑。
校长有些冒火,这个小子竟然敢笑!他猛地一拍桌子:胡英杰,从今往后,你离小彤远点,这孩子虽然成绩一般般,但她初中一毕业就有好工作的,她只是需要一个初中文凭而已,你呢,你是什么,一个农村娃,成绩又不好,你能有什么前途呢。再告诉你,小彤是我的外甥女,再过几个月一毕业,就正式上班当棉检了,你知道不?臭小子,从今天起,你不要再去招惹小彤。如果我再听说你和她一起说话一起玩,我就开除你,让你连一张初中毕业证都没有!到时可别怪我无情!话先说到这里,你出去吧!
油条头晕晕的,迷惘慌乱地走出校长室,背后传来一句冷漠的话语:照照自己,如果乱说话,你就不要再来上学了。
油条浑身是雾,昏昏沉沉的,一时间,找不到方向,好不容易才迷迷糊糊的坐到位置上,方发现身后的小彤好像换位了,再瞅瞅,小彤真的不在原来的地方了,坐在靠里的第一排第一个,距离油条仿佛两个世界。
小彤看向他,一股委屈的神情挂在她文静的脸上。
放了学,小彤慢慢地蹭磨着,等到油条跟上来,轻声说:我们一起走,我有话跟你说。
油条连忙拒绝说:不,我们各走各的,如果被校长看到,我连毕业证都没有了。
说着,油条急急慌慌地钻入学生人群跑了。
身后是小彤无奈而忧伤的目光。
然而小彤是倔强的,她紧跟在油条的身后,一定要追上他说几句话。
油条前头急急的走,忍不住回头看小彤,又是欢喜又是忧愁。
以前他不知道小彤是轧花厂的人,如果知道,打死他也不会认识小彤。
轧花厂是乡里唯一的企业,是国营单位,吃商品粮的,这可是铁饭碗。那里的学生成绩都不好,因为他们不用好成绩就可以接替父母或者直接进入轧花厂上班,命运非常眷顾他们的人生。所以在学校里,轧花厂的学生特别吃香,连老师也巴结几分,油条家里卖棉花时,父母经常求油条找找轧花厂的同学,让他们帮忙把家里的棉花卖个好级别,可是油条就是不肯,让他低下脸来求那些关系比较好的同学,他有些难为情。每每在卖棉花时,看见老师们跟在昔日的学生后面转,那种低声下气,一扫老师的本色,让他心痛恶心。所以他无论如何不肯去做求人的事情。只有一次,他看不过母亲伤感的脸,才把50元钱塞到同桌许小军的怀里,让他帮忙找人把家里的棉花级别卖高些。小军也挺讲义气,真让他的哥哥帮忙卖了,卖了一级,好事呢。父母直夸油条能干,然而从这回后,他每次看到小军,就觉得不自在,那种骨子里的不舒服让他难受。
同学三年里,一般感情都不错,但一旦走向社会后,那些曾经的轧花厂里的同学都变了味,这是油条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也是亲眼所见的,每回帮着父母一起卖棉花,看到乡亲们苦着脸跟随在年轻的棉检们身后转悠,那神色,就是龟孙子,要多苦涩多苦涩。
油条这里想着,已经跟随人流上了大路。
不由自主地回头看看,小彤竟然已经跟上来了,他有些心慌,不知道小彤想干些什么。
小彤在后面叫:英杰,你再跑就不是个男人!
油条什么话都能听,就听不得这不是个男人,不是男人他还是女人?这话最伤男人自尊,即使是男孩,也同样受不了这瞬间的挫折。
油条立即站住,冷着脸说:干什么!大小姐,我可惹不起你这金贵之躯,不然我拿不到毕业证,白读一回书了。
小彤脸一变,声音极是不婉和:你真是没用,我舅舅说了你一下,你就这样啊,那要以后遇上更多的事情了,你不是更没出息?
油条摇摇头:算了吧,小彤,我也想通了,我们都还是少年,什么都不懂,等你长大些,或者上班了,你就不一样了,我虽然傻些,但什么都懂一点的,你回去吧。不然,被人看到了,不好。
小彤怒声说:英杰,我是真心的,我才不管那些大人的事情,你把手给我!
给你手干吗?你没看周围这么多人吗?我不敢!油条轻声咕噜了句,继续往前走。
小彤环顾四周,的确人不少,刚刚放学,身边到处是学生,虽然已经到了马路上,但人流的拥挤是要分散后才有减轻的机会。
小彤固执地跟在油条身后,伸手去拉他的手,就在两手相触间,突然一声尖叫,接着四散逃亡一样,油条眼争争地看着一辆失灵的车子向人群冲来,车子的狂速无人可挡,惊惶了一地的灵魂,跑的跑,叫的叫,车子接连挂了几个人后,冲向惊呆的小彤和油条,其实伸手间,油条就可以拉住小彤的手,并且反应快的话就能够带离她脱出险境,但少年就是少年,油条一愣间,抓出去的手还是迟了步,小彤已经被撞倒在地,车子向前急驶而去,七转八弯后,趴下歇火了。
这里,小彤的手伸向前方,依然保持着递给油条的姿势。
油条魂从梦中醒过来,哭着扑向小彤,但如花似玉的小彤,灿烂的生命气息一点一滴的散去……
2.
两年后,一直消极的油条当兵去了,在部队里油条经过刻苦训练,成了一句优秀的兵。
油条话少,整日只是苦练,吃饭睡觉,像个闷葫芦,虽然如此,但连队的生活却是异常友情深厚。大家来自五湖四海,有如兄弟手足。
时光飞快,油条就要离开部队了,他有机会再当一年自愿兵,但油条的父母希望他早日回去。当年流行当兵的时候,谁都想法把孩子往部队里塞,然而打工潮流一热乎的时候,又兴起了跟风度日,似乎人类的劣根性在这里也得到不一般的彰显,人与人,都是迷惘的灵魂纠结,所以这世间才有了那么多没有希望的生命。
油条没有过多的考虑,生活与他,依然平静,没有人知道他内心的痛楚与愁怅。
自从小彤死后,油条时常做恶梦,这恶梦一直伴随了他五年,常常拆磨得他疲惫不堪。
就在油条要离开部队的时候,一场特大的自然灾害前无所有的暴发,油条跟随大部队到处抢捡救灾,立了不少功。
作为军人,面临灾难,似乎是人生的一个历练,这其中的痛苦只有他们自己品尝孤独寂寞。
油条最苦的时候是在一个孤僻的地方坚守岗位,那地方长年缺水,一切设施落后苦极,下雪的时候,他和两个战友只能互相取暖,用冰冷的雪来洗脸洗脚,这感觉还算幸福的了,至少比没有水强。
洪水来临时,油条和战友首当其冲,这是军人的精神世界,在那里他们得到灵魂的解脱与纯净的思想情结,苦难中的友情和军人的英雄情怀时时刻刻激奋着他们成长,并与之顽强拼搏。每救一个生命,每度一场灾难,对于他们来说是幸福欢快的,却也是痛苦无奈的。面临死亡,面临疼痛,军人的心每分每秒都在撕裂破碎。
那天他们又冲到了最前方,一处村庄被洪水淹没了,来势凶猛的洪水比野狼可怕得多,野狼可以防范,而洪水的发作时间只有老天爷才能知道,谁也无法掌控自然灾祸的来临。
油条看见水中扑腾着一条生命,那是一个小娃娃,大约两三岁,孩子在水里挣扎着,他的战友金山已经扑向前去救了,但油条发现了不妙之处,经验告诉他,那里是一个急流之处,孩子救不回来,说不定金山也没有回旋的余地,油条高声叫着:金山快回来,金山快回来!
油条口里叫着,人也不顾一切扑过去,他要救金山,这是他同甘共苦的生死兄弟,他们一同度过太多的苦难与奋斗史。
水势越来越大,金山抓住了小娃娃,他在努力与与昔日视为生命的水作着抗争,油条拼命地向前游,当他的手就要抓住金山时,一个大浪翻涌,金山和娃娃双双掉入深处,随着水浪,飘向远方……
油条心痛如绞,泪和着洪水,淹没了他的胸。好在另外两个战友极力拖住疯狂的油条,不然,他的命只怕也消失了。
油条扑倒在岸上,用手拍打着大地,撕扯着自己短得不能再短的头发,狂叫一声:为什么?为什么我又没有抓住你,为什么为什么?啊——
油条的狂叫让战友们惊骇,对于他们来说,生死见惯了,除了痛苦,他们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来面对一个个生命的脆弱,脆弱的生命啊,在自然面前是如此的卑微与渺小,人是万能的,然而万能的人却无法战胜死亡。
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一群退伍军人含泪告别了曾经的家园,这里留下太多的美好回忆与欢畅的人生。军旅生涯一旦结束,他们也迷惘一片,但军人的精神告诉他们,路在前方,路在脚下。
油条一没背景,二没钱,那么他的出路自然是打工。
选择打工不仅是油条的出路,也是当下所有人的出路,毕竟做人上人的少,这一点油条不埋怨,坦然相对人生的旅途是他的责任也是他该面临的一步。油条在母亲迷信的思想里,选择一个好日子去往温州,追随姐姐的脚步去了。
油条有两个姐姐,大姐嫁了老实忠厚的人,就在自家门口,二姐得玲初中一毕业就学了服装手艺,学得不精,只是学一点皮毛,好出去打工,这在乡下是很普遍的手艺之风。
得玲靠着流水线技术,在服装厂里渐渐生存下来,并有了一笔积蓄。她的心眼儿比较活络,不想打一辈子工,就在市区的学校门口开了一个小饰品店,想不到生意渐渐红火,那些年流行饰品热。靠着饰品店发家的得玲也时尚风光起来,慢慢出入舞厅,认识了一些有钱人。
这有钱人里面有一个叫黄雄的,黄雄人长得英俊,和得玲真的很般配。每天黄雄和姐姐出双入对的。油条看在眼里,急在心头。
油条自从来到温州后,先后找了不少工作,最后才在一家大工厂当保安,几个月后,由于他表现优秀,升了职,做了保安队长,日子开始了一种平静而自在的情境。
油条长相一般,但穿上保安服装的他却显得挺拔而英气十足,加上在军队训练过的身材,终于改变小驼背的不良习惯,人显得精神而英气。
在这座城市,油条始终无法摆脱油条的名字,姐姐得玲改不了口,油条有时郁闷地说:姐,你能不能叫我大名啊,我多大了,你再叫我小名,我抬不起头来了。
得玲哈哈一笑,想想也是。这人长大了,名字也该漂亮了。
姐弟二人这里笑着,门外黄雄在敲门。
得玲赶紧去开门,黄雄一见油条,笑了:英杰没有去上班吗?
油条不咸不淡地笑笑,自始自终,他对这个人没有好感,虽然长得英俊,但不知道哪里看着不舒服。或许是军人的直觉吧,他跟他是两个世界的人。
油条闷闷告别出门。
他站在门外小站了一会儿,听见姐姐和他调笑的声音,一阵恶心,厌恶地赶紧走了。
到了晚间,轮他值班,他坐在办室里看着窗外,里而在工厂里到处转转。十二点过后,一群女工下班了,这段时间忙,她们加班加点的干活,这已经成为他们打工生涯的一道风景线。加班谁没有经历过。
他看见了刘婉,心里一阵激动。刘婉是他来这个工厂认识的第一个女人,他之所以对她有好感,没有别的因素,就是因为她那温暖的笑容,一如小彤的笑,纯净而自然,看得人赏心悦目。这笑容有如一缕香气,深深印在他的灵魂隐密深处。
油条没有什么歪想法,也不敢有。刘婉比小彤长得漂亮,刘婉也能干,是经理呢,而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保安队长,有什么资格去想人家,只是每天看她一眼心里就很舒服了。
这里想着,刘婉已经走到面前了,刘婉身上有一股香气,不知道是用了什么高级牌子的香水,就像姐姐一样,每天出去之前一定要洒香水的,姐姐说这香水会让男人们迷晕,有些男人对香水有一种特殊的爱好,一如对美女的嗜好一样。
油条不太明白姐姐的话,他是军人,军人出身的他,多了份正统的血液,所以在姐姐看来,他太土,跟不上这个时代的节奏,姐姐常说:油条啊,你也二十一岁了,要学会改变一些观念,尽快融入这个现实社会,不然,等你老了,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没有长进的。
油条苦涩一笑,没有接腔,姐姐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欢笑温柔的女子了,姐姐的灵魂已经和这个城市和这个社会整整地融合在一起,姐姐已经不再属于他了,姐姐的一眸一笑虽然看起来还是那样亲切,但他和她,有如陌路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做为弟弟的他恐怖,或许真是当了三年兵,把人当傻了?
油条来不及细思量,刘婉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婉婉一笑:英杰,今天值班啊?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油条赶紧对她抱以最真挚的微笑,直差对她敬一个军礼了,那种恭敬惹得刘婉不由扑哧一笑:别这样正经啊,让我害怕,你真是军人出身,一点不改变习惯,我又不是你首长,作恭作敬的,让我不自在啊,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油条嘿嘿一笑:是,是朋友!很高兴跟你做朋友!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尽管说,我一定做到!
刘婉灿然笑了:不怕我让你杀人放火?这么爽快就答应?
油条摸摸脑袋,不好意思一笑:不会的,我相信你不会的!
刘婉脸色淡淡一变,旋即又笑得绚丽:逗你玩的,英杰,瞧你那样,真是可爱。是这样的,天太晚了,这几天路上有些不太安全,到处发生抢劫杀人事故,我有些害怕,又没有伴,我想请英杰保护我回家,行不?
油条欢喜笑说:好啊好啊,求之不得,做护花使者是幸福的一件事情啊!
油条用对讲机跟手下人交待一番,真的送刘婉回去了。
一路上油条心里很是振奋,刘婉搂着他的腰,坐在他的身后,摩托车他不敢开得太快,但刘婉一扫文静的姿态,和着风,对着他大声说:骑快点,英杰,我喜欢快的感觉,像飞起来一样,好爽的感觉,你知道吗?
油条加快了速度,好在夜间车少,路上很是安静,也许城市也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显得有些静谧,一如诡异的夜空,闪着未知的光芒。
这样的夜晚,跟一个美女在一起,对油条来说,是不曾有过的幸福,他想,即使为她死,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当他们分别时,刘婉嫣然一笑,蓦地在他脸上快速吻了一下,轻声说:谢谢!我真的很喜欢你!
刘婉说完,转身向楼上跑去,她的房子是租来的,住在这个高档小区的人都有些背景,他不了解刘婉的人生风貌,也不敢问,也没想过要问。
目送着刘婉俏丽的身影上楼,油条有些不敢置信地摸摸自己的脸,脸上有口红的痕迹,想来这是真的,她真的吻过自己的脸了。
一股幸福的热流涌过血液的每一道途径,他想,自己真是世间最幸运的人了。
这样的夜晚一送就是一年,中间也有停顿,所以油条一直渴盼着她们加班,因为她们加班了,他就可以和刘婉相处了,这种感觉真的很幸福,虽然刘婉从来没有说过爱他之类的话,只是在他脸上习惯地亲一下,说声:我喜欢你,英杰!
这样简单自然的行为已经够他美一阵了,美得生活像一朵花一样的鲜嫩与清新。他喜欢这样的时刻,心满满的悸动,温暖如丝的光滑,如月的纯净。
油条在这种默默的情感里快乐了一年,他不要求得到什么,有刘婉这样美丽的女孩子不嫌弃,即使做一辈子的朋友,他也是快乐无悔的。他真的有一种受上苍宠爱的感恩心情,心时刻地感动而温暖起来,对这座城市充满了喜爱与家的感念。
时间太平静了总会有阴云的,这阴云的到来让油条有些措手不及。
那天晚上他照例送刘婉到小区门口,当刘婉照旧在他脸上亲一下的时候,突然身后传来恶劣的声音:贱女人,你还没有叫他滚啊!你真的不怕老板知道?
刘婉惊魂般地躲到油条身后,两个带墨镜的男人出现在他们面前。
魁梧的身材,凶神恶煞一般,有如两尊铁塔,站在他们面前,油条又矮又小。
油条心里蹿出一股冷气。
两个男人过来一把揪住刘婉,用飞快的速度劈啪就是各自两个响亮的耳光,这声音吞噬着油条愤怒的心,飞脚上前,踢开二人的野蛮凶残行径。
两个男人对看了一眼,冷哼说:看不出有两下子啊,果然是军人出身!小子,看样子,为了这个女人你想找死啊,你不知道她有多贱吗?
油条喝叫:不许胡说,刘婉不是这样的人,不许你们侮辱她!
小子,我们不想打残你!给你看看这些东西,自觉的话乖乖离开,不要管这些事情,对你没有什么好处!一个男人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叠照片,呼一声扔给油条。
油条不看则已,血脉猛地喷张起来,这是刘婉的裸体照,一张张触目惊心。
刘婉凄叫一声,扭头就向小区里跑去。
两个恶煞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油条顾不了他们的去处,赶紧在后面追刘婉。
一进自己的房间,刘婉扑上床,失声痛哭。
油条拿着一沓照片,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又不敢上前触碰悲伤的刘婉,对于他来说,刘婉就像女神一样尊贵,而今晚的事情蓦然发生,让他有如五雷轰顶,浑身在颤栗。
好久好久,刘婉才抬起头,哀哀一笑:坐吧,我告诉你我的故事!是该告诉你了,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走上这条路,就注定瞒不了多久的,我一直知道这一天会来临,也一直等待它的来临,我明白,一切都会有结束的那一天,结束好啊,结束很好……
刘婉喃喃着,拉住油条的手,油条忙把手从她冰凉的手中抽出,刘婉凄笑说:怎么?嫌我脏啊?
油条摇摇头,他一急起来说不出来话。
空气郁闷,异常沉重中,两人静静地坐在沙发上。
刘婉环顾四周,说:你看看我这房子,多大多气派,依我一个月几千元的工资你觉得我会租得起吗?不会的,傻子也知道租不起的,油条,你是个好人,你从来不过问我的故事,也不追问我的人生,我一直当你是朋友,是非常好非常好、唯一带给我温暖带给我欢乐的朋友,在你那里我得到信任与关怀,我好珍惜,也好感动,但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的过去,知道我现在过的是什么生活,我一直没有勇气告诉你……
刘婉的泪轻轻落下,在她的哭诉里,油条看到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孩怎样一步步走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刘婉因为家境贫穷,原来有希望考上大学的她只好选择打工,因为她的美丽,很轻松地找到一份文秘的工作,老板是一个色魔,把她占有后,又把她送给另外一个刘姓老板,那个老板一直对她垂涎三尺,得到她后,就金屋藏娇了。然而想不到这个刘老板不仅是色魔,还是个变态狂,不仅拍下她许多裸体照片,还逼着她去色诱一些生意上的伙伴,更可恶的是,他还从事黄片制作,利用刘婉和一些年轻的女子,当然是被他玩过的女子,逼着她们拍些下三滥的片子,用这些手段控制着她们痛苦的生活。这幢房子是他给她的,只要她听话,房子就永远属于她,白天她是光彩动人的经理,夜晚她就是他手中的一颗棋子,而这样的棋子何止她一个人呢/?
刘婉曾经反抗过,但最后的结局很惨,他有一帮手下,有着折磨人的残酷本领,刘婉也被打得死去活来,最后只有屈服于他的恶势力,他是有钱人,他的背景大,没有人能扳倒他的事业,也没有人能逃得了他的魔爪。多少女子死在他的手中,多少青春被他毁灭,刘婉能走到今天这样安稳,只是源于她的听话,如果不听话,早就没有生命的存在了。她只是苟且活着,活一天是一天,能挣钱就好,她挣的钱都拿回家了,她不想留下这些钱,如果钱能改变家庭的贫穷面貌,她乐意牺牲。
刘婉笑里含着深深的苦涩:你知道吗?我的命已经很值钱了,够了,真够了,因为我,弟弟考了好大学,家里盖起了漂亮的房子,并且给父母留下一笔丰厚的养老钱,甚至还有余钱帮弟弟将来做生意用,你说我不是很能干吗?女人是什么?女人就是男人的工具,女人就是赚钱的机器,只要愿意,女人的漂亮就可以好好利用,你说可笑不可笑,长得漂亮原来也是一种本领,女人有了漂亮的资本,就不愁吃喝,尽管吃喝来得丑陋,来得辛酸,来得痛苦,来得被人唾骂,可是我只能笑着,每天装着开心清高的模样生活,人生真是可笑啊,可笑至极……油条,还是你们男人好,永远不会受这种惨无人道的折磨,如果有来生,我也做男人,做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所以一直以来我好羡慕你,羡慕你那么自在,那样自由,那样清静,我没有办法得到这些,平静永远无法属于我……
油条呆呆地听着,看着她流泪,他心痛,他愤恨,他悲伤,他恨不得立即去找那些人渣算账。可是他同样明白,依自己这样的无名小卒,谈何容易,他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有陪着刘婉一起悲痛伤心。
他的心在流血,在他心中一直视为女神的女子竟然过着如此地狱的生活,他一直以为刘婉是开心的是幸福阳光的,她每天灿烂的笑容谁也看不出隐藏着如此巨大的不幸,她的人生告诉他,这世间的一切都不能光看外表,外表永远只是一种假象,虚到人们无法分清人性与真相。
倾诉过后的刘婉,反而平静下来,淡淡地说:说出来自己的故事真好,再也不用这样辛苦强装清纯,我知道我的一生没有办法去选择爱情与婚姻,但英杰,我只想告诉你一句话,我有权利选择朋友与尊重,我尊重你这个朋友,也非常的喜欢你的纯净,我不期望你能记住我这样一个丑陋的女子,但我真心希望你幸福快乐,好好的活着,阳光的生活……好了,我去洗澡,洗去这一身的肮脏,你愿意的话就留下来陪我过夜,我一个人害怕,行吗?
刘婉平淡地眸子看向他,看到他的灵魂深处。
油条点点头,此时的他大脑里一片空茫,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能说什么,也许就是想好好的陪着她,这是她一个最简单的愿望,他愿意成全她小小的要求。
当刘婉回到自己床上的时候,已经深夜了,她似乎用了很多沐浴露,想洗去身上的污点,最后洒了各种香水,依然觉得自己的脏是无法清洗的,她只想解脱,当油条傻傻的躺在刘婉为他准备的房间里,怎么也无法闭眼时,刘婉轻轻地拿出早已收藏的匕首默默地割向自己的手脉,死亡于她,已经是最大的解脱了,如果今生还有梦想,那么就是有一个人在陪着她,在等待替她收尸,人海茫茫中,有人会把她火化埋葬,这种感觉真好,至少她不会魂魄无所依托,至少他会把她的骨灰送往她的故乡……
刘婉轻盈一笑,血渐渐染红她洁白的衣裳……油条的眉毛一直跳个不停,他有一种不好的感觉,这种感觉蓦然敲击着他的心胸,再也忍耐不住的他,冲向刘婉的房间,扑到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深深的伤口,血在往外喷涌,油条魂飞魄散,他用手去捂她的伤口,用布去捆她的手腕,可是一切都是徒劳的,刘婉微弱着气息,微弱地说:不用了,英杰,有你陪着我,我已经无憾了,我把要交待的事和要对你说的话都写在信里了,就在桌上,请你帮我完成最后的心愿,送我回故乡安葬,我在阴间会感激你的……
不!不……油条一声狂叫,这种痛苦又来了,抓不住死亡的脚步,让他颤抖,让他恐惧,他害怕这种绝望的滋味,面对生命的消逝,他有些力不从心,他要崩溃了。
油条跪倒在地,拍打着地板,撕扯着自己硬曲曲的头发,痛哭失声。
夜晚无比的空际,生命的流逝也只是一个人伤心而已,而这伤心却也是如此的无奈与空茫。
3.
油条辞去保安队长的工作,他再也无法在这个工厂呆下去,没有了刘婉妩媚的笑容,没有了那熟悉的身影,他只有痛苦与迷惘的状态,整日处在游离情境,是无法安心工作的。
当油条把刘婉的骨灰送走再次回到这个城市时,突然在他的心底有一种寂寞的感觉。
一股无边的孤单侵袭了他的灵魂,每当夜晚醒来,都是由于恶梦,恶梦里有小彤,有金山,有那个小娃娃,最后出现的总是刘婉,她那幽怨的眸子扫在油条凄凉的梦境里,落在油条肺腑深处。
每晚听着他大叫:为什么又没有抓住你的手,为什么,为什么……
得玲总是急急慌慌地跑过来,用手推醒油条,焦灼地说:油条,油条,醒醒,怎么了,怎么老是做恶梦呢?
油条从恶梦中挣扎出来,一脸的汗水,人无比的疲倦。
得玲心疼地说:你这孩子,人走了许多天了,你还是这样伤心,怎么行呢?男子汉应该从阴影里走出来,不然,以后的日子怎么清静地过呢?再说又不是你的错,你救不了她,她迟早会死,傻弟弟,你醒醒好不好,天天晚上这样神经兮兮的,还让不让我好好睡觉啊。
对不起,姐,是我不好,我也不想做恶梦啊,可是一闭上眼睛,就是他们几个,很悲伤很幽怨的样子,让我受不了,真受不了!油条抹一把汗,呼出一口气,清醒真好,恶梦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不行,再这样下去,你不疯我都要疯了,油条,我明天带你去附近的庙里,请高僧给你做做法事,也许一切都好了。得玲虽然呆在城市多年,但她来自农村,骨子里的迷信思想一直健在,就如人的思维里永远掺杂着故乡的影迹一样,是无法根除的。
油条摇摇头:我不去,我才不信这些邪门的事情,姐,我会慢慢好的,你放心吧,去睡觉,再过些日子就好了。
不行,你一定要去,你不去我就不开店了,就坐在家里等着你同意。得玲赌气说道。
油条无奈,他知道姐姐的脾气,倔强起来九牛头拉不回来,一个女人比男人还倔强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他弄不懂,母亲曾经不止一次地说:玲啊,你这脾气总有一天会吃亏的,改改吧,女儿。
得玲总是嘻嘻一笑:不怕,我找一个好男人听我的话不就行了吗?
母亲摇头叹息,得玲无所谓的一笑,她是要强的,也是好胜的个性。所以来到温州后,她努力拼搏,打下一份天地,她的人生看起来一片辉煌。
如果人的一生永远保持这种光彩,那么幸运的反义词就似乎无法彰显它的轨迹了。
得玲认识有钱的少爷黄雄后,她每隔一天都要去一次舞厅,因为黄雄好在舞厅喝酒交际,一个电话,得玲就丢下店里的生意跑了,只留下油条和招来的一个女店员管理事务。
油条本来不想呆在姐姐的店里,可是生意太好,没有人负责是不行的,油条看姐姐为了爱情连店都不想打理,心里一直窝火,但他却无能为力,姐姐也老大不小了,她的爱情刚刚来到,他也不想过多阻拦,只是一再提醒姐姐注意黄雄这个人,他总觉得黄雄不是善类。
得玲有些生气,在爱情面前女人都是近视的,眼睛近视不要紧,可以有眼镜来改善,而心一旦近视是很可怕的,那将付出惨重的代价,一如得玲。
那天她带着弟弟油条去寺庙,在繁华城市的边缘,这个小寺庙香火却无比的旺盛,看来城里人也好,乡下人也罢,在所谓的神灵面前都是一样的虔诚和可笑。当人遇上麻烦与痛苦的事情时,最先想到的也许就是乞求神灵的庇佑,然而伟大的神灵啊,你高高在上,又能保佑得了世间多少人呢?这茫茫人海,生命如牛毛的昌盛,一个神仙大约真是不够用了。
得玲用心跪拜神灵后,硬是拉着扭扭捏捏的油条按下他的头颅磕了几个响声,这还不算,又逼着他拿些香火钱塞到收钱箱里,这比街头募捐强多了,至少不用人呼喊,也不用费尽心机广而告之,钱财滚滚而来,想来神灵比人真是幸福得多啊,一个个心甘情愿的送来宝藏奉献了一腔热情。
姐弟二人下山的时候,很巧的竟然碰上了黄雄和一个女人,那女人脸色苍白,但却是美丽动人,比起得玲,她多了一份清纯与娴静。
得玲咬紧牙龈,在神灵面前得到如此的眷顾,她好强的个性体现出超人的一面。
得玲走到他们面前,高昂着头,挺直玲珑的身子,娇笑地说:雄哥,在这里碰上你可真是有缘啊,怎么?不介绍你的朋友给我跟认识么?
美丽女人微微一愣,娴美娇弱地样子,让人看了无限爱怜,她静静地看了一眼得玲,轻盈一笑,伸出瘦弱的玉掌握住得玲白嫩的小手,声音出奇的温柔莺婉地说:你真漂亮,而且这么阳光朝气,让我好羡慕,阿雄,他们是你的朋友吗?
黄雄瞪了一眼得玲,没好气地说:是舞厅里认识的一个朋友,那个是她的弟弟,关系不深的,阿柔,我们走吧,你的身子不能吹风,在外面太久了,一会儿你又受不了,走吧,伯父伯母要等急了。
阿柔对油条温柔一笑,点点头,那神态高雅端庄,有如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
油条瞬间对她产生了好感,这女人看着就善良清纯,这世间居然还有这种空灵的美丽女子,在她淡泊飘逸的身影前,姐姐得玲显得俗不可耐。
黄雄小心翼翼地扶着阿柔,一手挽着她的细腰,一手不时替她轻柔揩去脸上的汗渍。他眸子里流露出来的是一份细致的柔情,那柔情看在得玲眼里火冒三丈,一股醋意翻涌,如果不是油条站在眼前,依得玲泼辣的性子,她恨不得立即打他的手机,让他说个明白。
油条故意装作没有看见她的神情,心里暗暗想,这样也好,黄雄看来根本不是爱姐姐,只是玩弄罢了,让她自己发现真相,然后自动离开也是一件美事,他一直觉得黄雄对姐姐不是真心,这如今的爱情与男女关系有几个是真心的?说白了大部分都在玩一场肉欲的游戏,寻找刺激罢了,也许只有在这样的游戏人生里,人才不是孤独寂寞的吧。
油条叹了口气,拉着闷闷不乐咬牙恨恨地想着心思的姐姐,赶紧离开这人山人海的寺庙,这里的热闹是红尘另外一番风景,他不喜欢这种迷离的风光,一座小破庙,惹得人间如此激情膜拜,实在是可笑可叹。
到了晚上八点钟,恍惚了一天的得玲迫不急待地离开店铺,赶往舞厅去了。
然而她失望了。
一向不甘寂寞的黄雄竟然没有来舞厅撒野一番,看样子,一定是在陪那个娇弱的小柔。
得玲气急败坏,一连打了几个电话,黄雄才在那头不耐烦地说:别打了,我今晚去不了,小柔生病了,我要陪她,等她好了,我再来找你,这几天,你老老实实呆着,如果再打扰了小柔安宁的生活,我有你好看。
得玲恨得发抖,她哪里就这样甘心放弃,败在一个病女人身上可真是天大的笑话,那个小柔一眼看出来是个病秧子,黄雄会娶这样的女人,不可能,除非她是有钱人家的女儿,黄雄喜欢她家的财产。
得玲思量着找人问问这其中的玄机。舞厅里黄雄的哥们多得是,要得到答案太容易了。
然而得玲料不到的是,这个求来的答案竟然是她的痛处。
小柔是千万富翁的女儿,家境的丰厚足以和黄雄家匹配,他们两家不仅是世交,而且从小黄雄就和小柔订了亲,但一直碍于小柔的身体不好,两人虽然把结婚事宜摆出来了,却因为小柔一再拖延而没有完成两家大人的心愿。
小柔得的到底是什么病,没有人知晓,只知道她常年吃药,时时晕倒,一个小刺激就可能一命呜呼,所以两家人把她当作宝贝似的捧在手心里,包括放荡不羁的黄雄,黄雄在外面怎样鬼混都不在乎,只要一提到小柔,立即安静老实下来。而他的一切行为两家长辈都觉得是没有结婚的缘故,再说有钱人家的公子大多是这样,所以虽然管束,再加上黄雄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过分之处,所以只是尽量瞒着小柔,她一直处在深闺中,外面的人与事,与她仿佛隔了层烟火人间,不知不晓不问不管,这似乎是她最单纯之处。黄雄一到她面前,就温柔乖巧起来,说话声音也出奇的温柔,生怕自己大了声,会惊扰了小柔的生命。
原来黄雄是真的爱小柔,那么自己呢?自己算什么,是他的一个玩具,发泄性欲的木偶?
得玲自视高傲,无法容忍这样的调查结果,她快要疯狂崩溃了。
可是要见小柔一面太难了。小柔进出都有人保护,她的世界里只有活着二字,除此都是别人在包办,得玲真有些羡慕嫉妒小柔,有钱人家的女子就是不一样,哪里像自己这样拼命还要到处讨好人,当初就是为了结交有钱人,才舍得花钱出入高档舞厅,选择平凡的生活不是得玲的个性,虽然油条一再反对她如此庸俗的人生观念,但他无法改变姐姐得玲骨子里的虚荣与大梦想,尽管这梦想有些不着边际,但她以个人的努力和手段确实挨近了,这也是她的过人之处。
想不到一个小柔破坏了她所有的幸福幻想,得玲恨极了小柔。
小柔只是一个病秧子,随时都会被一个小刺激夺去生命,这句话深深地铭刻在她心灵深处,一颗罪恶的种子悄悄发芽生根。
世上的恶根总会有机会得以施展,一如那个温暖的天气里,没有一丝风。
小柔每个月都要来寺庙里拜一番神灵。这是父母要求的,听说只有这样,才能保住她的小命。
小柔每次前来都要选择好天气,没有风阳光充足。在她身边紧紧依偎的人一定是黄雄。
油条被姐姐死缠乱打的拉到寺庙。他照姐姐的吩咐,去找黄雄。
油条说:我找你说点事情,就耽误你几分钟时间。
黄雄皱皱眉,对着一直微笑的小柔柔声说:我去一下,你自己先进里面,等一会儿我来找你,小柔,不能乱跑啊,别让我着急。
小柔嗯了一声,迈着轻盈的步伐向前去了,偶尔回过头来,关心地目光追随着黄雄,黄雄对她抱以温柔的目光,那目光看在油条眼里,默默发怔,这个人看似放浪形骸,却也有情深意重的一面。
黄雄看她走远了,才掉过头来说:什么事,非要今天说吗?
油条冷哼一声:你是公子哥儿,我哪里敢找你说事,只是为了姐姐,我才来找你,平常我有机会接触你吗?
黄雄一皱眉,这倒也是,他几乎没有和油条单独说过话,油条一直避开他,得玲也一直缠着他,对这个油条,他还真是不清楚是什么品性。
油条真挚地说:我看得出来,那个姑娘人不错,你好好对人家,别伤害了她,我也不希望你伤害我姐姐,所以你趁早离开我姐姐吧,你们在一起不会幸福,你也不会给她幸福,我不想管你们的事情,但她是我姐姐,我自然希望她过简单平凡的日子,所以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请你离她远一点,收起你们这些公子哥儿不好的习性,不要总是抱着玩玩的态度,我知道这一切是姐姐心甘情愿的,所以没有权利指责你,但自从我看见那个姑娘后,就打消了讨厌恨你的念头,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黄雄愣怔,想不到这个愣头青居然有这么多的想法,看来以前把他想像成得玲一样的德性是错怪他了。
黄雄一拍他的肩膀,收起玩世不恭的态度,真挚地说:谢谢你,英杰!我真希望你能劝劝你姐姐,我和她之间只是那种关系,除此,我不会爱她,小柔是我从小就订下的未婚妻,我不敢伤害她,有时人年轻了会犯很多错,所以我不想再一而再三的错下去,请你告诉得玲,我和她之间不会有结果,从此以后,我不会再去找她,你帮我安抚安抚你姐姐,我感激你的帮忙。
两人第一次说话竟然是在这种场合,心里都有些感慨,也许人在神灵面前真的是真性情的流露吧。
彼此的瞬间了解,让油条不再鄙视黄雄,他和他用力握握手,分头去找自己最亲的人。
当黄雄来到庙堂后,找了一圈也没有发现小柔的人影,问了好多香客,才说看见一个白衣女子向后面竹林去了。
那片竹林黄雄是知道的,小柔平时来寺庙里,总要去竹林观看一番,她喜欢看翠绿竹子,爱极那抹挺俏的风姿。
黄雄找到竹林时,吓得魂飞魄散。
小柔静静地躺在地上,脸上有痛苦的神情,看来是病发作了。
黄雄惊慌地大叫:小柔小柔,你别吓我啊,小柔小柔,你怎么了,是谁刺激你了吗?
黄雄一连串的问声和惊叫,惊动了很多人,包括油条和得玲。
油条一激灵,赶紧跑过来,蹲在小柔的面前,这个柔弱的女子,已经无法开口说话了。她的神情渐渐由愤怒转化为悲伤,又慢慢过渡到温柔,一抹心痛的色彩落在黄雄的眼内。油条呆呆地看着这个让人恐怖的场面,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做才能帮到黄雄,帮到小柔,这个女子太过柔弱,柔弱到让每个人都生出想保护的念头。
黄雄突然一把抓住得玲,狂叫: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和小柔说了什么?一定是你,怪不得你弟弟会来找我说话,一定是你们故意设计陷害的,一定是!你这个贱女人,真是狠毒!你太可怕了!
油条不敢相信地看向得玲,真是这样吗?他不相信姐姐会如此刻薄毒辣,再说,姐姐刺激她了,有什么好处呢?
得玲哀怨地说:不是我不是我!我什么时候刺激她了,她是个正常人,有什么话会刺激她呢,我又不了解她,你真是含血喷人,黄雄,你对我太不公平,我也急啊,小柔到底是怎么了,你快送她去医院吧,快点啊!
得玲的催促声让黄雄冷静下来,抱起小柔就要往外跑,小柔努力摇头,喘息着轻声说:不要怪她,不是她,是我不小心,是我刚才看见了一个人,那个人告诉我你一些事情,惹我生气心痛,但现在我想通了,阿雄,如果我活着还会嫁给你,你好好……生活吧,不用救我……我迟早会死的,一直要死的,只是是你的爱让我……多活了这些年,所以我不怪你……我……
小柔渐渐呼吸困难,她的手想抓住黄雄的手,但黄雄两手抱着她的身子,腾不出来,绝望中的黄雄一声凄叫,小柔的手落空了,她的生命停止了花开的声音,人如一朵花的脆弱,一阵轻风的飘荡,可能花絮就随着风音凋零了。
黄雄嚎啕大哭,想来神灵也不过是如此的悲哀,在他的脚下,也一样挽不住一条鲜活生命的消逝。
油条心痛如绞,他没有想到小柔如此轻易的就离开人世,他以为小柔只是暂时的窒息,暂时的脆弱,他料不到小柔的生命如此禁不起风浪。这样的生命让他恐怖,更让他无法正视心里的那个恶梦,抓不住生命的影迹和希望,让他再一次陷入痛苦中。
黄雄从小柔死后,日益泡在舞厅里沉沦,这时的得玲是最开心的,没有了小柔这个情敌的牵绊,她拥有了黄雄的全部,至少她是这样认为的,她以为她会得到一切。
想来女人真是天真,特别是中了魔咒的女人更是简单到愚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得玲染上了抽烟的坏毛病,油条喝斥无数回,但丝毫改变不了她的习惯。
得玲的烟瘾越来越大,并且常常躲开油条的目光,跑到自己的房间去吸,有时呆在厕所里要半天,弄得油条气坏憋坏。
时间一久,油条感觉不对光。抽烟的人他见过,可没有像姐姐这样反常的。
趁着姐姐不在家的时候,他在家里来了个大扫荡,这一扫不打紧,他吓白了脸。
得玲竟然染上吸毒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他仔细回忆,好像从小柔死后的一周就开始了。那时的得玲天天去舞厅,去和黄雄幽会,往往深夜甚至几天不归家,直叫油条冒火。
油条开始跟踪姐姐。
姐姐越来越瘦了。姐姐也越来越丑陋了,人的美一旦沾上毒瘤,就会慢慢褪去光华的色彩,她的美也一如风一样的消逝,现在的得玲只剩下一副躯壳,枯干的叶子,黄黄的飘荡在空中,有如一具幽灵难见天日。
油条终于在一个灯火通明的夜晚找到了得玲和黄雄。
黄雄用来私藏小生活的公寓里,两个人衣着单薄,吞吐着云雾有如神仙的境界。
那情景,那模样,让油条心痛,这还是两个正常的人吗?两具活尸体罢了。
对着油条的指责,黄雄哈哈狂笑,蓦地拧起正在闭目享受的得玲,一声竭斯底里地叫:胡得玲,你也有今天!哈哈哈!我就是要替小柔报仇,我要看看你是怎么一点一滴丢掉漂亮的外表的,我要看着你像老鼠一样丑陋的死亡,你这个贱女人!
黄雄的一反常态,让油条震惊,也惊醒了雾中飘荡的得玲。
她从黄雄的手中挣脱出来,无力地问:你说什么?你竟敢骂我贱?
黄雄一声冷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货色?是我瞎了眼,招惹了你这种女人,当初看你有些野性妩媚,我喜欢野性的女人,但没有想到却是你这分野心害了小柔,你早知道小柔的病了,小柔是先天性心脏病,受不得一点外来的刺激,特别是在没有人照顾的场合,她会因为小小的刺激而晕倒而死去。你掌握了她的弱点,你利用英杰对你的信任,故意引我离开小柔,你借小柔去竹林的时机,告诉她我和你的一些龌龊事情,还装出一副委屈的表情请小柔原谅,小柔相信了你,也为了保护你,没有说实情。但她太爱我,一时受不了这个刺激,所以她的病发作了。得玲啊得玲,你根本不知道小柔在我心中的分量,从小我就生活在富裕的生活里,我什么都不缺,就缺少爱和温柔,而小柔从小和我一起长大,她时常生病,让她失去所有的欢乐,加上不能吹风,更让她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她内心的痛苦不比我少,所以我们互相关心互相取暖,这些不是金钱能买到的,小柔总担心嫁给我会害了我,她担心她不能生育,不能断了我的后,我一直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小柔明白我的心,恰好你走进来了,我就犯糊涂了,我就放大了自己的弱点,我告诉过英杰,我会收敛自己的,我要做回小柔的保护神,然而你这个女人,竟然不肯给我自由改过的机会,我失去了小柔,也失去了我的全部,我活着也是行尸走肉,我讨厌这种生活,什么都没有的生活,没有希望,没有目标,没有人关心我疼我爱护我的日子,我一天也不要过,我要杀了你替小柔报仇,你所做的每一点都逃不过我的目光,你以为我傻啊,我是傻,傻到透顶,傻到玩弄一个野性的女人,这个女人真是可怕,我太小瞧你了……
黄雄一口气说出的话,不仅吓到了得玲,也吓到了油条,他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姐姐这么可怕,黄雄如此孤寂,小柔这么可怜,富人的生活并没有他想像中的全部是是光环。
他更没有想到,至亲至爱的姐姐,竟然利用了他的感情,他忠厚善良的感情啊,竟然成为害死小柔的帮凶,他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更无法接受的是,黄雄让姐姐吸毒,只是为了替小柔报仇,他报的何止是仇恨,简直是无视生命的存在。
也许一个孤寂的灵魂,一个没有希望的灵魂,悲哀到绝望时,他的思维里就没有了别人,只有怎样去结束一场游戏,当一回游戏的主角,导演一场慢性死亡游戏也是疯狂人性吗?
他不懂得黄雄的人生是怎样的境界,因为他从来就没有走进过他的精神与生活领域,只能看着他对姐姐所做的一切来揣测他的可怜人生。
黄雄凄怆一笑,蓦地推倒得玲,傲然离去,他的脚步有些凌乱,一如他的未来一片苍茫。
黄雄走了,得玲突然清醒过来,她慢慢走近窗户边,慢慢靠近窗台,等油条从恍惚中惊醒过来时,姐姐已经爬上窗户,二十七层的楼啊,油条魂飞魄散。
他想上前,得玲凄哀一笑:别过来,英杰,姐姐这一生做了很多错事,我也无法原谅自己,我早就不想活了,只是苟且偷生,我怕事情揭穿的那一天,但我明白它总会来的,世上的事情没有不透风的墙,人在做天在看,我无法逃脱良心的谴责,我早累了,也厌倦了。我知道黄雄是在报复我,但我依然接受他的报复,不是因为我傻,而是我想解脱,带着灵魂的折磨过一生太累太累了,我死了,一切都结束了,英杰,你把我火化后带回家,好好过日子,哪怕平凡一生,只要幸福就好!
得玲说完,身子一纵,就在油条飞快够住她手的瞬间,姐姐已经飞跃而下,他只拽住姐姐裙子上的一块花边。
又一个生命从他的手中滑过。
油条差点晕过去……
4.
满身伤痕的油条转让了姐姐得玲的店铺,带着姐姐辛苦积攒的几十万元回到了故乡,他的身心早已疲倦不堪。
安葬了姐姐,他整整躺了十天没有下床。他的魂魄有些无所归依。如果能够,他但愿死亡的人是自己,面对每一个熟悉生命的流逝,他的心一次次被分割,渐渐支离破碎。
得玲的死不仅仅打击了油条,也打击了他们的母亲和父亲。
二老一夜之间苍老了很多,母亲哭干了眼泪,也哭痛了心腑,体质一向弱弱的母亲,不堪承受这样的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不久撒手西去,而那一天,油条正好没有在家,他在地里干活,只有苦苦做庄稼活的劳累,才能让他的心灵好受些。
母亲突然的死,让油条麻木迷惘了。
然而更是不幸的是,父亲不久也疯了,接连两个亲人的死亡,让一生胆小忠厚生活的父亲再也禁不起这样的折磨,他渐渐疯了,疯了的父亲在一个白天离开了村庄,油条苦苦寻觅了很久,他的脚步走遍附近十里八村的路,但父亲失踪了。
他再也抓不住父亲的手,一如小时,一闪顽劣的念头,他从父亲手中滑落,悄悄地找小伙伴去玩了,父亲找了半天,才在一个地沟里找到他,在那荒野里,他和几个小伙伴热情玩耍着他们的小家家世界,寻找孩子才能懂的快乐。急坏的父亲狠狠打了他一顿。就像他此时想找到父亲,也想打他一顿一样,那种惊慌和痛苦他是深深领会了。油条数月之间经历亲人几亡的悲伤,他骤然苍老了许多。
死了的死了,活着的还得活着,哪怕辛苦疼痛,哪怕梦境恶劣,哪怕肠断心碎,活着就是回报生命的本质。
好在他的身边还有大姐一家人的亲情安慰,这多多少少让他有了丝依靠和温暖。
经过许多的挣扎和搏斗,油条打起精神,承包了村里几处池塘,他不想再出去打工,他要养鱼为生。从小就喜欢吃鱼打鱼的油条,开始他新的人生。
江南雨水多,这一点油条做好了思想准备,但他绝对没有料到,就在他的鱼儿秧苗快快乐乐长成大鱼时,一场百年难遇的大雨下得凄凄惨惨,让人心动荡不安。
他的鱼塘淹灭了,眼瞅着鱼儿在迅速地死亡,他再一次领受了事业的危机,生活的沉重默默压抑了他的心扉。
只是雨水越来越大,大到整个村庄,大到整个人心都在为洪水是否泛滥而纠结,家家户户都在为怎样逃亡做好准备,那一些时光里,人们切实领会到团聚的美好,对生命的眷恋对物质的取舍,因为洪水的到来而变得非常清晰,人心终于知道,生是如此的美好,死是如此的悲伤,而金钱或者房产是如此的不堪一击。电视里,网络上,谁都看得见洪水凄哀的镜头,那些逃难的人生,似乎就在眼前再一次显现,等待他们的是未知数,甚至有很多人急着打理好家里的一切,慌慌张张地撤离了相守几十年的村庄,这温馨的故乡啊,一时间成了瘟疫的场所,让人们明白城市的美好与明亮。
洪水总是淹没村庄,洪水夺去的总是卑微的生命,这些在某些人看来低贱的生命却是油条灵魂深处的情结,因为他从小就生活在这里,这里的一草一木,是那样熟悉那样亲切那么美好那么纯净,或许世道的变化,让身边的乡亲们有些许改变,但改变不去的是那份纯朴的乡情与彼此的呼唤,一如人们还是那样亲切的叫他:油条!吃饭了没有?油条,我们打牌吧!油条,鱼儿长大了些没有?油条,该找老婆了!
这些话语听在油条耳朵里,非常的舒适温柔,这样普通的词儿是他一生都想拥抱的,一如拥抱生命阳光的纯洁与绚丽。
雨水没有停止的意思,上苍要想毁灭什么或者改变什么,总是借助他的威势警告着人们,或许没有人知道他如此猖獗的意义,但总会知道的。时间在折磨脆弱的灵魂,在吞噬小草的青绿,在淹没希望的田野,在毁灭人间的梦想与渴求。
那一夜,油条猛然惊醒,他听到村庄大大小小狗的狂吠,凭着在部队抢救无数回洪水的经验,油条知道大事不妙。
洪水来了,真的来了!
油条来不及披衣,抢过手电筒,这是他早就准备好的东西。洪水总是在夜晚来临,这个罪恶的精灵,它似乎想在黑暗的世界毁灭一切的生存力量。
油条跑出门外,听见洪水的哗哗声,狂风大作,波浪滚滚,这阵势他太熟悉了。
油条惊恐大叫:快起来!快起来!洪水来了!洪水来了!
他的声音原本就洪亮,当过兵的男人就是不一样,没有洪亮的声音不配军人的本质。
叫声惊醒了睡梦中的人们,哭声惊叫声慌乱声,各种声音纷乱了世界,扰灭了时空的安宁与平静和祥和。
油条指挥着大家向高处跑去,黄坝就在前方,只要跑上高高的黄坝,就有希望保留住生命。人们狂奔着,用体内最大的能量与绝望作最后的搏斗,挣扎的勇气在这里得到最切实的彰显。
在油条慌乱而有条不紊的带领下,人们用最快的速度跑向了生命的渠道,有欢悦,有惊慌,有迷惘,有哭声。
洪水越来越大,很快淹没了村庄,吞噬了一切的上苍曾经殷勤赋予的自然生物,大树房屋,小草动物,渐渐剥离生命的真相,还原人一切的赤裸裸人生,原来当初人类就是这样的毁灭的,所谓的若亚方舟并不是幻想,它真实的存在这世间的每一个角落。
就在大家喘息之际,一声悲怆大哭,在这黑夜的苍茫里,更叫人心凄惶。
油条最先发现隔壁邻家的小姑娘芳芳不知道是因为太过拥挤还是什么原因,竟然滚落黄坝,掉进大浪滔滔的江水里,在他手电筒的强光下,他看见了生命的又一次即将消亡。
油条不顾一切飞速跳下水,他要抓住他的希望,生命的希望。
水势太过急,油条扑打着水,拼命向抱着一根树木的芳芳接近,这个芳芳才十来岁,平时总喜欢跟前跟后的叫油条英杰哥哥,这是个调皮的小姑娘,她喜欢看油条在水里摸鱼,喜欢问他军队的故事,喜欢纠缠他的打工生涯,喜欢问他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芳芳渐渐支持不住,黄坝上所有的手电筒一齐照向黑暗处的芳芳,使得夜空有如白昼的光亮。
油条扔下了手电筒,他的已经失去了意义,在那些光芒的照耀下,他终于游向芳芳,芳芳早已惊掉了魂,但小姑娘用惊人毅力死死抱住她的救命棍,因为她看见她最敬重的英杰哥哥向她游来,她伸出一只手,抓向油条,油条也伸出一只手,抓向芳芳,快了!快了!他就要抓住她了!
一个大浪拍过,油条沉下了水,在一片惊叫声中,他猛然翻身游出了水面,他努力抓住哭泣的芳芳,抓住她的手,用力抓着,无论水势再大,他拼命咬紧牙关,他要把芳芳送到安全的地方,哪怕牺牲自己,他也要完成最后的心愿。
一番与水苦斗,芳芳终于到达地面,而油条随着一个波浪的打来,他又落入了水中。
随着身子渐渐下沉,油条微微一笑,他闭了上眼睛,不再挣扎,他的眼前闪现着生命里第一个女孩小彤的身影,小彤微笑地看着他,她的笑依然那样美丽,那样温柔娴婉,小彤一点没有改变,小彤说:别跑,我送你一个平安符。
是的,当初小彤紧紧跟随着他的脚步,就是为了送他一个平安符,是她随母亲去寺庙里趁母亲不注意,悄悄为他求下的。
那天是他的生日,小彤曾经说:在你生日那天我送你一个平安符,保佑你一生快乐!
小彤的平安符还没有到达他的手上,就被意外的车祸夺去了她花一样的生命,而这意外的悲剧,只是为了送他一个平安符。
平安符一直挂在他的脖子上,伴随着他的日日夜夜,伴随着他此时安然无憾的度过生命的劫。
他静静地说:小彤,我来了,我终于抓住生命的手了,我现在可以来见你了。
水越来越大,油条渐渐不见,岸边哭声一片。
油条终年二十六岁,离小彤去世十年的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