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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路夫妻

2013-10-21 17:46 作者:九品幽莲 阅读量:440 推荐0次 | 我要投稿

1.

世间事最怕风雨骤起,平凡百姓的日子经得起贫穷的折磨,但受不住亲人得癌症的疼痛。

原本平淡的生活,因为秀媛的一病不起,胡招财彻底蔫了,整日耷拉着脑袋,灰不拉叽的,再也没有半丝精神头。

秀媛是个能干的婆娘,不仅相貌漂亮,人也挺精明,这使得招财这个大老爷们在她面前有些低人一等。秀媛会持家,三个子女因为母亲的善于生活,性情乐观,也活泼可爱。

闲时秀媛好打麻将,招财喜欢站在后面看,并且好指点一二,心情好时,秀媛随他教诲,若是输急,二人在人前就会争吵一番,弄得不欢而散,最后无人敢上门找秀媛打麻将,就怕招财那看牌的风格不好。在乡下打牌,打有打风,看有看风,牌风不好,看风不好,都是让人耻笑不屑的。因此,为了打牌,夫妻二人干了不少架,说来让人笑话,每回招财必输,这秀媛温柔时如水,泼辣时如火,也不是个善于妥协的主儿。然面在乡下,这样的普通夫妻日益形成气候,也见惯不怪。

都说男主外,女主内,这秀媛却是一手遮天,当家的自然是她了,招财乐得逍遥自在。不料夫妻十九年,原本平淡却也较安宁的日子,就因为秀媛的一场大病,弄得波澜四起,生活急速下滑,风波无限,小医院大地方去了无数回,钱流如水,最后是人财两空,秀媛怨恨不甘地走了,死前眼睛瞪得空茫,让人心酸难释,只留下招财守着空荡荡的家,带着三个少年迷惘悲痛。

一个家一旦没有了女人,特别是一个能干值得依靠的女人,突然就这样消失,无论是对于孩子还是招财,都有些无法接受,虽然她病痛之时也发脾气,也恶劣骂人,但他们都理解都知道人在悲伤痛苦时的怨愤禀性,所以忍耐虽痛,总有生命存在,总有亲人在屋,看得见,摸得着,然而死亡就是如此恐怖,带走了人生所有的希望。

秀媛走了,家里经济也惨淡成空。招财每天早出晚归,家务交给了大女儿兰兰,兰兰在母亲在世时,就停学了,不好读书的她,喜欢跟小姐妹们一起玩耍去农场做工挣钱,只是母亲的存在让她无忧无虑,母亲一走,十八岁的兰兰成了当家人,招财有事都和兰兰商量,因为他不知道找谁做依靠。而兰兰个性大大咧咧,有些男孩风格,和父亲说笑扯皮都不在话下,时间久了,二弟小君和小妹梅梅也学姐姐的样子,和父亲调皮笑闹,外表看起来非常热闹,但夜深人静,招财百无聊赖,一个人孤寂的日子实在煎熬。

秀媛走后大约三个月的时光,招财四十岁的人,头发白了一片。中年丧妻,大悲莫过于此种际遇了。招财人前叹气,人后忧伤,曾经大大咧咧的一个人,就此消沉,若不是三个儿女相伴,只怕他也是悲哀命运了。

村里人看见招财如此鳖熊相,有人就劝:招财,你干脆再娶一个妻子算了,你还年轻,不能就这样守寡啊!

说得人多了,招财由开始的苦笑变得光彩起来,真能娶一个妻么?秀媛才走三个月就娶妻,会不会有闲言碎语啊?

人一旦有了思想心性自然就活了,招财就和弟妹们商量,弟妹们看见哥哥如此憔悴,就说:娶吧,趁着年轻找一个,老了也没有人愿意嫁了,再说到老了再找,孩子们只怕不愿意多一个负担,等现在找了培养出感情,老时是伴,孩子们也无话可说。

既然弟妹们不反对,招财乐开了怀,有心和儿女们说说这事,总觉得他们还小,这工作他也不好意思做,就让唯一的妹妹招香说了。

招香和秀媛嫂子相处一直很好,心里也怕哥哥遇不上好的,只好托媒人帮哥哥介绍,人心是肉长的,谁不疼惜哥哥呢,心里虽觉得对不起秀媛嫂子,但终究哥哥是亲入了骨髓,那是血脉深情。

只要有人想娶亲,似乎就有媒婆的热情牵就这情缘之事。好事者古来有之,想来这媒婆也是天下最可爱之人,用巧嘴舌簧之术,成就天下姻缘,一段段红线牵绕,许来恩爱夫妻也不在少数。

招香托的媒人是山里的远房亲戚,亲戚拍着胸脯说:放心,我一定不会亏了你哥哥,怎么着也给他找一个善良的好女人,最好能干也能持家。

招香犹豫了一下说:最好没有孩子,我哥已经三个了,如果对方再有孩子,这不乱了套吗?就怕血脉不亲的孩子不好相处,误了大人的感情。闹到最后鸡飞狗跳的,日子还不如先前,那就歇火了。

亲戚有些为难地说:这中年丧妻,娶的自然也是寡妇,碰缘分吧,这个缘分是天定的,该你的就是你的,不该你的,强求不来。妹子,我先托人找找再说。

事情就算这样定下了。远房亲戚说话真算数,不到几天的工夫就带来音信,让招财去见见。

招财初始有些别扭,见还是不见?多大的人了,还相亲,感觉怪怪的难受。

最终欲望战胜个人心理,招财收拾一番,头发染黑,也显得人精神几丝。他在招香的陪伴下去了山里,好在山里离家不远,过一个长江轮渡,再走半个小时的车子就到了。

初次到女方家里,招财有些拘束谨慎,抬头四看,这女人房子还真不小,看样子是才盖没有几年,比起自家的两层楼房多了份气派与温馨。

从媒人嘴里晓得女方丈夫死了五年,她一个人拉扯着三个孩子辛苦度日,里里外外支撑着,好在有弟妹们帮忙,总算度过了风风雨雨,大女儿芳草去了深圳打工,小小年纪就能帮母亲挣钱挑大梁了,这让招财心里舒服了一点。否则自己三个,她也三个,这日子怎么过啊,先前想娶妻的时候,就知道不会找条件多好的,虽然做好了思想准备,但一听对方有三个,招财还是有些犹豫,然而远房亲戚说,你先别愁,见到人再说,如果你不喜欢,我说得再好也是天花乱坠啊。看了人,我保准你乐意,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真的,你不惊奇也是出鬼。

媒人说得玄乎,招财动了心。这不,看到人家家境,不比自己差,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想来这女人定是能干,不然,带着三个孩子,会有这么好的光景?

心里想着,从屋里涌出几个人,刚才都在厨房里忙活着,准备招待这几个客人呢,招财心想,还没有答应就准备饭菜,估计这个女人实在,在乡下相亲,如果不行,是不吃饭的,(这是江南某些乡镇的习俗)如果对方硬要准备饭,那只能说对方家里大气,做人稳当厚重,不在乎这一顿饭的饭钱。

其中有一个女人看来是长辈,长辈对着招财看了几眼,枯着皮的脸灿烂一笑,说:哦,你就是招财吧,嗯,看样子人不错呢,桂馨啊,你自己看着办吧,反正我是相中了。

长辈一番话,让在场的人都笑了,也是,都不是年轻人,过来人还怕个么子哦!

叫桂馨的抬起头,捋捋额头的一绺短发,嫌它碍事,往耳朵后一压,脸红红的,微微一笑,那笑里是满满的喜欢。

桂馨大方看向招财,招财没吭声,招香吓了一跳,天!这是真的吗?

招香拉拉招财的胳膊,压不住她的惊讶与慌乱,低声说:大哥,活见鬼了,怎么跟嫂子长得一个模样?

招财其实早看见了,第一眼就骇呆了,这是秀媛再世了?

招香这一惊,更让他相信这是缘分了,细看两人的确很像,只是一个胖些,一个瘦些,因为胖了些,眼前这个叫桂馨的就多了份丰满与肉感,她的笑跟秀媛也不一样,一个含着精明霸道,一个柔顺端庄,桂馨的容貌多了份亲和力,不像秀媛给人一看,就是个泼辣的角色。

桂馨看着招财,又看向有些呆怔的招香,温柔一笑:你就是妹子招香吧?听说你和每个嫂子相处得极好,希望妹子也喜欢我,能吗?

招香回过神来,赶紧向前,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灿笑:好嫂子,只要你喜欢,我们就是一家人。

招香一声好嫂子,把众人逗乐了,桂馨也红了脸,低下头,顺势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她和招香一般高,两人都是高挑的身材,比起秀媛,她胚子是大多了,秀媛比招香矮一个头,都说矮子矮,一肚子拐,还真有些这样的意谓,但就是那样的嫂子,招香依然和她相处甚好。秀媛在世的时候精明能干,不是因为矮,就代表她坏,只是她的个性是强悍了些,招香几个嫂子都强干,似乎他们胡家专门招强胜的女人,所以招香做别人家媳妇的时候,尽量不惹事,只想安宁度日。

招香做梦都想要一个说话温柔的好嫂子,而眼前这位桂馨语音里流露出来的温和让她瞬间产生浓浓的喜欢,这个女人,她帮大哥要定了。

此时的招财,有些慌乱,更有喜欢,这个女人和前妻长得相像,但也有不同的地方,那就是她脸上的表情让人看着舒心欢喜,即使是前世的秀媛,他也要了,世上哪里会有这样的怪事呢,不是缘分是什么?或许是秀媛冥冥之中帮他挑选的老婆?

招财有些迷信,不管如何,他心是动了,她的三个孩子以后再慢慢考虑,先走到一起再说。

其实仔细观察,桂馨和秀媛的相似之处也就是脸形和眼睛像,但人看另外一个人,往往最先入眼的就是眼睛和脸形,所以这种相像一旦定了型,好像越看越像,这也是人类最大的自欺欺人。

亲事顺利地定下了,也没有所谓的结婚与否,女方搬到招财家就是了。但桂馨有孩子照顾,大的去打工了,老二银江、老三笑笑和招财的两个孩子情形差不了多少,都是少年不更事,也在读书,银江和梅梅一般大,小君和笑笑年龄一致,都只是差了月份,想来也是有缘。

媒人一笑:这些事情我就不管了,你们两家商量着怎么做合适,我呢,吃块喜糖心里高兴就是了,一根线牵一对有缘人,一根丝,缠一家亲,我呀,也算功德一件了。

大家笑,不是功德是无量佛啊。

屋里笑声一片,从未有过的欢笑落在招财的心里,也落在桂馨的眼里。

是的,新的人生开始了,这半路夫妻也是命运啊。

2.

好事趁热做,所以第二天桂馨就在自家叔婶的陪伴下和媒人一起来到了招财家。见见所有的亲戚,看看他的家境,熟悉一下乡村的面貌,以后,这里就是家了,更重要的是认识他的几个孩子。

长女兰兰性格大咧,倒不在乎父亲娶妻与否,但是几位叔婶事先交待过,说后娘好的少,以后注意一点,不要被她拿捏就行了。兰兰记住了这句话,深深的记住了。

看见桂馨的第一眼,兰兰和梅梅还有小君都呆了呆,还是第一眼决定感情,这个女人跟妈妈长得真像,找一个像妈妈的女人当然不错,总有熟悉的感觉在。当下几个孩子也没有反对,只是叫不出口,叫一个陌生的女人妈妈,的确是为难了他们。几个孩子从她身边经过,淡淡对她笑了笑,桂馨也回以微笑,这微笑里充满了母亲的温柔与喜欢。

三个孩子都不丑,长相清秀,个个水灵,倒是男孩有些腼腆,让桂馨看着心疼,不像自家的小子,有些淘气。

桂馨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手措,招财红了脸,连忙搬过凳子说:桂馨,坐吧,赶路累了,来,喝口水。

招财殷勤地递过来一杯水,这行为可不是他能做得出来的,是招香一而再三的交待,这个大哥虽然勤快,但对人情世故这一块儿有些差劲,可能是秀媛在世时一手把牢了,没有放开让他做的缘故,所以招财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去细想。

桂馨心想,行呢,看来还是满体贴的,心里放下一百二十颗心,女人跟男人做家庭不怕男人不讲理,就怕男人不懂得心疼女人,跟一个不懂得心疼女人的男人在一起过日子,要遭遇很多罪,这期间的痛苦,只有女人最清楚,而桂馨更是有彻心的感受。

桂馨红了脸,接过他的水杯,触到他那强健有力的大手,心里怦怦跳了跳,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看来这个人真是冤家了。想到冤家两个词,桂馨脸更红了,不由低下头,装作喝水避过招财欢喜又怯怯的目光,想笑,几十岁的人了,还害臊,看来也是老实人啊,跟这样的人不会吃亏到哪里去。桂馨放下了心,环顾房子,虽然干净,但有些凌乱,想来孩子终究是孩子,一个家没有女人真是不行,心里一声叹息,对这个新家充满了感情。

热热闹闹一大家子团聚过后,桂馨对招财的弟弟家人们都一一熟悉了,身为长兄,桂馨自然就是长嫂了,她的出现,让众人都是一惊过后开始喜欢上了她,暗自替哥哥高兴,想来哥哥的晚年不会有多大的罪了,这个女人一看就是不赖的当家人,清清爽爽的模样,说话条理清晰,不慌不忙,切实温和,让人怎么瞅怎么舒服,比起先前的大嫂要强得多。

人一高兴酒自然喝得欢畅,招财也喝多了,就着这由头,众人怂恿桂馨留下过夜,让她尽妻子之情照顾招财,桂馨带着红脸推辞了一番,禁不住众人的一再恳求,只好答应留下来住宿,迟早是这个家的女主人,留下就留下吧,四十岁的人了,扭扭捏捏,反而让人笑话,女人不怕精明与懦弱,就怕做事不大方,让人落下斜视眼光。

第二天早晨一醒来,桂馨赶紧去厨房做饭,好在渐渐春季,不是很冷,桂馨在厨房转了一圈,找了一番,麻利做好饭。

等她准备好一切,兰兰才起来,迷迷糊糊的去厨房,她心里叹了口气,如果妈妈在该有多好,才十八岁的她自从母亲走后这几个月,她就代替了母亲的位置,做饭洗衣下地干活,一样不少,每天早晨想睡懒觉也不行,小君和梅梅在上学,两个都是初中,七点钟就要走,害得兰兰天一亮就起床准备饭菜,长姐如母,兰兰真是领教了这种无奈的滋味。

唉,命为什么这么苦呢?

揉着惺忪的眼睛,她愣住了。

兰兰呆了半晌才说:你做好饭了?这么早?

桂馨温和一笑,爱怜地帮她拉上外套,温柔说:去睡一会儿,饭我已经做好了,等梅梅和小君吃好我就收拾碗筷,你呀,还是小孩子一个,苦了我家兰兰了,我来了,你就不用做了,快去睡一会儿,啊,听话!

说着,一边推她进房间,替她拉上门,生怕外边的声音再惊扰了她的睡眠一样。

兰兰心一酸,想哭。这感觉就像妈妈在时一样。可是这是真的吗?一个外来的女人会这么好?

兰兰有些不敢相信,都说晚娘毒似针,但她好像不是,也许这是刚开始,表演给我看的吧?

兰兰满腹猜疑,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

桂馨有了新家庭,忙碌了很多,两头跑,家里闲时就来招财家帮忙干活,自家的两个孩子也是初中生,好在他们都住校,只有双休日才在家,一到这天,桂馨就带他们来招财家团聚,五个孩子除了兰兰大些搁不上趟(口语不能一起玩的意思),那四个打成了球。几人一般的年纪,笑笑闹闹也不成真,这倒让桂馨和招财省了不少心,先时还怕孩子们互相争斗呢,看来真是大人们多虑了。

桂馨能干,也会打理,事务清晰有条有据,让招财很是风光,都说招财娶了一个好老婆,比那一个不差一丝,甚至有更甚的地方,招财呵呵笑:那是自然,我的命还不算赖!

大家相安无事,就这样平平淡淡中却也有百般快乐,日子悄然而过,也算顺风顺水,不经意间过了一年时光。

小君和笑笑双双初中毕业,两个孩子都不是读书的料,笑笑就去了深圳打工,大姐芳草帮她安排了一份工作,虽说年龄不到,办一个假身份证太容易了,花点小钱,鬼事也能解决。而小君整日无所事事,在眼前晃来晃去,让招财百般窝火。恨也不是,骂也不是,让他学手艺也不肯,只嚷着也要去打工,去哪里呢?招财有些发愁,他年龄不大,身份证都没有,怎么去打工呢?

桂馨就说:不如让他也去芳草那里算了,有大姐在,还有笑笑那个丫头片子,没事的,放心让他去吧,男孩在家这样晃悠也不是事,趁早打工,历练历练也好,说不定几年后是块好材料。

小君一拍巴掌,笑:哈,太好了,我就喜欢和笑笑在一起,她太好玩了。

招财眼一瞪:让你去找人玩的啊?是去挣钱,挣不了钱我看你怎么好意思回来,书不好好读,就知道玩,能玩一个前景出来?

小君嘻嘻一笑,先前的腼腆早已经随着时光消失了,长一岁,个性也变化了些,似乎是受那个调皮笑笑的影响,笑笑和梅梅一样,都是调皮捣蛋的家伙,时常让招财哭笑不得,无论怎么说她,她脸皮特厚,也不认真,并且一个劲的叫招财爸爸,比起兰兰和梅梅,她要懂事多了,相处一年,兰兰和梅梅始终不肯叫桂馨妈妈,倒是小君叫,他喜欢这个妈妈,所以也不管姐姐们乐意与否,反正他叫了,他的理由是:男子汉不跟你们女人计较。

小君不久也去了深圳,时常和笑笑一起打电话回来,看样子他们蛮开心,或许有芳草的照顾,他们的打工生涯比较顺利,这相比初次出去找工作的孩子幸运多了。

家里只剩下银江,桂馨考虑他上初三,就没有搬过来,还是像先前那样,闲时就来走走,她自己也有十来亩地,一个人苦干之余,竟然有时间过来帮忙打理招财的十亩地,这一点让招财佩服,村里的人提到桂馨都大赞:了不起,这个桂馨真能干,招财也不知道哪里修来的这洪福,那一个走了,先前说他这个家散板,看来不亏!想像跟事实还真不是这么回事!

因为时常分居,倒也没有多少磕磕绊绊,再一年过去,梅梅和银江也初中毕业了,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几个孩子都不是读书的料,或许根本不想读,两人还没有读完就不想念下去,但桂馨压着,好话孬话说尽,两个孩子才隐忍着考完试,混了一个初中毕业证,跑出学堂,算是解放了。

他们一解放,桂馨和招财也解放了,桂馨把家一收,铁门一锁,土地交给别人打理,彻底搬过来,成就半路夫妻真正的缘分,像模像样过起日子来。

梅梅整日无事,和银江打打闹闹,两小无猜,倒也没有什么差错,两个人开开心心,桂馨和招财也愉悦,不管怎样,孩子能合好,就是大人们最大的石头落地,否则天天被孩子弄个鸡飞狗跳,这日子还怎么过呢?

渐渐地梅梅也不知不觉的叫桂馨妈了,随着年龄的增长,梅梅越来越喜欢桂馨,时常在她面前调皮撒娇,深得桂馨的喜欢和疼爱,只有兰兰,始终无法开口叫她一声妈,一是不好意思,二是先前叔伯们的嘱咐,她一直记在心里,竟然久久无法忘怀,虽然这个桂馨看在眼里很让人舒服,但叫她一声妈,好像真的很难,所以小就是小的好处,兰兰有时也羡慕梅梅和小君的自在,宁愿自己也能和他们一样叫她一声妈。

只是在心灵深处,兰兰依旧有些排斥桂馨,听闻说,人心是海底针,特别是女人,如果不注意,保不准哪天她把爸爸卖了也不知道,所以兰兰时刻惊醒着,生怕自己心一软,被她灌了迷魂汤,忘记大事,所谓的大事也不过是财产问题罢了。这些年家庭经济好转,兰兰大权在握,不让父亲招财管账目,钱一律由她保管,这使得桂馨时常尴尬,好在自己手里有钱,她也不用找兰兰要钱花,一来二往的,招财习惯了桂馨花自己的钱,也不当一回事。

自从桂馨来后,桂馨开始像保姆一样侍候着这个家庭的大大小小,无怨无悔,每天面带笑容,看不出她内心的任何波澜,除了笑,对邻居笑,对兰兰笑,对招财笑,对胡家每个人都是笑脸相迎,那副温和的笑容像春风一样温暖着跟她交往的每一个人。

她的笑让招财舒服,也渐渐滋生大老爷们的脾气,或许这是人骨子里的东西,二十年受压抑,这回彻底放心发泄了,他在人前对桂馨大呼小叫,有如丫头使唤,桂馨也不恼,哈哈一笑,顺从的人前人后跟他转。

人后,桂馨温柔说:你在人前不能给我留一点面子么?怎么说我也是你老婆啊,你回回弄得我尴尬,好在大家都了解我,不然,我怎么抬得起头呢?

招财呵呵一笑,捏捏她的鼻子笑说:“你看我在人前恶人形象,你的好形象不就显示出来了么?再说了夫妻两个,总得一个弱些,我是男人嘛,你体谅体谅就过去了,人后我还不是照样疼你爱你啊。”

桂馨摇头苦笑:“你啊,看样子你是改不掉了,算了,时间久了,你总会了解我的,我知道你就是怕在人前对我好了,惹来人家说你妻管严,唉,我呀,就是这命,第一个男人吃喝嫖赌样样占全,这第二个男人又大男人主义,认命啵!”

桂馨叹一口气,脸上带着无所谓的笑,内心深处却是一种疼痛。

她的前夫不仅好吃懒做,还染上许多不良习惯,她咬牙忍耐不幸的婚姻,为了孩子们健康成长,她一直笑脸生活,用她特有的韧性度过苦难生涯,前夫病重其间,她依然悉心照顾,直到他慨叹离去,走之前,他说:桂馨,你是个好女人,是我对不住你,没有好好珍惜,如果有来生,我一定好好待你,在阴间我保佑你重新找一个好男人,好好生活,幸福过一个晚年,桂馨,我一定保佑你!

桂馨泪流满面,这一生不指望遇上好男人,能平安活着就好。

前夫走后的五年光阴,桂馨拒绝无数媒人的提亲,不仅仅是害怕,更因为她爱孩子们,一个人照样能养大他们,只要孩子们健康,她什么都不想了。大女儿芳草去了深圳后,渐渐减轻了她的生活压力,女儿懂事,时常打来电话说:妈,你一个人太累了,也孤独,妈,你还年轻,趁着年轻再找一个,我相信老天爷一定会给妈一个好人,一定比爸爸强十倍百倍。我们总会长大,总会离开妈,到时妈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怎么会有幸福的晚年呢?妈,你一定要答应我,不然,我不放心妈的生活。

芳草懂事贴心的话语,让桂馨流下幸福而痛楚的眼泪,这个女儿真是疼妈,对在世时的父亲,她比妈妈还痛恨,痛恨他带给家庭痛苦与灾难,所以芳草十六岁时就忍受不了家里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不顾一切跑到外面打工,除了逃避父亲的丑陋形象,更想早日替妈妈减轻家庭的重担。如今芳草也二十二岁了,也有了男朋友,是深圳当地开发区的男孩,男孩也挺优秀,经常给桂馨打电话,他说他会好好照顾疼惜芳草,桂馨心里无限感慨,为女儿高兴,也有些难过,芳草从十六岁离开她的身边,转瞬六年的时光,这六年里,她对女儿的思念和牵挂一直折磨着她母亲敏感而焦灼的心,怕女儿学坏,怕女儿遇上不好的人与事,但芳草却是阳光健康的成长,她怎能不欣慰。现在笑笑和小君也去那里了,再过几天,银江和梅梅也去,几姐弟同在一处,不仅有照应,更重要的是培养手足真情,芳草有大姐的范儿,对小君视同同胞兄弟,小君常来电话跟招财说芳草大姐怎么好怎么好,逗得招财乐开了怀,彻底放心了,以前动不动在桂馨面前说:芳草会不会对小君烦啊,对他冷淡啊,不喜欢他啊,讨厌这个异姓弟弟啊……

招财每回的念叨,让桂馨非常的不舒服,但招财就是这样的人,从来不管桂馨高兴难过与否,他自己高兴就行了,每每说出他的担忧与不满,他就表现得很解脱与爽快的样子,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桂馨明白,他对她的孩子都不放心。

桂馨只有暗自叹气,一如她对兰兰也是无奈一样,无论她怎么对待兰兰,兰兰常常用尖刻的话语来反击桂馨,无论好话歹话,兰兰面带大大咧咧的笑容,出口就冲,仿佛养成了习惯,不这样不足以显示她是长女的身份,桂馨不跟她计较,还是一个孩子呢,其实兰兰和芳草一样大,兰兰个性有如男孩,喜欢信口开河,这跟招财像极了,有种像种,无种不乱生,招财对兰兰却是百依百从,这个女儿是他身边唯一贴心的人,血脉就是血脉,老婆是老婆,而这老婆还是半路上捡来的,谁知道贴心不贴心呢?女人心隔着棉衣也扎人呢。这是招财一贯挂在口边的话,在人前他都这样肆无忌惮的说,在桂馨面前更是开口就这话,弄得桂馨常常尴尬。好在有一点,让桂馨较为舒服,招财对桂馨的几个孩子却真是不错,这也得力于几个叔伯,特别是妹妹招香,招香就嫁在本村,时常私下里对招财说:你对嫂子喜欢骂骂说说,但对孩子一定要好,那是她的命和希望,你毁了她的希望,就是毁了她对你的信任与信赖,夫妻心换心,你对她的孩子好,她会看在眼里,感激在心里。大哥,你别不知足,这个半路捡来的嫂子,你打灯笼也找不着,就冲你这张刻薄嘴,谁受得了你?

招财嘿嘿笑,也只有招香敢骂敢说他,他是长兄呢,父母早亡,他就是当家人了。当家人没有风范,谁服呢?以前秀媛在世的时候,对兄弟们一般话,但她为人比较尖,所以兄弟们有气也不好撒,但私底下对这个兄长却有了几分意见,自从桂馨来后,极力维护着这个大家庭的手足情义,她大方大气,温和待人,对每一个弟妹都是尽心尽力,只要有空闲,一定去帮他们做做农活,妯娌之间交交心,常常走动,兄弟之间感情越来越好,这都归功于桂馨的善良与会做人。

夜色苍茫,一如人心的落寞,招财没心没肺的睡去,桂馨想想前尘往事,黯然神伤。

月光如水,水中的呼吸,只是沉重而渺茫。

一个良好的天气,银江和笑笑背着包裹,在桂馨的泪流中,潇洒踏上远方,那里是他们渴望已久的殿堂,或许年轻就是好,年轻就是希望与梦想的宠儿。飞翔,总要有翅膀,行走,总要有双脚,桂馨长叹一声,无限伤感。

招财喝斥说:哭什么哭,又不是第一次送孩子去打工,他们是去挣钱呢,有什么好难过的?你呀,真是女人,跟别的女人也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长头发,心眼小。

桂馨一声不吭,是吗?孩子们就是去挣钱的吗?我却怎么觉着,孩子是要离开我的怀抱了,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了呢?三个孩子,一个不在身边,桂馨有一种绝望,或许这就是人性的不同吧。

桂馨看了他一眼,擦擦眼泪,微微一笑:好,不哭,高兴行了吧?

招财懒得理会,一路招呼人去家里打牌。农忙时节,他总会抽空打牌,不止他一个,村里基本是如此,这是历年来农村的习气,随着孩子们去打工,剩下老弱残兵后,就是这些中年人在村里转悠,除了打牌似乎也没有什么好希望好梦想好消遣的。

打牌就打牌,被招呼的人呵呵笑,一窝蜂的跟随,去了招财家。

桂馨无事,自然喜欢站在招财后面看牌。

手气好的时候,招财笑容挂在脸上,运气不好,一路输局,那脸胀成猪肝色,怒骂:你走开,女人家站在后面看牌就是霉气重,去去去!赶紧离我远点,一天到晚粘糊,你也不嫌烦,我还烦呢。

一句话让桂馨红了脸,一桌人包括围观的人呼啦眼光全扫向桂馨,桂馨故作无所谓的模样,哈哈一笑,赶紧离开。

桌上的人轻声说:招财,你老婆人这样好,随你骂,随你喝叫,你够种了,再这样就不好了,也不怕伤了人心,再说半路夫妻跟原配不一样,你应该好好珍惜,以心换心对人家,才不枉夫妻一场。

招财一声冷哼:切!女人不能太惯!越惯越爬上头,那还不翻了天,以前的那一个,压得我死死的,这一个是半路捡来的,无论如何不能让她长戳天的本事!不想过就走人,有什么好担心的!就你们这些人瞎操心!

招财的话不好听,一桌人也懒得再吭声,只是人后提到招财,不免都摇头,都说:若是换了我,早走了,又不是没有家,没有房子,听说桂馨的房子比招财家的还大,她女儿又能干,还有一些兄弟都混得不错,家境家世比招财强了百倍,不明白桂馨怎么想的,跟招财这种没心没肺的人过到头,太亏了!

世上的话既然出自人口,那就代表着无空间存放了,自然会传到桂馨的耳朵里,桂馨的人缘那是一等一的好,没有女人不喜欢桂馨的,所以什么话隔不了一天就会到她脑子里,桂馨轻松一笑:没事,他那个人就是人前那样,人后对我好得不得了,一张嘴啊,不经过思考就冲出来了,其实就是男人心气傲,不管他,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我跟了他,就是要白头到老的,夫妻嘛不就是磕磕绊绊的,哪有那么好,跟他计较,日子还能清静过啊。

这话传到招香那里,暗暗替桂馨难过,背地里找大哥招财,不客气地骂:大哥,你还是人吗?桂馨对你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你却处处找人家短处,你是存心想气走她啊,她走了,你怎么过,谁来照顾你啊?

招财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说:你哟,瞎操心,没有她,我还有女儿啊,几个孩子不管我啊。兰兰说了,她会嫁在门口,我老了好照顾我,再说这半路夫妻,我心里还有些不踏实,万一有一天她把我掏空了,卷铺盖走人,我哪里去找?再说他们家条件好,我是担心她老了会被儿女们接走,这样我还不是一场空,所以呀,这半路夫妻能不能到白头还真让人难说。

大哥啊,您不能老想着是半路夫妻,就当是前世修来的情份,就当你们一开始就是夫妻,把所有的孩子就当自儿个的,不就万事大吉了吗?你老是跟自己的阴影较真,这日子怎么过得好呢?你看,兰兰掌握大权,你们几年夫妻,你给人家买过一根纱没有?倒是桂馨嫂子常常自掏腰包给你买,你真的不害臊?我还替你害臊呢,我什么时候有一个大哥变成这个样子,我一点不认得你了,你还是以前那个乐观什么都不管的大哥吗?你怎么越来越让我无法相信你是这样一个男人?一点骨气都没有,禁不起一点婚姻的考验,人性到你那里真变了味,算了,我也不想管了,你再婚姻不好,我也不管了。

招香一气之下,数月不踏门槛,招财依旧我行我素。

这一年,兰兰订了一门亲,男方是本村本组的国良,国良为人温顺,不好说话,小时调皮捣蛋,被父亲打怕了,所以性情也大变,像一个女孩子一样。一个大大咧咧咋咋呼呼,一个胆小腼腼腆腆,这两个也算绝配。兰兰有了国良,也不再把心放在管理钱财和家务分配上了,虽然她一直在支配桂馨干活,但实际上,当家人还是桂馨,桂馨有主见,分配事情有条有理,兰兰不知不觉中习惯了依赖,只是钱依旧不肯交给她,怕她是那种女人,隐藏针的毒辣,所以兰兰至今也只是叫:阿姨,你洗碗啊,我出去玩了。阿姨,衣裳你洗,我去打麻将了。阿姨,今天棉花不多了,剩下的我来,你去农场捡吧,找点零花钱你也好打牌呢。阿姨,我想穿布拖鞋,你帮我做一双吧……

阿姨声声里,桂馨笑着一一答应,还是孩子呢,不计较不生气,随她去,久了就好了。

农活忙完季节,除了打牌还真没有什么好消闲的,所以桂馨也在姐妹们拉帮下,也学会了打麻将。招财一开始反对,后来见她整日站在自己后面看打牌也不是事,干脆怂恿她去找人搓一桌,不过,招财不给一分钱,招财说:我只给你饭吃,可不管你打麻将的钱,你自己想办法去。

桂馨哈哈一笑:你放心,我不会找你要钱的,我来你家几年了,你几时给过我钱啊?我不是照样过来了吗?没事,等你将来把我当一份子的时候,我再花你钱也不迟。

话是这样说,桂馨脸上掠过一抹失望与痛苦。

婚姻如果有了不信任,情感的伤害是无法估拟的。

桂馨不是没有钱花,女儿们寄的,以前的存款足够她安享生活,只是来招财家,她没有花他半分钱,兰兰不给,招财也不说放一厘,而桂馨总是给孩子们的回话中说:他对我好着呢,兰兰也对我很好,你们放心吧,妈啊,老了会幸福。

孩子们在那头自然放心了,看不见,只有信为真。

桂馨无法跟人叙说内心的忧伤与痛苦,一如无法叙说人生的悲哀与迷惘。

她不能离开,她有不能离开的苦衷。

忙时桂馨拼命的干活,闲时桂馨就去农场挣钱。附近有一个大农场,是革命年代时留下的产物,农场地多,都是由农场户主自愿承包耕种,有人承包几百亩,有人种下上千亩,也有懒惰的包几十亩,这就需要劳力,而女人无疑最吃香,特别是像桂馨这种能干又肯干又真干实做的女人,所以她成了一个小头目,有人请工时,就来找桂馨。桂馨在村里转一圈,就叫到了十几个姐妹,第二天一早,别人还在梦乡里,桂馨就起来做饭,做他们父女二人的,她自己去请工的人家吃饭,一天管两顿饭,这是做工的规矩。而其她姐妹则比她舒服多了,都是丢下家里的活儿什么也不管直接去农场了,这让桂馨有些羡慕。她们早上七点钟下地,晚上七点钟左右收工,根据天色来定时间。捡棉花论斤两也可以,论天数也行,棉花多时论斤两,少时论天,这也是做工人的规矩,反正不会吃亏。往往一天下来,几十元钱,这是十年前的数字,而十年后的今天,一出工自然是百元,所以农场给附近的女人和男人们一份打工的地方,不怕没有钱花,只要肯干,富裕起来没有问题,也因而形成一股打工风,这种短工自由而舒畅,雇主欢喜,桂馨他们也欢喜,一年到头,在农场挣个几千元不成问题,所以这也就是招财为什么不肯给她钱的一大因素,也是兰兰对她不关心的缘故,总想着:你不是我妈,你没有钱自己去挣去。

桂馨把所有的心事都隐藏在心灵深处,让笑容挂在她柔和善良的脸上,她相信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切都会好转,过日子过的就是心境,心境好了,什么事都会顺,心境不好,百事是哀。即使偶尔在招香面前流露一丝埋怨,但瞬间则过去,自己先笑起来:妹子,没事呢,你哥这人好,也实在,就是性格弯了点,时间一长啊,我了解他,他了解了我,不就什么结都解了吗?让时间来笑吧,人哪,要讲天缘地缘时缘呢。

招香叹息一声,除了跟她走得更近之外,除此,她也是无能为力。大凡亲情就是如此,非你所愿,非你一人之力,能改变所有的事件发生。

3.

这一年雨水多,人的心情也比较恶劣,招财时常骂骂咧咧,感觉喉咙疼痛,声音也渐渐失声。招香笑:还骂啊,看你还有力气骂人,也就嫂子,我是受不了你这丑德性!

招财嘿嘿一笑,不敢吭声,一吭声喉咙就痛得厉害。没办法,只好三天两头在门口小医院里弄了药吃,效果不理想,似乎有越发严重的趋势。

桂馨着急说:招财,不能在小医院治了,赶紧去大医院看看,万一有什么就糟糕了。

招财骂:就你这个乌鸦嘴,能有什么事情?你还想咒我啊,是不是巴不得我死了,你好再嫁一个男人啊?

桂馨脸红了,第一次恼了,说:你这人真是没法说!我急你是不是有大病了,你怎么就不相信我的好心呢,老是拿闪眼光看人,你不去就不去,我还不管了,我打麻将去。

桂馨说完,真跟着前来叫打麻将的人走了,留下招财生闷气。

招财坐着一边抽烟,一边细想,越想越害怕,如果真有大病,怎么办啊?

前妻的死,让他害怕死亡这个词,更害怕得病,秀媛的病曾经让家里人财两空,也使得他对钱财的理解有了吝啬的地步。是钱好还是命好,似乎这个问题让人得好好想想,捉摸捉摸一番,也是对生命的透视。

招财想到深处,恐怖攫取了脑筋,灰溜溜地去找兰兰,兰兰正和一帮姐妹在打麻将,父亲的叫唤她没有听见,招财站在嘻嘻哈哈不停笑闹的兰兰身后,又不敢发出吼声,恼怒之余,一把拉起兰兰,往回就拖。

兰兰被招财弄得莫名其妙,大声叫说:干嘛干嘛,想吃人啊!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啊!弄得这么神经兮兮的,我钱都没有收呢。

兰兰急急慌慌把抽屉里的钱收了,对桌上一笑:你们换人打吧,我这老爷子今天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我回家收拾他去!

众人哈哈大笑,这招财父女一贯说话行为如此,大家见惯不稀奇,没大没小在他们家里是特别的鲜明,让人羡慕他们的气氛却又摇头这是什么家庭教育,也许没娘的孩子真是不一样。

兰兰一路追问:老爸啊,到底什么事啊,能不能现在就说,让我干着急!

招财指指自己的咽喉,叹口气,轻声说:兰兰,你老爹可能要死了。

兰兰呆了呆:老爹,你说什么呢?不就是喉咙嘶哑了么?有那么严重,也许过两天就好了。老爹别自己吓唬自己,好人也会被你吓出毛病来。

招财突然之间想哭:丫头,别跟我磨嘴皮子了,去叫你娘回来!刚才她赌气打麻将了,我越想越害怕,也许她说得真对,我是有大病了。丫头,你去替老爹叫她回来!

兰兰不由笑了:老爹,你平常人前好让她出洋相,现在怎么了,不好在人前求她回来了啊,好好,我去就我去,真是的,没见过你这号人,哪有叫老婆回来都难为情的。

兰兰掉头就走。招财身后叫:你只说是你要她回来的,可别说是我叫的,我丢不起这个人!

兰兰摇摇头,这就是男人?

她快步跑着,心里突然发觉这个家没有桂馨阿姨还真不行,有事的时候,也只有她能商量了。

找到桂馨的时候,她正在理牌,看样子,人也才刚凑齐。打牌的人最讨厌中间离场,赢的高兴,输的生气,连翻本的机会都没有,能不怨么?

兰兰扑过去,一把拉住桂馨的胳膊:阿姨,跟我回家,找你有点事说。

桂馨习惯了她的鲁莽和大咧,笑:等我打完牌回家说不行吗?你不也打牌了去吗?估计你老子也打了,兰兰,我刚坐上呢,回家再说,啊?

兰兰一脸不高兴:不行,现在就回家,有大事呢。你不回去可别后悔!

兰兰说着,扭身就走,桌上的气氛顿时尴尬起来,桂馨连忙起身,笑:各位不好意思了啊,我先走了,不知道家里出啥事了,这孩子,也不说清楚。

桂馨跟着兰兰快步到家,看到招财那一副蔫蔫的模样,不由一愣,笑:咋了?这副德行?

招财脸色一变,低声吼:我死了你就高兴了,也不管我的死活。

桂馨叹口气:唉,我说叫你去医院检查,你不肯,现在又来怨我,你这人就是难侍候。小孩子脾气,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死了能改,活着改不了!招财粗声粗气说。

好好,不跟你计较,赶紧收拾东西,我带你去九江检查,那里我家亲戚在当医生,有熟人检查快!

其实私下里,桂馨早已跟亲戚联系过,问了一些常识,但招财不领情,她也只好作罢,原本想等到晚上坐在床上再跟他磨磨,想不到他自己先害怕了,这样也好,省了不少口水了。

桂馨这一说,招财眉毛扬了扬,一丝喜悦拂上眉心,故作漫不经心地说:真去啊?

当然去,这小病不看,久了成大病,你不管自个儿,我还心疼呢。快走!

桂馨说着,去房间里收拾几件衣裳,女人心细,她担心要住院,如果没事最好,有事了带些衣物也好防身。

桂馨嘱咐了兰兰几句,悄悄地带上自己的几张银行卡,也带上兰兰递过来的邮政卡拉着招财直奔江边赶第三渡船去往九江。

到医院不查不知道,一看结果,桂馨傻了,招财也傻了。招财的咽喉里长了一个小肿瘤,是良性还是恶性,只有化验结果出来才知道。他们只好耐心等待,这等待的过程是如此漫长如此心焦煎熬,人生最苦的不是命运不好,而是等待命运被变苦的时刻降临。

时间一分一秒的计算,岁月一刻一刻的雕琢,苦涩的是两颗心。

招财郁闷地说:桂馨,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你还呆在我家么?

桂馨愣了愣,轻声说:傻子啊,我不呆在家里我去哪里?

桂馨捏捏他的手,他的手在微微颤抖,桂馨心疼说:不用担心,应该没有大碍,我们呀,可能是自己吓自己!放轻松点啊,我在这里呢,我陪你呢。

招财叹了口气,苦笑说:你也说可能是吓自己,这个可能就是会变成真实,桂馨,我心里有数,应该是大病了,都怪我不好,平时好骂人,特别是你,我不想这样的,可是不知道怎么搞的,就想骂你,人家说打是亲,骂是爱,我骂你也许是怕你有一天走了,不要这个家了,我又会变成可怜的命。桂馨,我不是有意的,我……

桂馨捏紧他的手,婉然一笑:招财啊,我知道你的心,我都懂,这半路夫妻跟原配是不一样呢,我理解我都懂啊,所以你无论对我怎样,我都忍让,总有一天你会把我当成知心贴肺的人,你放心吧,我不生你的气,不计较你的过往呢,现在什么都不要想,我会陪着你的。有病了我们一起扛,有罪了我们一起受,我什么都不怕,不就是过日子么,这过日子在哪里都是过,关键怎么过,两人的心不能离啊,离了心,这日子没法过得甜哪,招财啊,你要相信我。

招财呆了呆,另一只手默默握紧她日益粗糙的双手,这个女人自从来到自己家,真是没有享受过一天福,在钱上面,他对她卡得死死的,除了骨子里那份小心眼,更有对她的不放心,这个世道婚姻难说啊,多少人的婚姻不到半路就散板了,更何况他们是半路走到一起的,秀媛死了才三个月,他就娶了新人,心里是有愧疚的,怕人家在背后戳脊梁骨,虽然没有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可是那份愧疚着实让他有些变态的阴影。他自己有一种感觉,人的一生不能做昧良心的事情,否则这心难安,日子也过得没法清静。

两人这里第一次叙说心事,那边医生叫了。

后果不是很乐观!医生淡淡地说,见习惯了生死,他们的表情已经麻木了,或许生命在他们眼里一如草芥,有和无就那么回事,行业催生情绪,医术不过是用来行走人生的一个职业而已。

桂馨听着这冷冰冰的话,心里一揪,拉住颤抖的招财,扶他坐下,问了一些情况,做好住院的准备。

此时的招财,大脑是麻木的,他什么也听不见,也不知道,迷惘空洞,仿佛魂魄已经渐离身体,只剩下这副躯壳勉强支撑。

住院的日子当然不好过,谁都害怕住医院。桂馨几头忙碌,好不容易才等到招香过来帮着照顾。在亲戚的帮忙下,招财即时做了切割手术,但无法咽物了,只能靠盐水维持生命。好在亲人们三天两头赶过来看望,多少减轻了他们夫妻的伤痛。

日子一天天过去,过了半月有余,医生再次检查,微微一笑,嗯,恢复得不错,不过,暂时声音还是难以发出,好在没有恶化,否则一癌变,就是神仙也难救了,你呀,命还不错,来得早,若是晚了,只怕一切都来不及了。

这话听在招财耳里,惊出一身冷汗,如果不是桂馨速度快,只怕结果是难以想像了。

招财感激地看向桂馨,苦于发不出声来。

桂馨了解地拍拍他的手,温和一笑。

经历一回生死考验,招财不敢再大声说话,有时控制不住了,依然想吼叫桂馨,但话到嘴边硬生生咽了回去。

医生说了,少吃多餐,少说话,等彻底好了,再说不迟,医生说这话时,桂馨和招财都笑了。

招香在旁笑:治治他也不错,恶人自有恶事磨。

回到家的感觉就是好。招财除了不能痛快说话的苦楚外,一切又恢复了原样,反而因为病了,得到更多的疼惜和照顾,每天桂馨都要想花样给他做吃的,一天几顿。每每打牌打到到半中间,桂馨就会端来一碗鸡汤或者几个糖打鸡蛋,或者肉汤之类的,叫一桌人羡慕,笑:招财,你这小子有福啊,一病病出口福了,这多好,比女人坐月子还有得享受。

女人坐月子也不过一个月的时光,而招财一被侍候就是半年,半年里,桂馨从未埋怨过,一直体贴入微,倒是招财能开口说话了,又亮出以前那副出口不饶人的德行,让招香气得直骂:狗改不了吃屎的毛病,就是狗也懂感恩,你这么大人,怎么就不知道好歹呢?没有桂馨嫂子,你还有今天啊。

招香一拉红着脸的桂馨,说:嫂子,不跟他计较,我们去打牌,中午去我家吃饭,不管他父女俩了,都是一路货,尽让我生气。

招香生气是有道理的,当初从医院回来后,兰兰等人走后,就直接问桂馨:阿姨,这回爸花了多少钱,你把卡给我查查,是不是一分不剩下啊?

桂馨呆了呆,微微一笑:没有花你的卡,丫头,你去查查就知道了,我一直用我的卡呢。你的密码没有告诉我啊,我怎么知道取钱呢。

兰兰一愣,想想也是,自己没有来得及告诉她密码,那爸爸没说吗?兰兰看向招财,招财点点头,意思是他也没有说。

兰兰哦了一声,什么也没有说,拿回自己的邮政卡,收藏起来,就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也不再问桂馨到底花了多少钱,倒是招香一一对照数据,竟然花了三万块,这笔数目不小啊。如果不是桂馨,只怕招财那一点家底就没有了。招香心里的感激无法言表,这样好的嫂子哪里去找呢。

招财不知道是故意装傻还是什么小九九心态,总之也不问。反而每天吃着喝着,一副心安理得的神情,招香一气,又几天不想上门探望,这样的人劝不了说不了,什么好心也落不下好报,她真担心桂馨有一天忍受不住会走了。招香人前人后甜蜜地叫着桂馨嫂子,她所能做的也只能如此了。

风雨过后,生活还一如从前过,桂馨依然是那样勤劳苦干,几个孩子都在外地,逢年过节才回来团聚,一家数口人,说不尽的快乐与甜蜜。

兰兰也结婚了,她还是没有改口,倒是国良一口一口的叫妈妈,叫得桂馨心里高高兴兴舒舒服服。

三个月后,兰兰生了儿子,先有肚子再结婚,这在现在社会很正常,所以也没有人说什么,家长自在,当事人也自在,想来也是社会的先进真到了极点,人人接受新事物的能力都超强。孩子生了,因为婆婆早死,公公烂好人一个,兰兰只好把孩子常常带回来给桂馨带,桂馨尽心尽力地照顾外甥,掩不住当外婆的喜悦。

那天天气不错,桂馨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端了一碗汤,招财吃习惯了,咽喉虽然好了些,但声音一直嘶哑,医生说要时时关注,若有丝毫变化就得去医院检查。桂馨为了他有个好身体,不敢怠慢,也不怕烦琐,天天给他准备小餐侍候。所以招财打牌的时候,桂馨也不例外,把孩子放在摇篮里,麻利做好鸡蛋汤。

招财一手摸牌,一手接过碗就喝,蓦地慌张吐出一口在地上,可能汤太烫,桂馨因为担心孩子,没有来得及尝一口冷热,招财嘶哑着声音骂:你个女人,想害死我啊,这么烫,弄坏我的喉咙,又去医院送钱花啊,你担心我钱花不完还是咋的?

桂馨羞红了脸,讪讪地说:我因为急着抱孩子,也没来得及尝一口,烫了?哎呀,都怪我不好,赶紧冷冷再喝。

说着接过来,用嘴吹。招财一把夺过来,气愤地说:都说你这个女人命硬,我看要了你,是我倒了八辈子霉了,你是不是真有克夫命啊,我才好些,你又想烫死我!不要你吹,那口水喷得到处是,还让我怎么喝,喝你的口水啊!

招财话刻薄,惹得周围人都看不过去了,众人都说:嫂子,你去忙你的,不理他这号人,我看真是享福惯了,不知道天高地厚,不晓得人心是什么肉做的,真是的!

桂馨强忍眼泪,默默抱着孩子走了。

回到里屋,把外甥放在摇篮里,一边摇,一边泪流。

一声轻轻地呼唤:妈,别难过了,爸就那号人,其实心不坏,他还没有拐过弯来,等弯过来了,就不会这样子了。妈,你原谅爸!

桂馨不敢抬头,因为这声音太熟悉了,熟悉到她只能听得懂“阿姨”二字。

兰兰默默抱住桂馨的肩膀,突然流泪说:妈,对不起,我知道你一直真心为这个家好,可是我的防范心和虚荣心就是不想低头,其实我早就想叫你一声妈,真的好想叫你一声妈,有妈多好,有妈疼,有妈爱,有妈可以撒娇,我早就不想当大姐了,当大姐有什么好,什么都不好,要装大,装懂,装范儿,装当家的,我只想当妈的女儿,也像梅梅他们那样,跟妈闹闹,妈,你是我的好妈。

桂馨愣住呆住,蓦地醒悟过来,一抱住兰兰,哭出声来。

兰兰也哭,自从做了母亲,她突然感觉到母亲的伟大与琐碎,有了孩子那一刻,她才认真反省自己几年来对桂馨阿姨的所作所为,如果能够,她多么希望自己从来就没有做过。

今天父亲的行为第一次让她感觉到了羞耻,在桂馨妈妈面前,父亲显得太过卑微了。兰兰只想安慰她,如果叫她一声妈妈,能给予她最好的支持和理解,那么兰兰愿意叫一百声一千声,只要桂馨妈妈能高兴起来,她愿意一直叫下去……

母女二人紧紧相拥在一起,桂馨又是欢喜又是泪,长女终于肯接受她,那么一切的一切都值得了。

4.

又到年底,一场大雪过后,孩子们都从深圳飞了回来。不过,带回来的不全是高兴的事情。

桂馨倒无所谓,招财气急败坏。

气是因小君而起。

小君谈了一个女朋友,电话里告诉父亲要带女朋友回来过年,招财高兴坏了,千盼万盼的,心里把媳妇想像成了一朵花,并且四处宣扬,说小君有出息了,要带媳妇回来过年了。一时间大家都笑着要吃喜糖,招财嘿嘿笑:这不是还没有回来吗?等回来了再散喜糖不迟。

终于等到小君回来了,却只是姐弟几个人同行,并没有所谓的媳妇,招财失望地问:你不是说带人回来的吗?

小君嘻嘻一笑:回来了啊,不就在家里吗?

招财可真恼了:你这孩子,跟我开什么玩笑,人呢?人在哪里,是空气啊?装你衣兜里了?

小君知道父亲动怒了,呵呵一笑,拉过一直羞红脸的笑笑说:这不是吗?我和笑笑早好了,我们准备过完年就结婚,反正芳草大姐已经同意了,我们结婚了再去深圳!

这一棍子乖乖地打在招财身上,那个气啊晕啊,直差把他打进地狱,太黑暗了,这日子怎么过啊,父子俩娶娘俩哪,这叫他怎么也无法接受。

招财一气躺在了床上,不理笑笑,也不理桂馨。谁都不肯理,闷在被子里,不愿起床。

招香过来一把掀开他的被子,没好气地说:有什么大不了的啊,他们又没有血缘关系,做夫妻怎么了,哪里不行了,犯了哪条法律了?

招财一脸蔫像,说:你不懂,你说这半路夫妻能到头吗?我一直担心日子过不到头,就怕怎么掏心窝,也换不来真心啊。

招香无奈摇头:大哥,你这些年怎么老是犯死理儿呢?你什么时候醒醒好不好?嫂子人真的好啊,看在我们眼里疼在心里,她对你的好,我们都看见了,你怎么就看不见呢?半路夫妻虽说是无奈,可是她对你的真心,你难道看不出来,她是存心想把日子过好的,就是你小心眼,一直担心人家怎么样,你想想,她图你什么?她要家有家,要房子有房子,要儿有儿,要女有女,我都不知道她跟你一场沾什么光了,倒是你一个劲儿的伤害人家。大哥,你这样做真的不对,天地良心,就算你对她好了,能受老天爷的处罚?我没有见过对一个人好的,会有恶报的。你敞开心,对她好点,别老是在人前让她难堪,这样并不显得你多有理多牛气,反而让人家说,桂馨人太好了,跟你这样的猪狗不如的人跟糟糕了。你不听人家闲语,难道还没有讲过人家啊?大哥,我求你该清醒了,这个嫂子说实话比那个嫂子好了一百倍也不止,你怎么对那个嫂子好,就不能对这个嫂子好呢?你这不是黑白颠倒了吗?

招财叹口气:你不懂!我是怕我们父子娶了她们娘儿俩,将来会受她们的气,如果我弱些,被她拿捏了,我到老了还不惨啊。

招香哭笑不得:你这个人脑筋真有问题!她女儿都成你媳妇,会不管你吗?

招财一挥手,生气地说:你走吧,越说越烦,怎么都向着她,我倒成外人了。

招香也气得把门一摔,不管了,这个人真不应该做她大哥,做仇人还差不多!

招香不管了,几个孩子笑开了,依旧各做各的事,就当招财不存在一样,该买东西就买东西,该置家具就置家具,该粉刷墙就粉刷,哪里管他生气与否,仿佛他是空气。

招财又恼又恨,突然发现自己在这个家庭一点核心力量都没有,自从兰兰走后,桂馨早就当家了,吃的穿的用的百事都是桂馨在折腾在弄着,只有钱招财没有给她,不给就不给,桂馨有钱,她花自己的,这个家从里到外,除了房子本身,似乎没有一样不是桂馨重新添置的。有时生气了,招财说:不许看我的电视!

桂馨嘻嘻一笑:电视是我重新买的!

招财说:不许盖我的被子!

桂馨哈哈一笑:棉花是我在菜园里种一点收入的!

招财又要说什么,桂馨挡住他的话头:别跟我孩子气了,你看家里哪样是你的?

招财抬头四瞅,还真是这样的理,家里里里外外都焕然一新了,一些旧物什早扔掉了,这些年,村里电器家家俱全,该换的换,该添的添,以前那些老东西早脱货(口语过时的意思)了,谁还要那些破玩意儿啊!

桂馨是个要强的人,人家有的自家也得有,人家没有的自家也得有,所以只要桂馨想得到的,她都添置了。孩子们说是要结婚,其实也没有什么好买的,很多东西桂馨早就准备好了,房间家具,都换成现代流行式了。

家里只要稍微粉刷一下,就可以当作新房来使用,所以孩子们干得欢快,倒把招财撇在一边不闻不问。招财气得慌,每天出去打牌,吃饭的时候才慢慢腾腾蹭回来,无滋无味的吃着饭,他们笑闹不停,真没有把他的不悦放在心上。

招财这里不高兴着,真希望有人求求他,那么他也借机下台了。

他叹息一声,这人啊,要走背运,还真是连放屁都不响。

他这里百无聊赖,笑笑对大家一挤眼睛,众人偷着乐。

笑笑夹了一根菜放在招财碗里,嘻嘻笑:爸爸,笑一个!

招财其实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女儿,虽然是桂馨的孩子,但她的调皮可爱一直让招财舍不得骂一下,这丫头就跟梅梅一样,两人性格爱好都差不多,所以有时连招财都乱叫,一会儿梅梅,一会儿笑笑,等梅梅和笑笑都跑过来的时候,他愣怔,我叫你了吗?

笑笑一扬头:切!不是叫我,喊我干嘛,老糊涂了!

梅梅也一甩头发:切!真是,不叫我,我跑过来干嘛,真是烦人精!

说完,两人一拉手都跑了,弄得招财常常哭笑不得。

招财这些天每每想到这一幕,心里无限感慨,这丫头做自己媳妇也没有什么不好,反正自己会疼她,也知道她的禀性,弄个外人过来,说不定没有笑笑一半好呢?

这么想着,他自己就有些后悔,不该反对耍性子。这回倒好,没一个人把他放在心上,他才发现自己成多余的人了,一种悲伤感袭上心头。

这会儿,笑笑调皮地瞅着他,叫他笑一个,他一下子没有忍住,扑,喷出一口饭,这孩子还是那德性,让他笑不是,骂不是!

招财用筷子敲一下她的头,轻骂:臭丫头,还知道哄老子啊!

这话一出,大家都知道他没事了,招财一向和孩子们打打闹闹惯了,这些天的憋气,让他快呼吸窒息了,没有了亲人的关怀与理解,日子真是煎熬难过。

然而招财还没有整理好情绪,另外一个打击又来了。

打击来自梅梅,这可是他的宝贝女儿小公主。

小公主看着他,神情严肃,说:爸爸,我想再让你晕一次!

招财哈哈一笑:什么事,又拿爸爸开什么玩笑?

不是玩笑,是真的,爸爸先做好思想准备,我怕你承受不住!梅梅看看银江,银江抿抿嘴,没敢吭声。

招财奇怪地看了一眼银江,愣愣地说:你们……你们……什么意思?我有心脏病啊,千万别再吓我一次!

梅梅笑了:不吓你,爸爸,是想让你尝尝当岳父的美好滋味!我和银江准备跟哥哥和笑笑一起结婚,把婚事一起办了,然后再一起去深圳,芳草姐姐也答应我们的婚事了。

招财彻底呆了,嘴里的饭掉在桌上也不知道了。

他傻傻地看看这个,瞅瞅那个,看样子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事情,闹半天就瞒着他一个人啊。怪不得他觉得蹊跷,怎么这些天他们买东西,什么都是双份,自己因为一直生气,懒得问,也不肯问,原来是这么回事,这情形有些像电视剧,他还没有从中间清醒过来。

反了反了,翻了天了。

招财晕晕沉沉的,跌跌撞撞跑进里屋,这回可真有些受不了了。

笑笑嫁过来高兴,梅梅嫁过去,他心里有些失落,对银江,他是放心的,这孩子长得帅,性格也好,挺有小聪明,这几年在外面混得不错,人模人样,配得上自己的女儿,关键是,他一时转不过弯来,到底怎么回事呢?

他把身子蜷进沙发里,缩成一球,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在摸自己的额头。

睁眼一看,是桂馨,桂馨温柔心疼地看他,软声细语说:招财啊,这就是命,合着我们就是一家人的命,你不同意也没有办法啊,孩子们从小一起长大,在外面又一起闯荡天下,他们产生感情是很自然的,再说几个人又都对脾气,我一点不觉得奇怪啊,先前知道的时候,我也生气,但后来想想,肥水不落外人田,自己的孩子自己疼不是很好吗?这样,你也放心了。

招财一愣: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以前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桂馨点点他的额头,笑:这么多年,就你那些小心眼,你以为我不知道啊,你一直担心我把你卖了呢。

桂馨突然低下头,泪轻轻地流:你呀,你以为这些年我好过,当初我孩子爸爸死的时候,有好事的人都说我太能干了,是克夫的命,说我八字太硬不好,嫁哪个男人都不会好过,我不服啊,我不信命,我就不信我认真的过日子,会碍着老天爷的眼了,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只想好好跟你过日子,有一个家,安安分分的白头到老,老来伴老来伴,人活一辈子,求得什么?不就是求一个心安心宽吗?可是你一直担心我不是真心对你对孩子,无论我怎么做,你总能挑出毛病,你这个人其实心眼不坏,就是喜欢疑心,疑心太重伤感情啊,招财,如果不是怕应了克夫的说法,我早就想走了,有时真觉得自己敖不下去了,好在招香妹子常常宽慰我,说一些体己的话,加上孩子们都支持我鼓励我,所以我才一而再三的忍你啊,招财,今天趁着这机会,我把心里话跟你说,我们好好过日子,行不?

招财默默地看着她,慢慢握住她温热的手,叹了口气,愧疚说:桂馨啊,其实你的心我早就懂,是我不好,我这人,被孩子们的妈压怕了,压得抬不起头啊,所以你来后,我就不想让你压我,你能干,你体贴,你善良,我都知道,是我不好,我真是混蛋啊,干嘛老是跟自已的小心眼过不去呢?我生病时你怎样照顾我心疼我,我都记在心里,是我太过分了啊。我承认我怕你,但不是怕你把我卖了,而是怕你不要我,哪一天说走就走了,那你叫我怎么过呢?所以我一直也在挣扎啊,好了,今天孩子们的事情让我彻底想明白了,我们就是一家人,什么半路夫妻啊,就是前世的缘哪,我该珍惜好好珍惜,从此以后这个家你来当,我就舒舒服服地过我老太爷的日子,就是被你压着,也心甘情愿。

招财抱紧桂馨丰满的身子,两人相拥而泣。

蓦地招财放开桂馨,从大衣柜里翻出存折和卡。

这个你拿着,从此我再也不想管了,整天提心吊胆地不知道放哪里好,怕小偷来偷,也怕自己不小心弄丢了。唉,当钱的家累,现在交给你,我放心了,这里面还有你的三万块呢,我一直收着就等着有一天能亲手交给你,好对你说一声,我好感激你,也想真心对你好,快快乐乐过下半辈子,虽说是半路夫妻,这情哪却是百分百的真啊。

桂馨颤抖着接过存折和邮政卡,泪流了一串。和着眼泪,又灿笑了。

夫妻二人默默拥抱在一起,似乎这一刻等待很久了,六年的争争吵吵,在此时变成无声的幸福长河在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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