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结的海洋

或许你是一位阅历丰富经验老到的资深驴友，领略过无数名山大川的雄壮巍峨、江河湖海的波澜壮阔，体察过各式寺庙古刹的庄严神圣、皇家园林的端然肃穆，甚或穿越于那一处处奇诡凶险的荒野古宅中死里逃生，深觉世间万千风景早已尽收眼底，不过过眼烟云半点新奇也无？又或许你是那囊中羞涩的芸芸众生中的一名，庸碌奔波后偶尔闲散下来的寂寥时刻，为无以抵达与涉足那想象中的远方美景而抱憾终生？无论属于哪一种，想来你都定是不会料到的吧，就在严寒铺天盖地般结结实实地侵袭了一整个儿世界的当口，在你紧紧瑟缩于暖意融融的被窝里睡眼迷离的熹微清晨，对面正有一扇旖旎的风景，悄没声息地透过窗子眼巴巴地望向自己，你看它那副可怜兮兮的颓唐表情，或许正为自己的无人问津怀才不遇而唉声叹气呢。

是的，就在近日某个荒寒寥落的静谧清晨，在室内那面旧迹斑驳的南窗上，不期然地，我所幸遭逢了这么一扇精巧瑰丽的风景，不不，确切说是一扇凝结了的海洋。走近细细看去，只见那窗格子的左下角处生生矗立着一尊黑黢黢的巨石，巨石四周层层叠叠地环绕着大批孔雀翎毛状的鱼群，鱼群和鱼群之间的罅隙里，间或有星星点点晶晶莹莹的珍珠儿在隐隐闪现，想来正是这群淘气的鱼儿们翕动嘴巴宛若天成的杰作吧；巨石右侧鱼群上方漂动着形状各异大小不一的海藻，枝枝蔓蔓袅袅娜娜缠绕于一起，远远望去，恰似那天宫舞姿曼妙的仙女们不慎滑落的飘逸水袖，你可千万不要小觑了这水袖，纤弱柔媚的同时它亦有着自己的一副风骨在，你看它们一个个肆意甩动腰肢，正争先恐后地向着自己梦想中的太阳奋力生长呢；海藻上端是一泓清淡绵延的水域，和着周遭似有若无的盈盈雾霭，宁静悠远的韵致里，更平添了一股海纳百川的恢宏气势。

独自立于这幅完美的海洋纵剖面图前，一时之间，我被大自然巧夺天工的一双手深深地震慑住了。它是大画家达芬奇不为人知的杰出遗作吧？你看那貌似漫不经心实则力透纸背经典传神的着墨，你看它周身散发出的悠悠神韵和别具匠心无处不在的艺术魅力。它是雕刻家米开朗基罗艺术生涯中最后一次崭新的尝试吧？你看那一刀一斧精雕细琢天衣无缝的精湛手笔，你看它未囿于部分的璀璨剔透而又不着痕迹地成就了整体的雄浑磅礴。不，它是超越了达芬奇与米开朗基罗超越了一切伟大艺术家的传世之作，不不，它是独立于一切传世之作独立于喧嚣尘世烟火人间的一幅神迹，无与伦比浑然天成。想来，大自然从来就是最为公平的造物主，它给了你严寒，同时便会报之以美丽。

阳光是何时不经意间漫过了苍黄的窗棂，瞬时于那海洋表面洋洋溢溢地洒满了万千金点，如同披挂了一件价值连城的黄金圣衣，折射着大洋底部剔透晶莹的点点碎钻，那柔和而凌厉的光芒就那么倏忽儿袭上了心底，是莫名熨帖的一种抚慰。正是在此刻，这片沉睡的海洋终于清醒了那般渐渐波动开来，衬着粼粼的波光，那清浅的洋面先是不期然地裂开了一条大大的口子，边缘处满布着锯齿形的尖利弧度，如同吞食一切的万恶魔头活生生遗留的大块“蛛丝马迹”；这惨不忍睹的一幕，准是被那心思敏锐的海藻小姐们瞧见了吧，你看她们惊骇连连地纷纷舞动起四散飘逸的水袖，伴着淋淋漓漓垂落的水珠渐渐隐没于无形；水珠儿不经意打湿了那正自由徜徉着的万千游鱼，它们孔雀翎毛状的小小身体渐渐融化开来，一瞬间，如同插上了无数双隐形的翅膀，一尾尾悄然飞向某处不知名的远方；此刻，那黑黢黢的巨石仿若被谁偷偷抽去了魂魄，徒留一具透明的轮廓，像是一位耄耋之年的落寞老者，一面独自守望这片干涸的海洋，一面为下次即将到来的汹涌海水欢欣不已。

是呵，这扇凝结的海洋，前后不过与我相逢了短短一刻钟，它哈欠连天地与我速速打了个照面，寒暄几句便迈着自己轻盈飘渺的小碎步远远走开了，等不及我拿出自己珍爱的相机来，对面的玻璃窗上早已雾蒙蒙水嗒嗒一片了。世间最美处往往仅有一瞬么？又或者说，美便美在其擦肩而过无可保留？我不得而知。我所唯一清楚明了的是，自己的一颗心早已随了那消逝的海洋飞去了某个地方，踪迹全无。

2010.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