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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上浮生

2013-10-24 06:25 作者:李子 阅读量:323 推荐0次 | 我要投稿

《车上浮生》,这是多年前我写的一篇幻想自己乘车去自杀的诡异文字。一个薄暮黄昏,秋风萧瑟,我乘坐一辆中巴奔向远方。我要去哪里?不知道。中巴有个结点,我却没有,思绪就那么随着车轮滚滚向前,直到天地鸿蒙,宇宙洪荒,我渺小成一个看不见的黑点,然后一切都结束,但是车窗外还是有一颗颗柿子红灿灿挂满枝头。

那时,晏滔师逢着友人便要谈论我的这篇《车上浮生》,“喏,”他说,“她竟幻想自己搭车去自杀。”依稀记得有一个叫XK的哥哥听到这样的话,便看着我“呵呵”地笑。他大概觉得我是一个天真的爱沉溺幻想的孩子,而晏滔师,他认识我又会更深一层,他似乎觉得我是个亦邪亦正的需要人引导否则便会误入歧途的杨康式的人物。在工作的圈子里,因为家境的缘故,我总是自卑的,又极度自尊和好强,所以很是受了些唧唧歪歪的闲气,只是在晏滔师的这个圈子里,人们对我是极度友好的,晏滔师所在的公司老总每次和晏滔师喝完小酒回来都会打包些海鲜给我,而和晏滔师一起居住的游伯伯还会给我零花钱,游伯伯若看见我游手好闲地看电视便会生气,如果看我伏案写文章,便会欢喜。他的老伴曾经受到过胡总书记的接见,因为在他家所在的社区干了许多文明的事。那段岁月,我活成了一个自在幸福的小孩。

那时晏滔师资助我学小提琴,我初学时拉的音很刺耳,听到的人会有铁皮断面在脊梁骨上来回刮的不舒服的感觉。我自己是不能觉察到的,因为游伯伯和晏滔师都颇能忍耐,许是怕打击了我的积极性,从不提意见和抱怨。有一天我又在书案前拉小提琴,晏滔师突然一脸讶异地看着我,然后从他的箱笼里翻出一幅压箱底的油画,那是他年轻时画过的一幅画,画面上一个穿着连衣裙的少女正在拉小提琴。当时,我正穿了件红底碎花的连衣裙,和画面上女孩的衣着颇为相似,更为神奇的是我初学小提琴动作是不规范的,可是这种错误的动作竟和画面上女孩的拉琴动作如出一辙。

“我画这画的时候,别人便问我你画的这个女孩拉琴动作为什么是错误的?”晏滔师自己也颇感觉不可思议,那时的我也在心里暗暗吃惊缘分的巧妙和诡异。或许前世我们真的是父女,或者亲人,今生便有太多心有灵犀的事。晏滔师总会拿出一本诗集,让我和老蔡猜他曾经用哪个笔名发表诗作,老蔡总是猜错,而我却能一眼就分辨出来。去“挪威森林”喝咖啡的时候,我也能一眼就认出墙上哪幅油画是出自晏滔师的手笔。甚至,我和老蔡同晏滔师一起吃饭的时候,饭店的服务生总会指着我对晏滔师说:“你女儿长得好像你。”连老蔡也觉着我和晏滔师,我们越来越像父女了。所以活在幸福当中的我,完全没有觉察到外界对于我和晏滔师之间的议论,那些可恶的人类硬是觉得我是个攀龙附凤的小蜜,其实晏滔师与我父亲同龄,我是怎么也无法想象自己年轻的身体坐上他迟暮的大腿是一幅怎样惨不忍睹的画面,只是大众比我富有想象力。

晏滔师因为长期用脑,患有不定时的头痛病,我和老蔡走到很远的乡下给他买鹅蛋,听说鹅蛋可以治头疼,但是晏滔师看到我们买回来的硕大的鹅蛋吓坏了,根本不敢吃,我和老蔡都很愠恼。

晏滔师总说我的手是用来写字的,不是用来操持柴米油盐的,老蔡便担起给晏滔师洗袜子衣裤的任务,老蔡不在,晏滔师就自己洗,他总说他的都是好衣服,怕被我用刷子刷坏了,其实现在想想他不过是和父亲一样宽宥我宠溺我罢了。所以,那时,游伯伯颇看不惯我的这一点好吃懒做。

那时来晏滔师家拜访的朋友颇多,有一个开茶室的许老板办了个英语补习学校,他喜欢唱越剧,这点同我有些臭味相投。我们总合唱《沙漠王子》里的《算命》的选段,他的男性的糯糯的嗓音十分甜腻和性感,他还会吹箫,吹了一首很好听的《春江花月夜》。许老板不在时,晏滔师便央我给他唱越剧,我站在我家后门的水泥地里,身后是一片浓浓的暮色和苍茫的田野,晏滔师坐在长椅子上,轻轻地给我打节拍。我一首接一首地唱,唱完小生唱小旦,唱完崔莺莺就唱穆桂英,晏滔师说那是他听过的最好听的歌。XK哥哥是晏滔师和许老板的朋友,他也曾独自来拜访我,坐在我家后门,只是我不好意思唱戏,大抵是没有暮色的遮羞,XK哥哥大抵也没有晏滔师的闲情雅致,戏文总是更搭配老人的心境,伤感的,酸楚的,高兴起来也是淡淡的,不那么激烈的。

晏滔师的朋友中还有一个淘古董兼开书店的笃信佛教的先生,他曾煞有介事地向我预言,我和晏滔师之间肯定要发展成男女关系,正在,或者即将,总之是必然。那年月的我很是郁闷不平,觉得他的正义善良都还给佛爷了吧!那时候我是个特别容易动情的小姑娘,每次喜欢上男生都很痛苦,惴惴不安的,不过也只放在心里,我知道过几日我的感情便淡了,所谓喜欢也就没有了,这一辈子我们可以动心的次数实在是不胜枚举的吧!所谓专一,应只是出现在小说里的情节。倒是晏滔师,他看我难过的姿态竟约出我喜欢的男生,陪我们一起吃点心,谈心。那一回是在堂哥的婚宴上喜欢上了一个伴郎,婚宴结束后,他送我回家,大概是夜色的掩映,我觉得我们彼此都很流连的样子。可是那男孩家境不是一般的暴富,兼是离异家庭,性格难免怪异,日日是中华烟不离手,脏话不离口。当然这些是在晏滔师同我们一起吃点心与那男孩交谈的过程中我在一旁发现的,自此便很快放下心事,走出又一段心里误区。

晏滔师也曾带我下福州,去拜访他的那些女性朋友,我笑称他是老年贾宝玉。我住在她的一个女朋友家里,晚上看演出,白天逛西湖,等晏滔师从外地回来时,女朋友们都开始“老年贾宝玉”的称呼他了,这让他很难堪。晏滔师曾跟我提议过等他老母亲过大寿的时候让我备了礼物去拜寿,他说他的老母亲一定会很高兴的,他们家没有女孩,他的老母亲又是最最慈祥的长者。

与晏滔师一起的日子,有许多记录不完的离奇的故事,是我过往的人生所不曾见识到的,我开始从一个自怨自艾的可怜的贫农后代慢慢从心底里优雅起来,小资起来,一切于我而言像是风和日丽的阳春三月,直到晏滔师去北京出差。晏滔师去北京出差的时候借走了我的U盘。这一去数月,我因为工作需要要用到U盘,而那年月我的工资都是全部上交给母亲的,零花钱少之又少,想要再买一个U盘难度挺大,于是我便发了个短信给晏滔师,问道:“爸爸,你什么时候会回来啊?”其实我不过是要寻回我的U盘——那是一个长方形的绣着龙的图腾的金色外壳的U盘,可怜我和它再无缘相见——而根本不是晏滔师夫人想见的那样要与她争抢夫君,我并没有想到晏滔师北京出差完毕便辗转去了福州与太太团圆,所以当我的手机屏幕上闪烁着晏滔师的电话号码时,我根本没有料到会是那样一场改变我整个人生的轩然大波。当我兴高采烈地在电话这头叫道“爸爸”时,电话那头并不是我可亲可敬的晏滔师的声音,而是一个女人恼怒的威严的兴师问罪的声音:“你是谁?为什么叫晏滔爸爸?我怎么不知道我和晏滔之间什么时候还有一个女儿?你今年几岁了?”

我觉得喘不过气来,一连串的问责令我有些无力招架,更可笑的是我居然还做贼心虚起来报小了自己的年龄。

晏太太的声音又是一叠连串势不可挡的责难,让人联想到她一定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威严的女人。她同我说了很多,原话记不得了,只记得大意是告诫我世界上不是随便什么资源都是可以利用的,我再一次被推上了难堪的小三的位置。从前同晏滔师去吃饭,饭局上长相猥琐的某局领导搂着他年轻的姨太太耻笑我和晏滔师之间的故作清高时我都可以不为所动,这一刻我却被晏太太彻底打败,哭得稀里哗啦。我一直以为晏太太势必会如晏滔师一般疼爱我善待我的,因为晏滔师平日里是那样盛赞他的太太,或许晏滔师也曾经年轻多情伤了晏太太的心,让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吧!晏滔师说过我长得很像他曾经的一个恋人。总之,我凄凄惨惨地答应了晏太太不再同晏滔师见面,晏太太也十分大度地让我把卡号给她,好让她给我汇一个U盘的钱过来,那时那地我觉得生活太侮辱我了。一个人要纯良怎么就那么难,没有人会相信,也没有人愿意支持。放下电话,正哭得不可遏止,马上又接到晏滔师的电话,他许是知道方才发生的事,知道我哭得惨极了,只听他在电话里说道:“梅李啊,不要哭,你干妈要同你说话。”

我觉得我被羞辱得还不够吗?为什么我要为我没有犯下的过错一而再再而三的买单?于是我恨恨地对他说道:“不用了,爸爸,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爸爸。”就这样一段公案自此了结。

此后几天,晏滔师和晏太太又给我打来几次电话,我却再不屑同他们说什么,那年月我真是个小愤青啊!觉得自己尊敬的人也和世俗的人没什么两样,还说什么“俗礼岂为我辈设”“我辈岂是蓬蒿人”呢!全他妈放狗屁,李白也只是在意淫。而晏太太大抵是太过忌惮我,她告诉我她看了我存在U盘里的小说,那是一个长篇,名字叫《红叶飘飞的季节》,她说从小说里看出来我是个成熟世故的人,对各类情感通透得很。她不懂我似乎生来就爱写小说,我对人情世故的通透也不代表我就会乱来。但是,我既然决意不再同他们有瓜葛,他们说什么对我都没有影响了,我就这样快刀斩乱麻,且以最快的速度嫁给生平最最讨厌的人,开始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世俗人生。

结婚不久,有个老前辈打电话给我,询问道:“怎么就嫁得这样快了呢?”我也不知要怎样作答,一切都是冥冥中早有注定吧!接到晏滔师的电话,也是我始料未及的,我以为我们再也不会见面,可是我又不得不接待落魄中的他,难以想象满城尽是好朋友的晏滔师会为一顿饭钱求助于我,或许我们才是亲人,可以不必为囊中羞涩而感到难堪,我从夫君处拿了五百块钱送给他,告诉他不用还我,因为他也曾这样接济过我无数次。父女一场,怎能像旁人一样无动于衷呢?老蔡知道这事后,很是怪责了我,她觉得我人生的诸多不幸都是晏滔师造成的,而我竟还要可怜他帮助他。老蔡怜惜我,才会这样愤慨,她又怎么可以理解于我而言这世上本没有什么救世主,自己才是自己的良方兼毒药,我的路是我自己走的,焉能责怪他人?

晏滔师离开小城之前来过我夫家一次,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夫君和我招待了他,分别时晏滔师十分不放心地一再叮嘱我:“梅李啊,你要好好的,好好的……”我倚在我家门前,看着他瑟缩着身子在街道上走远,不禁泪眼模糊,那在冬日阴晦的天光里的黑色大衣的背影,将是记忆里最后一张照片了。

往后便是很多人生的空白。我在生活上受了许多委屈无人倾诉时,竟在网上无意间看见晏滔师的博客,便在他博客里留了许多慨叹,不料第二日便接到他从北京打来的电话:“梅李啊,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小孩子脾气一点都没变啊!”我在电话这头立马簌簌落泪,什么话都没说便挂掉他的电话,原来就算我不说我是谁,他也知道我是谁。爸爸,不管怎样,我们曾经是一对彼此温暖的父女,可是现在我只能在心里叫你爸爸了。

决意写这段文字的时候,我正坐在一辆中巴车上,窗外是萧萧的秋的夜风,微寒的,扑啦啦打在脸上,叫人清醒。后座的男人起身关了我的窗子,我的清醒制造了他的冷。车内有一个女孩正同另一个女孩交谈。

“他让我过几天同他回莫斯科过生日去,”在小镇的郊外说出“莫斯科”三个字仿佛令她身份倍增似的,女孩骄傲地昂着头颅,她并不怎么漂亮,纤瘦得过了分,像一条长畸形掉的黄瓜,“去是可以,只是我不能同人交流,我不太会英语。”女孩的声音尖细的,刮破了车内昏暗的空气。她穿了一件黑色小西装的开衫,里面一件贴着晶片的银色背心领口开得很低,胸口一颗米粒大小的黑痣,极其性感,如果那胸部丰满些该是怎样的让一车的男人们垂涎欲滴,可是太瘦了,脸上除了棱角再没什么肉,前庭微微突出来,鼻梁骨在眉眼交接的地方凹陷进去,再以最平实的坡度向外延伸,倒是也有几分立体感,她的小嘴娇气地撇着,刻意地装出几分洋气来。她一定不会想到她正被一个或者一群陌生人如此仔细地打量着。

我终于乏了,把目光调转向车窗外,窗外是一片惨淡的黑色,远处几点黄白的灯光点缀着,期期艾艾的。我是决定要重写《车上浮生》的了,不过不会再幻想去自杀了,我搂紧了怀里的儿子,我早已有了我的责任和担当。

在人生旅途的列车上,其实又有谁能真正偷得浮生日日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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