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花开
早晨，看见办公楼的窗前，有几棵高大的玉兰树。树梢与四楼平齐，宽大的叶，绿得诱人，几朵初开的花儿，掩藏在浓密的绿叶里，白绿相映之下，有缕浓淡相宜的香气。
玉兰总是醒得比一般花儿早，当报春的梅花还在霜雪中吐着幽香时，这早春的精灵已从空气中感知了春的气息，绽出小小的苞蕾，蕴蓄着美丽，等待春神的降临。
那含蕾着的花骨朵儿，包着一层薄薄的青外皮，露出一点点小小的白，没有恣意的张狂，似乎还有点含蓄的羞怯，却有奇香，在宽大绿叶的映衬下，呈现出最本质的天然素净。
一阵温暖湿润的春风吹来，太阳露出笑脸，那娇美的花儿如同睡醒了一般，一齐开放，雪一般的洁白晶莹，朝霞一般的绚丽明亮，大朵大朵玉雕似的精巧、雅致，昂然向上，好似迎接天上的云彩，迎接从高天降下的生命能量。
仿佛只是一夜之间，早春的上海，大街小巷到处都开满了大朵的白玉兰花，芬香扑鼻，冰清玉洁，素装淡裹，亭亭玉立。那清纯、高雅的风姿，唯有夏日出污泥而不染的莲荷才堪与之媲美。
白玉兰，花白如玉，花香似兰，故称白玉兰，是上海的市花，俗称“应春花”、“望春花”。在温暖的春阳下，和煦的春风里，漫天的白花泻玉流银，白得耀眼，就像蓝天上的白云，海洋里飞溅的浪花。古人形容白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那是白的极致。可，梨花哪有玉兰的气势？哪有玉兰的绚烂？
白玉兰除了纯白之外，还有一个特色，花瓣努力地向上绽放，处处充满生命的气息。据说选择白玉兰作为上海市花，是因为它领唱着生命复苏的欢歌，给我们带来了新的希望，新的力量，象征着一种开路先锋，奋发向上的精神。
其实，我很小的时候就看见过玉兰花，那是在老家洞庭东山。那里有两座寺庙：法海寺、紫金庵。说也奇怪，那些名刹古寺，不知道为什么都植有玉兰。当时看见的玉兰不光有白色，还有紫色的。
那紫玉兰满树花朵，热热闹闹，尽情开放，有种不遗余力的热情，远远看去，满树紫云，流光溢彩，别具风情；白玉兰却有些不同，它比紫玉兰开得晚些，花开时也是满枝花朵如玉，幽幽的，好似比紫玉兰多了一点娇羞，在日光月影里，恬静娴雅。
白玉兰花朵硕大，朵朵亭亭玉立，清丽，典雅、高贵，浑似粉妆玉琢，幽雅飘逸。她不文不火徐徐开来，洁白却不耀眼，像个娇羞含蓄的女子，满腹的心事，都悄悄藏在花瓣下了。
那时，我非常喜欢去紫金庵，一是看庵堂里的十六尊泥塑彩绘罗汉像，二是观赏庵堂外的玉兰花。
这玉兰花，花瓣凝重，花枝临风摇曳，一瓣瓣，无一点微瑕。白的，如羊脂美玉，紫的，如晶莹水晶，缕缕清香，沁人心脾。
现在长大了，有时候回家乡，路过紫金庵，我依然会忽发奇想，那玉兰树守在庵堂外，晨钟暮鼓里，整天听着宣佛诵经，是不是也对这佛理有所领悟？紫玉兰热情奔放，白玉兰含蓄典雅，是不是所悟不同，所以情怀也就不同？
无论白玉兰也好，紫玉兰也罢，我都愿意看她们花开。因为柳条儿在那时也会随之绽放，一天比一天绿，一天比一天柔，舞动在春风里；紧接着粉色的桃花、雪白的梨花、鲜红的杜鹃、灿烂的樱花……次第竞艳，构成了花的世界，高奏起春之赞歌，欢乐生命的赞歌。
中午时分，路过地铁站，见到一位卖白兰花的阿婆在那吆喝：栀子花，白兰花……吴侬软语，悠扬绵长。不由得想起，老电影里的镜头：一个细眉白脸的旗袍女子，拉开花格木窗，探出身子，买了两朵白兰花，一朵斜簪云鬓，一朵荡挂于旗袍纽扣。顷刻，香从清梦回时觉，花向美人头上开。那时的白兰花，俨然是藏在上海女人琐碎生活里的一份古典情怀，世俗朴素的优雅。所谓诗句里的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大致也是如此景况吧。
记得母亲也是喜欢白玉兰的。那时在上海，栀子花几乎家家种，而白兰花却是没人种的。每到春季，母亲总会牵着我到大街小巷里去找卖花人。远远的，先听得吆喝：“栀子花，白兰花，五分洋钿买一朵。”再见到卖花人，挎着竹篾篮子，由远及近。竹篮子用湿湿的蓝印棉布严密遮盖着，一旦撩开呈现于面前的便是整齐排放着莹洁如玉的白兰花。它们被极细的铅丝两两并连在一起，并用一片绿色的冬青树叶衬在后面，考究的还串上一小朵千日红。母亲每次都买上两串，一串挂在发簪上，一串用两个指头小心翼翼地别到扣子上，低着头，红绿白煞是好看，再舍不得转移视线，大有初相见，肠漫回的意态。
我那时跟在母亲身边，楚楚兰香由母亲的胸前阵阵袭鼻，一路闻着馥郁的芬芳。行行复行行，那香气恰似温婉的环绕。
有一些事也如这花香，隔着多年，悄无声息地从记忆里蔓延出来，九曲回肠。
窗外一阵风吹来，把我回忆的思绪打断。定睛一看，已近黄昏。太阳落山了，那风仿佛比先前的猛烈，花瓣随之震颤，似在风中片片呻吟。
是谁不解风情，吹落花瓣飘满地？蓦然间，皑皑香雪一片，铺成一条花径。
望着花径，仿佛看到母亲在花间的身影。徘徊于窗口，观赏着人间悲喜哀乐，顷刻间虚虚实实，辨不清是生命流逝，还是灵魂感知。
人生苦短，宇宙永恒。是谁走在风景里，淡淡微笑，清馨而至？
下班的时候，我特意走过那条花径。白兰花啊白兰花，这么多年的时光垂垂而过，你始终色彩清简，我却是在次第岁月才懂得安静的把你小心收拢，细心轻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