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印痕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人，普通得几乎可以忽略他的存在，如果他正常地走完人生之路，寿终正寝，人们也就不会对他有太多的提及。可是，他的突然消亡，却重重地震撼了周围的人，让周围的人切切实实地感受了生命的脆弱，也感受了他生命在世的印痕。

上午，他做完事就蹬了三轮去买菜，十一点多钟回到家。午后，他被送去了殡仪馆。太阳落山时，他又被送至老家入土为安。这就是一个鲜活的生命，转瞬就化成了一股烟一捧灰，从人世间消失了。

在他消失的前两天的晚上，附近化工厂的一个包装车间发生了爆炸，上千斤的炸药炸飞了车间，炸碎了工人，连同工人脑子里存储的梦想，甚至刚要表达的笑意以及此刻涌起的食欲情欲都炸成了粉末，飘散在空中，化成阴郁的情素，笼罩着尚还存活的人。就在人们感叹人生的无常之时，我的这位同事又突然去世，给无常的人生来了个进一步的印证，使人们感伤着的心更加感伤。于是，原本谁也不经意的他浮现在周围所有人的眼前。

他是一名工人，以前在食堂，做得一手好馒头，后来年轻人上去了，他就出了食堂，在校园里侍弄花草。他那矮小的身躯每天每日准能按时出现在他的工区。凭着他的勤劳和细心，那一季一季的花儿开得又鲜又艳。同事们高兴了夸奖他几句侍弄得好，他会抿着嘴微笑很长时间，然后又弯下腰去除草、松土。至于评模评先进他是不沾边的，他可能生来就没想过这些事，或者想过但想不到也就不去想了。他不会争，他只会做，他把心放在家庭上，为两个儿子省吃俭用，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吃的消费降到了极点，穿的消费也降到了极点，业余时间用来捡破烂，一分一分地积攒下几万元钱。直到去年他的心脑血管病使他昏迷瘫痪，才在医院里躺了一个多月。但是，一出院他就要求上班，他舍不得每月的一百五十元岗位津贴。他的腿还不能正常地走路，时常痛疼，但他不想说出来，只在那天早晨出门上班时，对妻子念叨过一句。妻子说那就不要上班了，可他说要把这学期做过，好拿高考奖。妻子又说：“那你就少做点，又没人说你。”他说：“要做就做好。”

他一口气做完了活，看看校门口卖的菜有些贵，就借了三轮车去市内买。中午吃饭时，他端了饭在手里，坐凳子时向后仰了过去，谁也不知道他是血压上升致使头脑发昏还是不经意坐歪了凳子才使他倒在地上的。妻子一把揽过他，只见他的眼皮跳动了两下，耳朵迅速变成了黑色，没有说一句话，撇下了尚未达到的心愿，默然地走了。时年五十有四。

他走了，走得这样匆匆，走得这样轻率。不，不是。他的走应该是苍天的特意安排——如果说他这五十多年的生命，在世间是一个不经意的符号的话，那么，他在这种时候用这种方式迅速消亡，让他周围的人感受了生命脆弱、生命无常的同时，也给自己的生命重重地涂上一笔，留下他生命的印痕。

校园里他侍弄的桅枝花开了，飘散出淡淡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