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愉快的清晨

醒得特别早。牙痛已不似昨日那么轰轰烈烈，排山倒海，改而为隐隐约约的，若有似无的。就像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九一八”国耻日。人民纪念这个日子，当然是应该的。若干年前的今天，日本人的刺刀正式踏逐中原，民族开始了很苦难很血腥很憋屈的岁月。今天，一切都烟消云散，但是那种宁死不屈的民族气节是应该也是必须要纪念的，并代代传承。只是风和日丽的和平年代，这种纪念宛如今早的牙痛，变得淡淡的，似有似无的罢了。

我感到满意。洗衣机里躺着昨夜洗好的衣裳，我一股脑抱到怀里，走到阳台，看见天空是很干净的淡淡的白，淡淡的蓝。小镇真好，空气清新。多年前去广州，看到的天空是工业化之后的浓重的乌烟瘴气的蓝。文明不可否认也不可停止地毁着人类的青春。在东边，有一枚鸡蛋黄一样的朝阳，是加了苏丹红的那种，虽然邪恶有毒，却是艳丽得可爱。那种红，近似橘子皮的颜色，浓郁，妖艳，但是使劲憋着，一丝儿光线都不肯轻易喷薄和吐露。时候未到，我想。转身晒衣服。衣架是刚添置的，簇新的湛蓝。我难得把晒衣服这件事干得如此细致和不耐烦。为了生意的缘故，卧室已从大房间搬到五楼阳台边的鸽子笼里，尽管小，我却感到愉快，小叔子已把家里上上下下涂漆一新，墙壁全是新新的白，结婚时大幅的婚纱照也被重新订到床头上的墙壁，家具是崭新的，红白混搭，大柜是我喜欢的玻璃质地的拉门，上面画着大朵的圆圈花。窗帘是公主式的米色蕾丝，镶着金边的花朵绣了整幅。房间里每一样饰物都有故事，就如世界上的每个人。不远处是早起的工人在干活，空气里有规律地传来打夯的声音，乓——乓——，很有节奏，很敦实，可以感见干活的那个人是多么尽心和憨实。晒完衣服再转身的时候，看见太阳的光线终于开始喷射，原先清晰的边际线已被阳光破坏，那种浓郁的橘子红也变淡了，太阳已成了模糊的耀眼的发光体。是的，不管何人何事，都是时候未到，时候到了，挡也挡不住。

给儿子换掉睡衣，他今天穿了一件绿色的上衣，胸前一只笨拙的大熊，下身配一件黑底绣着许多白色五角星的短裤。为了搭儿子的穿着，我找了件绿色无袖的丝质上衣穿上，胸前是一整个版面的金色圆钉，袖口滚着黑色蕾丝的花边，有些寡淡的豪华味道，下身竟无厘头地搭了件米色长裙。长裙很飘逸，走起路来波浪起伏的，有种晕船的绵软的感觉。想起前夜见了久未见面的紫藤，她穿了件蓝色长裙，是一种清澈的蓝，就像她的微笑她的气质一样，干干净净的美好的蓝。十多年前开始写言情小说的时候，就喜欢在文字里反复地描写一种叫紫藤的植物，爱情的双方站在紫藤下夜风中月光里缱缱绻绻缠绵接吻。多年后，这种叫紫藤的植物竟从文字里走将出来，化身美女，和我做了知心好友。或许这世上真有精灵和妖精。我的紫藤是一只最美最美的正在修炼中的精灵，她为她的羽化登仙努力，但还是始终保持着优雅的明净的微笑。而我，虽然总在善良与邪恶间摇摆，是个受争议的人物，但还是无法止住自己靠近紫藤的脚步。

许久不化妆，因为不知妆容要为谁。洗了脸，开了店门，看见门口的地上躺着一溜烟的垃圾。夜里的年轻小孩们一定是把我家门前的这块地当做愉快地谈情说爱的最佳场所，地上的每一寸果皮都有爱情的味道。时间过早，街道对面的人们还没从睡梦中撤出开始柴米油盐的营生，只有我清闲地拿起扫帚收拾地上的垃圾。我的心情很畅快，我不是在扫地，我只是在收拾昨夜里别人爱情的残局。那些可爱的垃圾。这是一件功德。

今天是我的生日。三十年前我来到这个世界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三十年后我尽管满身故事，却还保留一颗善感的童心。

街道外的店面被陆陆续续地打开，铁门哗啦啦刮开沉睡的空气。而我，已坐到电脑前，写我钟情的文字。这是个愉快的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