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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处安放

2013-10-23 21:45 作者:璎宁 阅读量:336 推荐0次 | 我要投稿

冬天的早上五六点钟,黑色的幕布还没有被黎明的手揭走。比幕布还黑的是农民工。他们忽然像一列拖挂卸下的黑炭,堆在一起。人堆里冒着忽明忽暗的香烟微火。厚重的军大衣上沾满昨日的水泥,砂子,尘土。他们像鸟儿把头缩进衣领里,用草绳子将腰间捆结实。好像这样,北风就灌不进他们的身体,只有这样才是大干一场的架势。随身携带着铁锨、斧子、钎子、瓦刀、锤头这些生活的利器。只要这些利器锋芒尚存,他们就有信心把自己的力气献给生活。眼里的血丝像蜘蛛的网,手上裂口纵深,腿上的旧伤被风击打的隐隐作疼。

像等一列即将远行的火车,身子前倾,头向着同一个方向。等远远的看到一辆车向桥头的方向驶来,电影里的一幕清晰再现:他们把手里的烟头扔到脚下捻灭,再摸出藏在衣服里的一支好烟,等车子靠近,冲上去把好烟硬塞给雇主,拿出火机点上,一脸的殷勤让我无法言说!

一阵讨价还价之后,被雇走的农民工们,把铁锨,锤头等工具扔到车上,这工具砸出的声音,有点像他们的心情:急、重。而他们比风的速度还快的爬上车厢,汽车一口气不喘的就驶向了远方。最先被雇走的往往是瓦工,电工,司机等有技术含量的农民工。

我常常看到,少数没有被雇走的农民工,站在桥头,一直保持向远方掺望的姿势。他们站的,像自己种植的庄稼,保持直立和饱满的精神,等着有人来将他收割!

今年夏天,我出东小门散步,忽然不见了黑压压的农民工们。好像一幅画上,只剩了画布。有人说:他们搬家了,从这沿着公路向东两千米。搬家?难道这儿,毫无屋宇可言,毫无食物和水,无妻无子,无床,能是家?风沙遍地,风雨雷电,能是家?适才想起,很多农民工从夜里赶了很远的路来这里,夜里没有睡完的觉,他们或者躺在石头上,或者躺在地上,继续睡完。为生活而奔波的人不是四处为家,又是什么?

向东两千米,我找到了他们的“新家”。一大片水泥铺就的空厂子。现在的新家,能容纳更多的农民工以及工具。成百辆的自行车泊在这里,成百辆的摩托车泊在这里。而我看到人,是自行车和摩托车的好几倍。这里是一条省道,道路较宽,他们各自亮出自己的工具,一字排开站在公路的两侧。更能清楚的看到老雇主的车子或是身影。或者说更快一点的达到一座城市的中心。

从他们中间而过,不能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交谈。其实不用说什么怜悯。不用说什么辛苦。辛苦就是生活本来的面目!

每天早上不到七点,这块新的农民工聚居地,空的会像几亩地的庄稼被收走了。只剩下几百辆自行车,摩托车泊在这个广场上。等着他们主人疲惫的身影从远方蹒跚而来。

很快,他们钻入地下敲敲打打,他们爬上吊车拉动水泥钢筋,预制板,他们给一座大楼封顶,给一座房子疗伤,把一条道路的身体接的越来越长。他们在不同的地方,有着相同的生活,相同的心境,相同的面容。

每当很晚,总会看到很多农民工从我花苑的门前,朝着家的灯火疾驶。经过了一天的“战斗”,他们没有来的时候“意气风发”!

我想。此时,那块空地,会不会有点落寞!那个坐在吊塔里的人,有没有从天上走下来。那天我看着他在天空上坐了一天,为他写下如下的诗!

今天,坐在吊塔里的人

是站的最高的人

吊塔的手臂上写着:山东大汉

注明他和塔吊的籍贯

隔着天空到大地的距离

我看不清他的面孔

想象他有我和姐夫

同样黑紫的面孔,眼睛充血

眼角有着刀刻的皱纹

一整天的时间

他坐在天空

使两根钢丝绳吊着的水泥板

保持翅膀的平衡

太阳比他更早的从塔尖

滑进夜的黑屋子

而他只能乘着月亮

才能走下吊塔

走进低处的生活

老井是不是叫老井,就像疯三是不是叫疯三一样,我不得而知!

?他把修车摊按在小区门口的泥地里,一按就是十年,从来也没有间断过。每天不到七点,他就骑着三轮车摇摇晃晃的从晨光中来到小区门口。把修车的锤子、钳子等工具卸下来。等待匆匆忙忙上班的人来补胎,或是打气。早上一般修车的少,而打气的人很多。老井似乎是为了让油区的人上班不迟到才早早来到这里的。用他的气筒打气长年免费,并且他常常帮穿裙子的女人打气,帮老年人打气。十年,不知道用坏了多少个气筒,但他从来也没有收过一分钱。有的人车子坏了干脆把车子往老井的地摊上一扔,下班才来骑。他们放心而且安心,老井不偷懒,不多收钱,用的都是真材实料。并且上个螺丝换个气门心老井从来也不要钱。有的车子在老井的地摊上一呆就是一天,有的甚至好几天,有的人忘了,老井就托回家去,第二天再托来。油区的人们信任他就像信任自己家的大伯。他朝每个经过他地摊的人都点头微笑,似乎每一个人都是他的主顾。??

??老井年龄不大,却很苍老。脸色像他脚下的这块土地,干巴而且不平,脸上的皱纹像用旧了的自行车外胎。尤其老井的手干燥而且皴裂。上边除了黑油,几乎看不到血色。他用这双手补过无数的车胎,让我们的生活顺利前行;他用这双手接过无数根链条,让我们和生活紧密相联。他的手磨损了,但我们的日子却光滑了。老井的目光很敏锐,他能很快的判断出车子的病变部位,并很快的修理好,像一个老道的大夫。

??老井的一日三餐全都在地摊上吃,一吃就是十年。他春天就着风沙、夏天就着暴雨、冬天就着雪花。每次看到老井吃饭,我心里都会咯噔一下。仿佛那干硬的馒头是咽进我的肚子里。

??每次买菜都会经过老井的地摊,每次都望他几眼,他也朝我笑笑,点点头,表示我们都平安的存在着。而我找老井的次数也许是最多的。因为自行车的伪劣质量,我几乎每个周日都会把自行车推到他的面前说:“哎,又扎胎了。”看着他费劲的拔下外胎的样子,想他补一次车胎只收一元钱实在是太少了。这也是十年前补一次车胎的价钱。现在猪肉涨价了,面粉跟着涨,蔬菜等也跟着涨价,但老井还是以前修车的老价钱。老井常常帮我给自行车打气,因此我时常的拿几个水果作为意外的报偿。

??但是,那天的情形让我的心里生出了几分感激几分疼痛。

??7月周六的一个上午,我把扎胎的车子推给老井就买菜去了。八点左右的时候,天突然就阴云密布,随即电闪雷鸣,一阵大雨接踵而至。我提着蔬菜就往老井的地摊上跑。心想这样的天气,老井也许收摊走人了。谁知,跑到桥头一看,老井正费劲的往车轮里塞着内胎,这车子正是我的。他并没有来得及穿雨衣,衣服已经全部湿透。我忙喊:“井师傅,不修了,先到楼道里躲躲雨吧!”他并不抬头,继续摆弄着。塞好内胎之后,拿起气筒打好气推给了打雨伞的我。此时,一些雨泡正在他的脚下沸腾,雨浸湿了他的全身。顺着脸一直下淌,注入他脚下的泥土,已经分辨不出那是泥,那是老井的双脚!此时我发现老井立在雨中,特别像一滴很大的雨点,还没有注入脚下的泥土。对于老井来讲。是没有跑回家换衣服之说的。如果是从湿的变成干的,那就是太阳的事情了!

??也许,这样的一场雨算不了什么,这也是老井修车十年里很小的一场雨,也是很平常的一场雨。那些使他摔倒的雨,把他的工具打散的雨,侵入他体内的雨早于远去。正是经过了这些暴雨的洗礼,狂风的捶打,他才变得对生活对修车如此的执着。

??也许,十年的修车不但是为了一种生计,也是在磨砺他对于宿命的认知。当他看到自己修好的自行车飞快的行驶在宽阔的马路上时,是一种满足的幸福。但谁又能了解他十年修车历程里的辛酸,也如一条路漫长!

?三

09年11月27日,冷空气直往人的心里钻,忽然看到一个衣不遮体的流浪人,想起了傅军,开始牵肠挂肚。傅军,是一个乞丐的名字,这也许是大家冠于他的名字。他真正的名字我,或者他,或者其他人都无从知晓。

他是从哪里流浪而来,他有没有家或者他的家在哪里,我或者他,或者其他人也无从知晓。

他是油区菜市场一道灰色的风景。常年在这儿摆摊卖菜的生意人,常年来这儿买菜的小区居民,几乎都认识他,但从来也不往心边上拾。有的人觉得他像一只苍蝇,令人讨厌。又像一棵草一样,生命卑微。

从我的孩子很小去菜市场买菜,就经常的看见傅军,也不知是不是我面善的缘故,只要一见到我,傅军就向我伸出手要钱,我每一次都会给他。有时是几毛,有时是一块两块,从来也没有让他伸到我面前,脏兮兮的手空着缩回去。我没有想到去拯救他或者他的灵魂。只想让他去买一个馒头或是买一个包子吃。傅军朝我伸手的时候,总是笑嘻嘻的,我实在找不到理由去打击他这样的笑容。

也不知道傅军从哪里知道了我的名字。当他早上和一堆农民工兄弟坐在桥头,我经过那里的时候,总会听见傅军喊我:小张、小张……。漫长的漂泊,他也许已经不记得他自己是谁了,他却记得了我的姓。也许他的记忆中还有给过他馒头,稀饭的的人的姓名。我小小的感动着,笑着把几毛钱放进他连一碗水也舀不起来的破瓷缸里。于是,傅军在桥头使劲的喊我的姓,也成了油区的一个风景。

有几年的时间为了生存,我常常夜里一两点起床,在商业街等待从东营过来的提货车。那种提心吊胆,夜晚的那种黑,那种寂静中发出的声响,现在想起来都心有余悸。有一次冬天的夜晚,东营的提货车没有来,那时还没有手机,我从夜里两点一直等到四点也没有等到提货车的踪影。望着时不时穿梭而过的汽车而胆战心惊。我吓的躲在一个墙角里,哆哆嗦嗦,寒冷的风把我吹透。眼泪流出来就结冰了。我抱着自己小声的哭着,不敢抬头。忽然听到一个人喊我:“小张,小张……”,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吓呆了,猛的一惊,心都要蹦出来了。我跑出几步,忽然觉得这个声音耳熟,回过头仔细一看,原来是傅军,真的是傅军!他依旧穿着那件露着棉花、看不出绿色的军大衣,依旧是抱着他的破瓷缸,张着嘴像是对着我笑。我走上前去,像是看到了救命的人,含着泪水说着:真的是你,傅军!他不太能说话,就一个劲的笑。从四点到天明这段最黑暗的时间,傅军抱着他的破瓷缸,陪着我站着。我不再害怕了,也不再流泪了,试着和傅军说话。我问他家是哪里的,他多大了?刚才在哪里睡的觉?是怎么发现我的?他什么也回答不出来。也许他所有的语言都交给了漂泊的岁月,也像我,在这漆黑的夜里,有多少的话语说不出来。

傅军陪着我,一步也没有走远。他是那个夜晚的一盏灯,尽管他的光是微弱的,尽管他的光是灰色的。天亮的时候,傅军望了望失落的我,独自走开去找吃的,我从一个包子铺上给傅军买了几个热包子,猛跑几步塞进他的手里,回家睡觉去了。

这已经是五六年前的事了,不见傅军也很多年了。我和许多人一样,在忙碌的生活中疲于奔命,早已经忘记了傅军。

这几天看到了一个流浪的人老是经过我的门前,傅军这个名字忽然触动了我麻木的神经。

在这寒冷的季节,不知道傅军在何处流浪,在电视上看到的死于大雪之夜的流浪人会不会是傅军呢?(2009年1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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