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窝

平日，刘营村的大人们一看到小丫眼角一垂，嘴唇一抿，圆脸上旋起两个酒窝儿的样子，就走上前去，爱怜地抚一下小丫的头，心说：这可爱的丫头。

小丫真是招人痛，仰面盈盈笑意照人，低头文文静静做事；直到六年级上学期在班上的成绩没下过第三。刘老婆婆的痛是痛在骨头缝里。中年守寡，自己一个人含辛茹苦把儿子拉扯大，儿子三十岁的时候从北山坳里领回一个媳妇，接着就有了小丫这丫头。没想到儿媳妇患先天性心脏病，什么活都不能干。没多久儿子就开始闹腾。小丫上二年级的时候，儿子把儿媳妇打走了。下一年，儿子只话不说，腿一拔出去打工了，把小丫撂在膝盖边。六年了，狗日的连个信儿都没有，刘老婆婆几乎也把他忘了，倒是小丫，牵着她心上的每一根纤维，越来越紧。

六年级下学期了。小丫越来越沉默寡言，脸上很少再见到笑容，甜甜的酒窝儿也隐匿起来了。过去可人的小丫现在变得乖戾了。上课听讲走神儿，作业拖拖拉拉，对老师的批评置若罔闻。放学铃一响，提起书包就往家跑。已经平平的成绩则一滑再滑。小丫的的心思只有她自己知道。小丫的心在自家那两间低矮小土屋里，在奶奶身上。奶奶六十多岁了，种一大块地，赶一大群羊，每天早早地出门，晚晚地回来。小丫每天给奶奶做晚饭，天一擦黑就开始做，做好后还要等上一阵子。小丫早就会做饭了，蒸米饭、丢面条，都会。小丫还会炒土豆片、萝卜丝。洗．切．炒．放味精佐料，这些程序烂熟于胸。奶奶还夸她做得好吃呢。再就是洗衣服，浸呀，搓呀，透呀，晾呀，小丫也干得一点儿不生疏。衣服倒不多，天有些热了，水凉丝丝的，手和水嬉戏，挺惬意。再有时间，就到地里拽一把青草，迎奶奶和那群可爱的羊。奶奶面色越来越黑，呼吸越来越重，竹节般的手指越来越枯，小丫也知道，她痛奶奶。她想她不能再上学了，干脆，让奶奶也提前绝了这个念。奶奶看了几次考卷上红红的叉叉，对她学校里的事过问得越来越少了。

就像天阴过一阵子会变晴一样，小丫脸上的酒窝儿隐匿了一阵子又漾出来了。这已是金秋九月半。这个时候，她已坐在一所初中一年级的教室里。学校的名字叫贾湖中学，她在小学的时候不止一次地梦见过这所学校，对它仰慕已久。望着大门口穿梭的人流，她在心里涌起一阵阵暖意。她已记不很清是哪几个人——就有她现在的班主任，那一天来到她家门口，对奶奶说，我们是来请小丫去上学的，什么都不用操心，三年间一切费用我们几个老师包啦，然后就拉起她的手……现在，班主任、老师们上课都盯着她的脸庞笑，回到家里，奶奶也一样。她有点莫名其妙。她不知道，她的脸上的酒窝儿盈盈地装满了，醉倒一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