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安女子

野火在远方远方/在你琥珀色的眼睛里

我一遍又一遍地朗诵这首诗——

以古老部落的银饰/约束柔软的腰肢/幸福虽不可预期/但少女的梦/蒲公英一般徐徐落在海面上/啊，浪花无边无际

……

我一遍又一遍地朗诵这首诗，只为弥补我的罪过，孤陋寡闻的罪过。三天前，我不曾听说过惠安，舒婷或者陆昭环的惠安，以及那个站在海天之间的惠安女子；三天内，我三次闯进惠安女子的梦境，掀起她们包裹的头巾，抚摸她们裸露的肚皮，感受她们咸湿的呼吸，然后生出一种幻觉，似乎那顶涂了黄漆的斗笠绽放成了一朵美丽的蒲公英。

武夷山天成禅院，岩石上那尊大观音浮雕俯瞰着尘世，无尽的游客在向她无尽地祈福，菩萨会将她无尽的福赐给谁呢？导游说，这尊浮雕是一名姓叶的女士花了十八万元于1984年捐建的。菩萨保佑，她的儿子“财富五车”，她是来还愿的。然而，这样的艺术巨匠只有到惠安去请。惠安？惠安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一定要到惠安去请呢？我无知地问。惠安是中国雕艺之乡，惠安女已经成为一种传奇，一种文化。你不会不知道吧？导游很是惊讶。哪个惠？哪个安？我没有感觉到一点羞愧。惠是实惠的惠，安是安全的安，惠安地处闽南沿海。导游虔诚地望向观音慈祥的面容，认真地介绍说，这尊观音与其他寺庙的观音有三处不同，一是她的头上多了一袭遮风挡雨的披风，二是她的头冠上镶的不是佛而是妈祖，三是她手中的玉净瓶换成了如意瓶。被海风吹皱的惠安女创造了另一尊神圣！

厦门，属于我的第一个早晨，是潮湿的。潮湿，对于厦门，犹如海浪和音乐，无时无处不在。那天早晨，我沿着潮湿的马路寻找，却不知道要找寻什么。就在市体育中心附近的湖畔，我看到了一尊雕塑，一尊望海的雕塑，这个戴着斗笠的“女子”在茫茫的雾海中，从早站到晚，又从夜站到了晨。我急步走近去，雕塑的基座上刻着舒婷的《惠安女子》。惠安女子？前天，武夷山的导游告诉我，惠安女总是用一条花头巾把头包得严严实实，却让肚皮露在外头。她们上身穿的是斜襟衫，又短又窄，衣身、袖管、胸围紧束，下身裤子却特别的宽大。民间戏称为“封建头、开放肚、节约衫、浪费裤”。我再次好奇地欣赏这尊雕塑，不禁惊叹雕塑家的“入石三分”。据说，短袖便于劳作，宽裤便于涉海，斗笠防晒防雨，头巾御风御寒。出海的男人们，你有没有想过守家的那个女子，她们勤劳勇敢、善良贤惠的美德跟她们美丽的服饰，哪个更美呢？我的心慢慢渗透了厦门的潮湿，那个劳累一生的女子是否还守着长住娘家的婚俗，种田地、补渔网、扛石头、拉板车呢？

厦门胡里山炮台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墙面上陈列着一幅幅或方形或矩形的青石画，画中秀丽壮观的山水、活灵活现的动物、神态各异的人像，令我连声叫好。这就是堪称“中华一绝”的惠安影雕。老板话音未落，我的眼前突然一亮，那个包着白底蓝花头巾的女子一定是惠安女了。她手里攥着一枚很粗的钢针，埋头在青石上精心雕琢。我看不见她埋着的脸，却看见她雕琢的《天使》、《莲花观音》和《天官赐福》，她们仿佛要从画中走出来，去点化那个得了抑郁症的小说家所关怀的《双镯》。听说，惠安影雕的绝活传女不传男，因为女人手巧、心细、不出海。我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臆想，除了女人手巧、心细和不出海的原因外，是否还有妈祖的感动在里面呢？我更相信，是勤劳勇敢、善良贤惠的惠安女感动了妈祖。我挑了两幅惠安女的影雕，一幅彩色一幅黑白，细细地品鉴。画里的惠安女扬着头，一张圆润的脸庞，一双生动的眼睛似乎在眺望大海，又似乎在眺望风景。腰间五彩塑料丝裤带显耀示人，更衬托出她的曲线美。再往里细看，一个不事雕琢的惠安女竟然渐渐长高，高过了她的雕塑。于是，我选了这幅黑白的《惠安女》，黑白是永远不褪的颜色，“惠女精神”也将永远不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