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夜宴
雨连续下了多日,缠缠绵绵的,舒凝洛有些恼人地坐在公车上,突然,车上的乘客齐齐身体向前倾,大叫了一声:“啊——”
舒凝洛惊魂甫定,原来是公车与一辆猴急的小车相撞了。已经到城郊,来往的车辆都堵在大雨中。舒凝洛只好起身,撑开那把雪底撒着粉红色圆点的小伞慵懒地走入哗啦啦的雨中。路面上积水重重,坑坑洼洼,舒凝洛越走越觉着失神和感伤,她抬眼望沿着公路旁栽种成一溜的绿色小树,此刻被雨水冲刷得那么干净,心终于慢慢变朗润起来。
唉,又下雨了呀!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是师兄。
“洛神,晚上在华鑫小酒楼,你去吗?”
“又要喝酒啊?”舒凝洛一惊,上次夜宴一别,师兄就再没让她去撑什么场子了,“今晚又是要奉承些什么领导啊?”舒凝洛懒懒的,叹了一口气。
“是大大的领导。”师兄装神秘。
舒凝洛转念一想,不对啊,如果是大大的领导怎么会在华鑫小酒楼呢?华鑫小酒楼是个群众的地方,适合小老百姓们欢聚一堂,而大领导应该先去汪家酒店的排场打打野味,再去翡翠钻石之类的地方K一K,扭一扭,华鑫小酒楼实在不适合。
“师兄,你涮我的,哪有可能?”
“是南溪水库的大大的领导。”
“哦!”舒凝洛恍然大悟,原来是幽灵。今天是幽灵的生日,昨晚问过幽灵今天是否要摆上一桌让师兄率领一众人等陪她小酌几杯?这个女人,嘴巴说不要不要,今儿个又摆上了。果真是个女人啊!
“待会儿看看。”舒凝洛有些百无聊赖。
“不行,你必须得去。你这个人,你怎么能不去呢?你现在看到我总是扭头就走,别人还真以为我们俩有什么呢!”师兄喋喋不休
舒凝洛心想我看到你扭头就走,不是害怕别人误以为我们俩有什么,而是害怕一而再再而三地替师兄撑什么场子,那场夜宴让她的身体垮塌了几个星期呢。于是她不耐烦地说道:“知道了,我会去的。”
临挂电话前,师兄又急急地问道:“洛神,你说我们要送什么礼物呢?送蛋糕好不好?”
舒凝洛想起入夏了天气逐渐闷热,而幽灵还没有添置电风扇,如果送一台电风扇,又实用又省了幽灵的开支,这样是一举两得的事情,况电风扇不过百来块也不贵,符合师兄工薪阶层的经济状况。于是她说道:“送一台电风扇吧!”
挂断电话,舒凝洛继续沿着江滨压马路。春末夏初的雨带来寒冷的风,她不禁有些瑟缩。
幽灵,这是个传奇的女子。前一刻钟还在为舒凝洛生活的不如意而泪流满面,后一刻钟自己的家就遭遇了火灾。有些人从未见过,却早已进驻心灵。舒凝洛一直这样觉得。当她在网络上一遍遍地看着幽灵给她的留言,眼前竟勾勒出模模糊糊的幽灵的形象:一个高挑的有着一头金发的女子。去见幽灵的那个晚上,舒凝洛格外忐忑,像洞房夜马上就要被揭开红纱的新嫁娘。初会幽灵,她站在一桌的男女之间,殷勤地招呼着酒菜。舒凝洛十分地震惊,眼前的女子高挑,一脸率性的笑,一头长发披泄肩头如金色的落英,竟和自己幻想中的幽灵的形象不谋而合。或许这就叫心有灵犀吧!再后来,幽灵遭遇了一场火灾,是在年关将近的时候,家家团圆,幸福洋溢,幽灵却在大火中仓惶地捡回性命,面对着大火过后还残留着热度的灰烬惊魂甫定。舒凝洛是在网络上看到这个消息的,她急迫地拨打着幽灵的电话,可是幽灵的手机一遍遍地不在服务区。舒凝洛有些抓狂,她为那个仅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坐立不安,她不知道在这个寒风刺骨的夜晚,幽灵将入宿何处,她不知道幽灵在大火中是否受伤,情急之下,她想起了师兄也是幽灵的熟识,于是拨打了师兄的电话。师兄告诉她幽灵无碍,已经住到了亲戚家,电话打不通可能是因为没电了。舒凝洛悬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下。她开始去衣柜里翻出一件件的大衣打包,她想幽灵是需要这些衣物的,可是刚把皮箱的拉链拉上,她又想到幽灵是那样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而自己有些娇小,她们穿的衣服根本就不是一个码数。就这样惶惶不安地过了一夜。次日一大早,舒凝洛就到租屋楼下的海公公那里询问幽灵的情况,海公公告诉她网友们给幽灵捐了款,可是幽灵并没有接受,幽灵觉得自己尚有父母亲戚可以依靠,这个世界上比她更需要帮助的人还很多。第一批善款被退了回来。听了海公公的讲述,舒凝洛对幽灵肃然起敬。一个多么正气凛然的女子啊!
过了年关,网友们又给幽灵送去了第二批善款,因为盛情难却,幽灵收下了一部分,又把另一部分捐给海公公负责的爱心小组。为了这个善举,师兄还邀了地区电视台的记者很是采访了幽灵一番。春节的时候,幽灵一边修整生息,一边准备租房,开始新一年的生活。舒凝洛热情地邀请幽灵,幽灵欣然应允,于是此刻在这个大雨如注的薄暮黄昏,她们已经是一对拼租数月的房客。
一辆摩托车飞驰而过,水花溅到舒凝洛裸露在袖子外的手臂上,好一阵寒意。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该死的幽灵,冲着她和自己现在隔三差五同床共枕的关系,今晚这么重要的聚会也不提前通知自己。看今晚自己怎么收拾她,非得把她喝趴下不可。这样想着,舒凝洛慵懒的心绪略略解了些。
终于绕回了租屋,海公公看见她立马从店铺写字台里走出来,说道:“洛神,刚才小汪买了台电风扇说是送给幽灵的生日礼物,等下你告诉幽灵,让她搬回家去。”
海公公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清瘦而慈善的模样,博学多才,在网络上总能说些文言古词,给人很敬慕很崇拜的感觉。
“你准备送什么?”舒凝洛一边同海公公笑着,一边心想师兄倒是出手快速。
“我要送也送空调,不学你师兄送电风扇。”刚说完,海公公就哈哈大笑起来。
舒凝洛也笑得不可遏制。这样转身,准备回租屋打扮齐整,发现天空还是灰蒙蒙的,滴滴答答地落着调情的雨。
幽灵的电话终于姗姗来迟,在舒凝洛洗了个澡,穿戴整齐,涂脂抹粉完毕之后。
“洛神,”幽灵在电话里十分忙碌的样子,“我现在正在点菜,麻烦你叫一下海公公,我没有他电话,你让他一定要来给我过生日啊!”
舒凝洛一声“得令”,那边厢幽灵“啪”的挂断了电话。
快速地走到楼下,舒凝洛看见海公公正把身子藏在写字台后面埋头上网,孜孜不倦的样子,一脸对因特网的虔诚和对宽带的感激之情。真有点不忍心打扰他,这个玩具店的小老板除了干好他的营生之外,还是一位爱心人士,但是今晚是幽灵的生日,现在天色已晚,有道是春宵一刻值千金,还是抓紧时间吧!这样想着,舒凝洛咳了咳嗓子,说道:“海公公,幽灵打电话来让你去参加她的生日宴。因为她没有你的手机号,所以让我带着你去。”
话刚说完,还没等海公公抬头,只听后面传来海公公太太的声音:“我们吃过了,不去了。”海太太咂巴着嘴巴,仿佛还在回味晚餐时吃的山珍海味。
海公公大抵惧内,因为海太太比海公公年轻了将近十岁,因为占了老牛吃嫩草的便宜,海公公不得不卖乖,一脸迷恋地看着海太太金黄色的长发直直地散在肩上,嘴里不肯轻易吐露一点儿声音,看海太太与舒凝洛如何周旋。
“吃过了呀!”舒凝洛感到为难,幽灵交代的任务完成不了,自己脸上的面子很是挂不住,她只好硬着头皮耍起了无赖,“好吧,我待会儿告诉幽灵你们不去参加她的生日宴是因为不想给她送礼物。”
话刚说完,三人笑得肩头都颤动起来。
海太太赶忙对海公公示意,说道:“我吃过了就不去了,你去吧!”
说时迟那时快,海公公仿佛听到了伦音佛旨将军令,腾地一下站起身,眉飞色舞地走出他的小店,套上雨衣发动了他的黑色电力二轮宝马,等舒凝洛坐上车子后座,颤巍巍地撑开那把粉色小伞,只见海公公回头十分暧昧地看了海太太一眼,这一眼叫舒凝洛想起琼瑶的“情深深,雨蒙蒙”。
海公公的驾车技术就像他的为人处世一般沉稳端正,一路无话十分安全地抵达了华鑫小酒楼。华鑫小酒楼是网友蔡医生刚刚开业的大排档,酒楼前花篮罗列,食物的香气袅袅扑鼻。只是潮湿的天气!恼人的雨!食客们来来往往的脚把蔡医生刚刚装修好的瓷砖地板和木质楼板踩踏得面目全非,惨不忍睹。但是恐怕蔡医生此刻是唯恐地板干净的,不净说明盆满钵满嘛!他大抵恨不得地板是越脏越好,最好脏过满清的官场。
到了二楼包间,舒凝洛吓了一跳,华鑫小酒楼最大的包间已被众人围挤得水泄不通,幽灵的人缘真是好得冒泡。大团圆的桌上幽灵坐在门正对面的靠窗位子上,摆出一副我是寿星我老大的姿态,席上依次落座的除了师兄夫妇、伟公公与皇后夫妇之外,就是幽灵的几个远道而来的女友,以及平日里熟络的几位网友。有时觉得师兄真是功德无量,凭借网络的力量将盆儿钹儿铙儿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一干人等拉聚到了一起。舒凝洛想将来的将来师兄百年归后,大抵是能载入这座小城的史册的,只要那个某某发电的厂子不泄露、那个地壳不撞撞、那个火山不爆发,总之只要不出意外,师兄是一定能比过那些化为粪土的万户侯名垂小城青史的。只可惜也不知那时的自己是否还留有一口气给师兄写篇墓志铭,师兄大抵没有武则天的觉悟要立什么无字碑的。
“洛神,你还不过来坐,愣着干什么?”幽灵一声怒吼,舒凝洛的魂魄方归入身体,这才惊觉自己刚才所思所虑又甚远了。
舒凝洛一落座,幽灵的生日宴在这下着夜雨的华鑫小酒楼正式拉开了序幕——
众人共举杯,喝过合欢酒,坐定。
“洛神,好久不见。”说话的是笛子,坐在舒凝洛与师兄之间。今晚的笛子身穿花花衣,活像小燕子。
舒凝洛腼腆地笑,“好久不见,最近生意很忙吗?”
“很忙,都是大单子。”笛子谈到“大单子”时很有些轻描淡写,圆圆的脸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斯斯文文,说起话来饱胀的脸蛋立马微红,似乎毛细血管因为嘴角的牵动而在一瞬间破裂数条。
“笛子,你是做什么生意的啊?”坐在对面的幽灵插了一句嘴,此刻她忘记好奇害死猫的教训。
“我做的是石材生意。”
“哦,我刚好有亲戚要装修房子……”
幽灵很好心地准备帮笛子介绍生意,笛子却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接的都是国内外的大单子,不做家庭这一块。”
笛子的话将幽灵的好心变成了驴肝肺,幽灵自嘲地“嘿嘿”地笑着,舒凝洛举起酒杯与笛子共饮,当做是替幽灵解气,谁知一杯酒下肚,笛子的话匣子彻底打开了:“为什么不做家庭这一块呢?因为关于石材,家庭这一块的利润再高也只是一单赚个一万多块钱,而接国内外的大单子呢……”
舒凝洛再次举杯把笛子未说出口的话溶在笛子灌入口中的酒水里。一杯下肚,舒凝洛皱了皱眉头,酒真他妈是个难喝的东西。
正在纠结中,不禁意与师兄目光交汇,舒凝洛立马调转视线,那个午夜街头紫藤下的缠绵一吻还历历在目,今晚有师嫂在场止不住羞赧难当。
师兄正和海公公交谈关于爱心小组的事宜,舒凝洛依稀听到什么慈善总会的头头要见见爱心小组的负责人,还要让爱心小组选个什么爱心姐姐之类的话题,舒凝洛丝毫不感兴趣,只把目光滴溜溜地在大圆桌上转了一圈。只见幽灵的几个女友十分拘谨腼腆,淑女范儿十足。师嫂也是静坐一旁,默默地吃着东西。而男人们脸皮显然厚得多,黄段子荤段子不断,暧昧的笑声也不断,大概是觥筹交错导致的结果吧!只有开小吃店的小树大抵是干惯了伺候人的事,在今晚这样可以翘起二郎腿的场子上,他竟殷勤地拿着酒器开啤酒,一瓶接一瓶,汗水大军也已经到达皮下组织了。舒凝洛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小树,你贱不贱啊?”舒凝洛恨铁不成钢地嗔怪道。
“就是,今晚不需要你这样打下手的。”接话的是江湖。江湖在网络上时常扮演浪荡子的角色,伙同司马等几个网友天天高举“采花”的旗帜,呐喊着“喝酒喝酒”的口号,但都是些有贼心无贼胆的家伙。但或者,舒凝洛错了,所谓“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江湖这些浪荡子是真正懂得生活真谛的人,所谓“行乐须及春”,“行乐须少年”,所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嘛!他们看似疯疯癫癫,却也是行为规矩的好男人,只在嘴巴上过过瘾,行为上倒也不出什么乱子。
此刻,江湖与司马正在打通圈,二人一边同桌上宾朋对饮,一边白了小树一眼。
江湖骂道:“小树,贱贱的,贱贱的……”
“天生当奴才的命。”司马接口道。
小树倒是宠辱不惊,依旧乐呵呵地开着啤酒,嘴里说道:“你们废话少说,快喝酒!哎呀,大伙儿酒喝得可真快,我开得都有些来不及了。”说着,小树更加殷勤地开酒。
舒凝洛看着小树屁颠屁颠的模样,心里释然一笑:这种人是天生的乐天派。
舒凝洛的笑不禁意又落入师兄眼底,再一次四目交汇,再一次快速错开。
“洛神,你觉得我送什么礼物给幽灵好呢?”问话的是身旁伟公公的太太皇后。皇后自从把一张在横店景区拍摄的身着满清皇后华服的的照片传上网络后,她伟嫂的雅号就变成了皇后。而当网友们“皇后皇后”的呼声颇高时伟哥神气地问众人:“你们这回该知道我是谁了吧?”他想仗着自己和皇后在一本写着结婚证三个字的本本上合过照,就想让众网友拥戴他登基继承大统,对他山呼“万岁”,可是在这样一个开化的年代网友们对伟哥一脸黑色的横肉是不买账的,伟哥注定要梦想落空。更可悲的是,网友不如他的愿也就罢了,偏还有落井下石者,对他做出“切——”的姿势,还当头给了他一瓢冷水:“你还能是谁?伟公公呗!”于是皇后与伟公公这两个不搭的名号便成了这对十分搭调的夫妻的绰号。
初见伟公公是在师兄的相册上,那是一组伟公公过生日的照片,KTV的包厢里伟公公俨然一副黑社会老大的模样,有着八戒的块头,有着关公的肤色,把个舒凝洛吓得不轻,心里暗自嘀咕着:师兄都跟些什么三教九流的人交往呢?后来舒凝洛和伟公公接触几次之后才真正明白“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句话的真谛。其实伟公公是个秉性纯良的男子,尤其对皇后爱护有加。他时常对舒凝洛说起自己平时疼老婆的细节,尤其是那个动不动就背老婆上下楼梯的动作让舒凝洛特别感动,怪不得皇后四十多岁的年纪还像上韩国打了肉毒杆菌似的皮肤娇嫩娇嫩的,这可能就是爱情滋润的魔力吧!
此刻的皇后正为送幽灵什么礼物无法抉择而请舒凝洛出谋划策,“我带了两样礼物,一样红线穿金珠的戒指,还有一样是像你师嫂手上戴的那款银手镯,你说送哪一样好呢?”
“送银手镯吧!”舒凝洛不假思索地答道,但是一说完她就后悔了,她只觉得银手镯那么大,金戒指那么小,却忘记考量黄金的市面价那么贵,白银的市面价只是黄金的N分之一,这样想着舒凝洛就好生后悔,她想幽灵知道后一定会拿锤子狠狠地砸她的头。她拿眼偷瞄幽灵,幽灵正一杯杯地接受着桌上朋友们的敬酒,根本无暇顾及她。于是,舒凝洛暗自下定决心自己一定不要让幽灵知道这个礼物是她舒凝洛帮她抉择的。
皇后已迫不及待地向幽灵送上礼物,她把银手镯亲自戴在幽灵的手腕上。幽灵感动得无以复加。每个女人都希望自己像公主一样受到关注和呵护,而今晚的生日宴无疑给了幽灵大大的满足感。
我的幽灵,你时常说自己总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可是阳光总在风雨后,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我的幽灵,你会好的,你会好的。舒凝洛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她十分伤感地起身敬了幽灵一杯酒。刚坐下,师兄就喊了她的名字:“洛神——”
“嗯?”舒凝洛把询问的目光投向师兄。
师兄微笑着说道:“你愿不愿意当爱心姐姐啊?”
“爱心姐姐?”舒凝洛想起刚才师兄和海公公刚刚讨论过这个问题,便说道:“我?行吗?”
“行。”师兄十分笃定地笑,那笑像暖冬里的日头洒了一地的阳光。
不知哪个调皮的家伙起哄了一句:“有爱心姐姐,就要有爱心姐夫!”
身旁的宾朋全都笑着附和。
师兄竟也乐呵呵地插嘴道:“是啊是啊,选了爱心姐姐,再选个爱心姐夫爱心哥哥之类的。”看着师兄故意把“哥哥”二字念成长长的第二声,舒凝洛不禁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舒凝洛生性敏感,最不喜别人拿她说事或是开玩笑之类的,她腾地起身,很有些愤然离席的姿势。
走到华鑫小酒楼门口,看见沉沉的夜幕中雨滴扬扬洒洒,舒凝洛止不住地伤感。她总是没来由的心情低落,听着酒楼里觥筹交错的欢声笑语,她想起很多年很多年以前干爹带她第一次去到师兄的局里,师兄领着他们游山玩水好不快乐。还记得初见自己时,师兄说:“小师妹,你是个温柔可人楚楚动人的小姑娘,但是恐怕你的性格大概是像林黛玉那样多愁善感的,这样,你活着心会很累。”
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己一个也难求。
舒凝洛的胸口闷得发疼,她想同这黑色的天空一起掉几滴暧昧的眼泪,但是她已对哭泣这个动作感到十分陌生了。生活啊,早就磨平了她的棱角,拔光了她的刺。踌躇间,舒凝洛猛然想起自己的手提包和雨伞掉在包间里,她只好转身回去寻。转身的时候看见师兄就站在她跟前,师兄已有些醉意,脸颊绯红,眼睛里有担忧和着急。
“洛神,”师兄嗔怪道,“你干嘛?又要偷溜啊?你这个人怎么一句玩笑话都开不得呢?”
“不是,我只是上洗手间。”舒凝洛支支吾吾的。
师兄立马叹了一口气,笑道:“洗手间在门口吗?”
舒凝洛很是尴尬。
师兄已拉住她的手臂,说道:“快上楼,替师兄喝几杯,那些家伙酒量太好。”
舒凝洛挣脱出自己的手,有些愠怒。她不喜欢师兄如此市侩的嘴脸。
看着舒凝洛一脸的矫情,师兄只好连连摆手,“好好好,小师妹,快上楼,师兄不碰你不碰你。”
可是你早已碰了我的心。舒凝洛把这句话生生咽回了肚子。
跟着师兄亦步亦趋地走回包间,桌上的宾朋已“爱心姐姐爱心姐姐”地称呼着她,更有人直接问她:“洛神,爱心姐夫在哪里啊?”
舒凝洛看见师兄的目光僵硬了一下,她知道师兄了解她的小家子气,此刻一定是恐众人的玩笑又触碰她的雷区。舒凝洛心里五味杂陈。师兄是干爹留给自己的一笔大大的人生财富,她想念干爹,想念那段公主一般的生活,可是干爹客走他乡,那段岁月唯一存留下来的记忆只有眼前的师兄。师兄,你放心,我了解你的心事,我不会一直叫你担忧的。舒凝洛哀伤地环视了酒桌上的人们一眼,这一桌子的男男女女,或胖或瘦,或高或矮,都是有故事的人。东坡之酒,赤壁之笛,嬉笑怒骂,皆成文章。比如身旁的笛子,走南闯北,博古通今,擅长易经之术,又行善心之举,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朋友,可也不见他像自己一般总是愁眉紧锁。好吧,好吧。舒凝洛使劲咬了咬牙,对不起,笛子,我的好朋友,让舒凝洛今晚借幽灵的夜宴,拿你当挡箭牌,做一回举止轻佻的风骚女,好和那个孤独绝望的自己来一番诀别,也好让师兄心里总悬着的那块石头落地。
这样想着,舒凝洛挽起笛子的手臂,双双起身,对敬过酒来的海公公说道:“爱心姐夫是笛子。”
笛子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有些受宠若惊。他半推半就地跟随舒凝洛共举杯。
海公公笑道:“爱心姐夫,你艳福不浅,这就成双成对了。”
舒凝洛妩媚地勾住笛子的手臂,饮下一杯酒,“笛子,我们喝杯交杯酒。”
笛子举着手中的酒杯不知如何自处,他拿眼偷瞧舒凝洛,往日里的舒凝洛淡定忧伤,有时天真,有时又周身弥漫一种浓浓的沧桑,让他捉摸不定,但他知道他们之间是惺惺相惜的好友,但是今晚的舒凝洛美人青眼,举止轻佻,着实让他大吃了一惊。
舒凝洛到此时已略喝了几杯酒,有些微醉,她眼含秋波,神情暧昧,拿过笛子手上的酒杯做了个喂酒的姿势,“姐夫,这交杯酒你喝不喝?”
“喝!”江湖、司马等浪荡儿高声应和,小树更是把酒瓶盖儿开得嗒嗒作响。
皇后和伟公公已笑成一团。师嫂靠在师兄肩头也是笑意深深。幽灵和众女伴虎视眈眈地盯着笛子。
“你不喝,我替你喝了吧!”
舒凝洛一手搭住笛子的肩,一手接过笛子手中的酒杯,正要饮尽,笛子连忙抢了过去,一仰脖,一杯酒锒铛入肚,喃喃说道:“姐姐,我喝!”
“这回你满意了吗?海公公?”舒凝洛暧昧不清地笑着,把“海公公”三字叫得人心痒痒。
海公公急了,“你再叫我海公公,我就要非礼你了。”
“非礼”二字令席上众人皆都喷饭。
舒凝洛也是激灵灵酒醒,海公公老实厚道的面孔,此刻已把两道剑眉笑成滑稽的八字形,他尖着嘴巴努力压制着自己的笑,导致瘦削的肩膀耸动得像女人跑步时起伏的胸部。他也自觉自己无端说出的“非礼”二字大抵比师兄的“知根知底”还要霹雳和雷人。
“海公公,你干嘛要非礼我?”
“只有非礼了你,才能证明我不是公公。”海公公面对舒凝洛的质问只能硬着头皮含糊以对。海公公的话立刻遭到江湖等人的围攻,众人举起酒杯对海公公齐齐发动了酒国战事。
“有我们在,你还敢不承认你是公公。”江湖叫嚣着,十分勇猛的样子。
笛子只得喃喃自语:“江湖真的险恶。”
舒凝洛和笛子各自落座,举杯共饮下小树为他们斟上的酒。舒凝洛突然看见幽灵的小妹很哀伤地望着自己。舒凝洛心里格外的难过。她知道今晚的自己风骚撩人,轻浮不可一世,大抵是伤了幽小妹的心。幽小妹是那么喜欢她,因她喜而喜,因她忧而忧。而今晚的自己与男人勾肩搭背,大抵是受到幽小妹的唾弃的。那么,师兄呢?他是否也唾弃自己。舒凝洛不敢把目光调向师兄的方向,她不敢看师兄审视的眼神,不敢考究对于自己这样的举动师兄是否会恼怒。师兄那么怜惜她的才气,那么心疼她曾经的不谙世事,但是今晚她分明是一个叫人厌恶的女子。这样想着,舒凝洛又狠狠地喝下一杯小树斟过来的酒。
今晚的舒凝洛酒戒大开,她不单酒桌上人们的敬酒照单全收,且自己也狠命地灌着自己酒。女人不矜持,在酒桌上是要吃大大的亏的。幽灵的几个女友都端庄地坐着,有的只是略微抿几口酒,有的则干脆滴酒不沾,打通圈时竟还用的是橙汁,但因其身材窈窕,面容姣好,男人们全都不计较,一杯杯的啤酒回复着,大有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架势。舒凝洛更加地有些唾弃自己,自己已喝到醉醺醺,却是连一圈通圈都没打的。待到换场子时,她已是步履踉跄,笑容朦胧。
舒凝洛脑袋有些发懵,不知何时自己已坐上了一辆电动车后座,迎着潇潇的夜风奔驰在小城的街头。夜风的寒意吹醒了舒凝洛的意识。
“我们去哪里?”
“去音乐花园。”答话的是海公公。
舒凝洛暗自在心里发笑。有些时候的记忆竟会发生断裂的现象。不知何时,自己竟又坐上了海公公的二轮电力黑色宝马,只是雨停了。午夜的街头凉意丝丝,但又令人觉得清爽。
“去音乐花园干什么?”
海公公答道:“唱歌呗!还能干什么?”
是啊,现在夜宴的模式都分两个层次分明的步骤,先须喝酒吃菜,再找个K的地方唱歌摇摆,以排遣酒精怂恿的人们体内的蠢蠢欲动的荷尔蒙。且再不是古时吕布会貂蝉般的一人独享美人歌舞,而是众人齐乐,男女混搭,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电动车很快地抵达了江畔的音乐花园。音乐从闪烁的霓虹灯里流泻到月光底下。舒凝洛下了车,看着海公公继续发动他的车子,惶恐地问道:“你要去哪里?”
“我回家接我老婆。”海公公又恢复了他老实厚道的模样,倒没有趁着月色和四周寂静对舒凝洛实施他在酒桌上扬言的“非礼”的举动,为了做个正人君子,他宁愿不证实自己非公公,就像朱自清宁愿饿死也不领美国的救济粮一样悲情。
“可是他们呢?幽灵呢?”舒凝洛很是害怕。
“他们马上就过来,你先到大堂等着。”海公公安抚了舒凝洛一句,发动车子接老婆去了。留下舒凝洛和音乐花园的建筑一起面对桐江的清洌和冷漠。
正准备掉转身走进大堂,一辆银灰色的小车停在了她身旁,车窗摇下,里面探出一张熟悉的面孔:中年人的面庞,孩子气的神情,不安分的眼睛。竟是木木哥哥。
“凝洛——”木木哥哥热情地同舒凝洛打着招呼,“你在这里干什么?”
舒凝洛很是局促,手足无措地不知如何作答。
“要我送你一程吗?你要去哪里?”
舒凝洛连连摆手,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她是断不肯再坐木木哥哥的车子的。依稀记得那个隆冬的夜晚,木木哥哥驾着这辆银色小车来寻她,舒凝洛感到从没有过的诧异。
木木哥哥曾是干爹的相识,干爹还未流落他乡时木木哥哥时常和干爹一处玩耍。他是本城文坛年轻的领军人物,许多文学作品被知名的刊物所刊登并获奖。
舒凝洛对他一直是敬重有加的,但是那个夜晚当她坐上木木哥哥的车子准备领这个突然造访的不速之客去吃一顿火锅,尽一尽自己的地主之谊时,木木哥哥却带着她把车子驶离繁华的市区来到了一片海边。
“好多年不见,你出落得亭亭玉立了。”木木哥哥的眼里流淌着让舒凝洛捉摸不透的目光,那不是爱,也不是单纯的欲,属于文人的复杂,介于肉体与精神错乱的层面。
舒凝洛一直惴惴不安,她请求木木哥哥早点把她送回家,她说:“木木哥哥,如果你不需要我请你吃火锅,那我们早点回家吧!家人会担心的。”
舒凝洛坐在车上,木木哥哥一直沿着河岸跑步,黑色的空气里传来他喘息的声音:“你是指我的家人还是你的家人?”
舒凝洛有些恼怒,“难道姐姐不会担心你吗?你这么晚不回家,姐姐会给你打电话的。”
木木哥哥终于回到了车上,车上的灯映衬着他因为运动而红润的脸庞,木木哥哥并不帅,但是文人的气质替他润了色,更兼有那位为了他抛夫弃子的姐姐给他戴上了无与伦比的光环,姐姐是本城的名人。
“姐姐从来不会给我打电话的,你放心。”
“不管多晚?”
“不管多晚。”木木哥哥对舒凝洛报以暧昧的一笑,便随手放了一个碟子在车上的影碟机里。导航仪的屏幕立刻切换成范冰冰主演的那部禁片《苹果》的片头。
舒凝洛立刻按掉影碟机的按钮,“这是有那种镜头的片子!”
舒凝洛很是恼怒地提高了声调。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木木哥哥再一次按动影碟机的按钮,《苹果》的画面又继续着。
舒凝洛急了,“你怎么会不知道?这是你的车子!这是你的碟片!你怎么可能不知道范冰冰和佟大为有大段的床戏?”
木木哥哥不理会舒凝洛的愠怒,只是死死地抓住舒凝洛要去按影碟机按钮的手,说道:“不是每一个女人都能让我喜欢的。”
舒凝洛简直要晕倒,木木哥哥和自己多年未见,且是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两条平行线,怎么会无端端于这样的一个寒夜来寻自己,且搞出这样叫人难堪的场面呢?舒凝洛感到从没有过的委屈。
“你喜欢我?你干嘛喜欢我?我们都多少年没见面了,你干嘛平白无故就喜欢上我?”
“因为我看到你留在网络上的许多文字,你是个叫人感到温暖和富有挑战性的女人。我喜欢你。”
舒凝洛简直要崩溃了,“可是我不喜欢你!”
四目一番灼灼地争锋相对,终于木木哥哥放开舒凝洛的手,说道:“我们不能放纵一次吗?”
“不能?我为什么要放纵?你是男人,你放纵过N次,于本城中人而言,你还是风风光光满身光环的高贵文人,而我是女人,我错一次就会被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就是这个社会对男人女人的不公平,”舒凝洛发现木木哥哥的脸色于此刻已相当难看,她放柔了声音,很无奈地说道,“你不觉得你这样对不起姐姐吗?姐姐为你抛夫弃子,姐姐为你怀胎十月,生下私生子,姐姐为你没名没分却出厅堂入厨房,木木哥哥,有多少人都说姐姐跟着你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你为什么不能改了你花心的臭习性?你能不能让你的私生活检点一点?”
木木哥哥有些狂躁地别过脸去,他双手抱胸,像一头即将发怒的牲畜,“你以为你是什么检点的人?”
“我怎么不检点了?”舒凝洛更觉着今晚的自己倒霉透顶。
木木哥哥烦乱地咂动着嘴巴,很是不屑地说:“你和你干爹……”
舒凝洛突然地冷笑了几声,心里想就你们这群成天以文学为借口放纵自己的家伙也配和我干爹比?人不能因为要写作而去发生什么,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之后才要去写作,人真不能无耻到这个地步,因为自己是混的,便以为这个世界人人都是混的。舒凝洛咬着唇,不吭声,五内俱焚。
“你为什么不辩解?”
“你们相信,我是清白的,你们不信,我还是清白的,我为什么要辩解?”舒凝洛觉得在这样的人面前提到自己那道德堪比珠穆朗玛的干爹简直是对干爹的侮辱。
木木哥哥终于叹了一口气,说道:“凝洛,今晚之前我是不肯相信你和你干爹之间没什么的,但今晚之后我相信了。”
“木木哥哥,其实多年以前,我干爹未离开小城的时候,你们对我都是极好的,我一直对你们心存感激。我干爹什么都没有教会我,但独教会我认识了道德二字。人不能使自己伟大,但一定可以使自己崇高。”
舒凝洛不知道是不是汪国真的诗太过发人深省,总之木木哥哥在一瞬间便发动了车子,驶离了那片海滩。一路无话,舒凝洛平安到家,下车时,木木哥哥对舒凝洛伸出手,说道:“凝洛,晚上对不起。”
舒凝洛微微一笑,叹了一口气,和木木哥哥握手道别,“开车小心一点。早点回家,姐姐还等着你呢!”
木木哥哥点点头,但舒凝洛看见他的脸色还是极度难堪的。
那夜的尴尬仿佛就发生在昨天,而今日在这个大雨乍停的午夜街头,木木哥哥流露着一脸真诚的笑,说道:“你要去哪儿?我送你去吧!”
“你以为我还敢坐你的车吗?”舒凝洛借着酒劲呵呵地笑着,她一直是一个直率的女子,从不肯在言语上对谁有丝毫的退让。
木木哥哥自嘲地耸耸肩,他将车子停到路边,兀自下车拉着舒凝洛走到音乐花园旁的一棵石榴树下。石榴花儿开得缤纷无比,些许清香却被大雨给打散了。
“我刚在报纸上发表了一首爱情诗,里面有你的影子。”木木哥哥的眼睛雪亮雪亮的。
“哪一首?就是那一首在网络上也发过的?饿,”舒凝洛打了个酒嗝吃吃地笑,“我还以为是写姐姐的呢?写我的爱情诗,我怎么看不出来?”舒凝洛说着就转身,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她要去音乐花园的大堂等待今晚的寿星幽灵,以及那一众可爱干净的网友。
可是木木哥哥却从身后抱住了她,“凝洛,一样东西,就算她再好,可是如果让我感到绝望,或者毫无希望,我是会放弃的。”
舒凝洛仰天狂笑起来,她使劲挣脱木木哥哥的手,回过头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木木哥哥,如果你不来招惹我,我会去招惹你吗?你放弃吧!我不喜欢你。你是我故国里的故人,但从今往后我绝不会为你赋诗,洛阳还是长安,更不必纸贵。”舒凝洛继续一边花枝乱颤地笑着,一边趔趔趄趄地走向音乐花园的大堂。
“是因为那个师兄吗?”木木哥哥喊道。
舒凝洛猛然停住脚步,惊出了一身冷汗。木木哥哥怎么能窥探出她的心事?她深吸一口气,并不回头,兀自走进音乐花园,很有些虚脱地坐到大堂橘红色的绒布靠椅上。
还来不及打盹,幽灵已率领一众人等浩浩荡荡地杀赴音乐花园,霎时间大堂里人声鼎沸。伟公公开始拉着众女伴央求满足他的虚荣心左拥右抱地让小树替他拍照,可怜的小树又干起了服务性的行业。而皇后看着伟公公骚包的模样并不生气,反而笑得前仰后合。或许夫妻之间就是需要这样的信任和调剂吧!江湖依旧和司马扮着鬼脸,同众女伴打趣,像两个活宝。而笛子酒量不好,喝得很有些醉了,步履不稳,对舒凝洛说道:“洛神,你怎么跑那么快?”
舒凝洛站起身,把自己的位置让给笛子,“姐夫,给你坐。”
“不用不用,你坐你坐。”笛子很是谦让。
舒凝洛醉意酣然地笑,一把拉过笛子按进位置里,说道:“我是爱心姐姐。”说完,舒凝洛就在人群里搜寻到幽灵的身影,舒凝洛跌跌撞撞地走过去,抱住幽灵,突然的有了一丝委屈,幽灵一定不知道就在刚才自己遭遇了什么样的尴尬,为什么女人在这个世界上存活比男人要难得多?就因为父母给的这份皮囊吗?贾宝玉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儿是泥做的骨肉,大抵那泥总是渴望找到些许水来滋润才不致干裂而亡,但是自己并不是水性杨花的女子啊,为什么自己却总是屡屡遭遇“寡妇门前是非多”的尴尬?在这个大染缸一样的社会,我们谁也做不到出淤泥而不染,但是我真的真的想保留有一份本真,我真的真的不想在情爱的欲念里沉沦。这样想着,舒凝洛的眼角竟有些潮湿。
“你怎么了?”幽灵笑骂她,幽灵大抵也有些醉了,她的笑和面庞在舒凝洛的眼里是迷迷蒙蒙,暧昧不清的。
“没什么。”舒凝洛摸了摸幽灵的脸颊,觉得周遭有些群魔乱舞的人群是这么温暖。
师兄和师嫂终于姗姗来迟。
“我和小汪是走路过来的,叫不到车。”师嫂拉着舒凝洛的手,低低地说。
舒凝洛望着眼前的师嫂,苍白的脸上很少看到笑容,心便被撩痛。我的师嫂,我像热爱自己的心脏一样热爱着我的师兄,我像热爱师兄一样热爱着你,因为你与师兄是结发夫妻,我的师嫂,我多希望师兄枕着你的臂弯能如鱼得水,如沐春风,我的师嫂,你什么时候才能把紧锁的眉头舒展平整?你什么时候才能不作茧自缚?什么时候才能走出你给自己和师兄织就的一个大大的樊笼?难道你真要用自己激烈而刚硬的刺把师兄逼向别个女人的温柔陷阱吗?我的师嫂,舒凝洛绝对不能保证师兄还能遇到像舒凝洛这样爱得无私的女人,我的师嫂,你什么时候才能懂夫妻相处之道不是两棵树,不是两滴水,而是两个刺猬,彼此取暖,却要保持距离,否则就会互相伤害?我多希望我的师兄和我的师嫂能合家幸福,白首偕老。
舒凝洛深深地把师嫂拥入怀中,她这么心疼师嫂对师兄的爱,爱得那么心力交瘁,爱得几近崩溃。越过师嫂的肩头,舒凝洛看见师兄一个人靠着大堂装修得富丽堂皇的墙,像一只迷路的羔羊,受了伤,眼底流淌着忧愁,正深深地回望着她。
“我们师兄妹两个,要把这份感情深深的深深的埋藏在心底。”师兄曾经说过的话,今夜忆起,心如刀绞。
我的师兄,你像令狐冲一样娶到了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女子任盈盈,却还是在心里存留着小师妹俏皮的笑靥。相比乙领导和木木哥哥,舒凝洛是感激你的。我的师兄,我们发乎情止乎礼的作为,是不应受到别人的耻笑的,那些把情妇光明正大地带到日头底下的人,是没有资格用猥琐的目光审视我们的。可是,师兄,我听你的,我会把我们师兄妹两个的这份情感深深的深深的埋藏在心底。我的师兄,你要快乐,你要幸福,你要和师嫂好好的,好好的……
舒凝洛难过得要从眼睛里滴出血来。她把师嫂送到师兄的身边,便转身回来寻笛子。这时,海公公已领着海太太同来,幽灵也订好了包间。一行人声势壮大你推我搡地涌向楼梯口。舒凝洛看见晶莹的墙壁里映现出自己苍白绝望的面庞,她很有些举步千斤。笛子一直扶着她。来到包间,只见大大的蛋糕放置在钢化玻璃的茶几上,一捧大大的百合从幽灵女友的手里奉送到幽灵手里,众人鼓掌欢呼,幽灵又流露出幸福得要死的表情。然后是生日快乐歌的音乐。
幽灵哭了。她在笛子一个深深的拥抱之后,哭得泪水滂沱。
幽灵在笛子怀里的一瞬间想起她三十年的风风雨雨,想起酸甜苦辣的前尘往事:
幽灵曾是个豪气潇洒的女子,为了哥们儿义气,拿着大马刀在夜场同小混混大打出手,面对那些收保护费的凶神恶煞,谁也不敢上前理论,而幽灵只身一人走进黑老大的房间,同他辩论,幽灵的勇敢和侠骨丹心征服了黑老大,幽灵工作的那家小店不仅再也不用缴纳保护费,且成了黑老大的重点保护对象。
舒凝洛是怎么也无法想象幽灵的传奇经历。这个可以让男人为她自断两根手指的年轻女人,这个为了爱可以割断自己动脉的年轻女人实在是她望尘莫及的。
但是俱往矣。
眼前的幽灵沉稳持重,舒凝洛只能看见她拿着菜刀剖开鱼肚的专注神情,再也不能见她拿着大马刀穿梭于一群小混混当中的帅气模样了。
舒凝洛忘情地走上前,从笛子怀里抱过幽灵,她把幽灵的头轻轻地拥在怀里,泪眼模糊。我的幽灵,当你从死亡线上活过来,当你从火灾现场逃出来,当你一次次地从生活的惊险处境中挣脱出来,都是为了要来续我们前世今生的缘分。我的幽灵,你要疼我,你要爱我。我的幽灵,别再一夜夜地失眠了,今晚过后,你就重生了。
幽灵抬起头,破涕为笑,大抵是为自己一时的失态而羞赧。
幽灵开始切蛋糕了,网友们纷纷入座,服务生已端上果点,笛子开始唱歌,幽灵把第一块蛋糕给了司马。幽灵对司马是十分器重的,因为司马总是两三个月便要到海公公那里交一次爱心款。舒凝洛对司马也十分器重,在一次与师兄的聚餐里,司马也在场,在众人的交谈中舒凝洛了解到司马是个特别顾家的男人,总是给孩子做一日三餐。而眼前的司马,身材高大魁梧,很有些张飞的气势,他又佯装浪荡儿,与江湖喝酒打趣,并把蛋糕上的奶油涂在幽灵的脸上、头发上。
当舒凝洛拿了纸巾替幽灵刚把奶油擦拭完毕,调皮的小树和江湖等人又一拥而上,把奶油涂了幽灵一头一脸,就连衣服上脖子上耳根上也不能幸免于难。幽灵开始反击,男人女人们都是一身的奶油。纸巾没了,舒凝洛只好从厕所里扯来手纸,刚把小树脸上的奶油擦拭干净,海太太就笑弯了腰。
“洛神,那是厕所里的纸张。”海太太笑得咳嗽起来。
“怎么了?”舒凝洛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
“擦屁股的,不能用来擦脸。”海太太加重了语气。
舒凝洛恍然大悟,原来擦屁股的是不能擦脸的,可是母亲并没有教她这一点,老师也从未说过。家庭教育与学校教育的小小缺失没有让她成长为黑白颠倒的人还真是万幸。谢谢海太太今晚让她长见识了。不过,她很有些抱歉地看着小树,小树的脸虽然已被擦拭干净,但却只是享受了屁股的待遇。但小树大抵是不介意的。
舒凝洛坐到沙发上,皇后和师嫂依次坐在她身边,她们开始默默地吃着幽灵派发的蛋糕。
笛子一曲歌毕,不知哪个家伙把音乐换成了舞曲。热辣的舞曲令她想起了大领导——
与师兄的那场夜宴之前,舒凝洛曾与大领导偶然相逢在小城四星级酒店的KTV里。在狂野的HIPHOP舞曲中,大领导与女孩子们跳着热辣的贴面舞。耳边厢,音乐声震耳欲聋,大领导依然一副如来的表情,只是身子却扭动得像毛主席笔下的“山舞银蛇”,他在女孩子们中间high得要晕倒,女孩子们一边舞蹈一边相视而笑。笑什么?大抵是笑生活的无趣和滑稽。响声震天的音乐和剧烈的运动令大家热得汗流浃背。大领导开始脱下外套,十分不羁地扔到沙发上,继续跳舞。他问女孩子们:“为什么不把衣服脱了?”女孩子们咬着唇,谁也不出声,只是相视而笑。闪烁的霓虹灯映衬出一张张年轻动人的脸,大领导的气息在每个人耳边划过。
“为什么不脱了衣服跳?不热吗?”大领导扯开脖颈上的衬衫纽扣,继续热情地邀约。
穆特尔终于忍不住了,道:“我们身材不好,不敢暴露。”
女孩子们再也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哄笑。舒凝洛笑意盎然,她在舞动中用欣赏的目光投向穆特尔,那是她的旧时同窗,有着清秀的容颜和可爱的酒窝。这个世界到底是谁在玩谁?每个人都是另一个人的过客,大领导也不过和神马一样浮云而已。
想起大领导,舒凝洛突然地有了跳舞的欲望,在一首慢四的音乐里,她放下幽灵的蛋糕,摇摇晃晃地起身,走到正在点歌的笛子旁,“笛子,跟我跳舞吧!”
笛子已经习惯舒凝洛今晚的风情万种,听到舒凝洛的邀约,笛子立马起身,一手搭住舒凝洛的腰,一手牵住她的手,踏着音乐节拍,轻轻地移动步子。舒凝洛把腰挺得特别直,直到稍稍向后倾斜,他们默契地舞动着。
“我一直觉得我从善如流,”笛子在舒凝洛耳边轻声地说,“但是今晚你在华鑫小酒楼的那两杯酒算是彻底把我灌醒了。”
舒凝洛不解地看着笛子,笛子圆圆的脸颊在昏暗的光线中依稀可见点点绯红,金色眼镜依旧地斯斯文文,“怎么讲?”
笛子继续说道:“我知道你那两杯酒是为了提醒我不可骄傲,我真有如醍醐灌顶,洛神,谢谢你,我是有些太骄傲了。”
舒凝洛暗笑,这真是做者无心,观者有意。
“洛神,我一直自命不凡,就算我在人前表现得再有礼貌,心里还是眼高于顶的。”
“那叫自信,笛子。”舒凝洛安慰道。
“不,我和我的员工说过,你在穷困的时候,你有礼貌,你不会吃亏;你发达了,你有礼貌,你就更占便宜了,因为,那时候,别人会说你是很谦虚、很谦恭的一个人,你的口碑就好了,我把礼貌当成工具,有违良知。我错了,洛神,喝了你的那两杯酒,我的心灵何尝不是受到了一次洗礼呢?”笛子滔滔不绝地忏悔着。
舒凝洛感到自责,自己无心的举动却引发笛子的“吾日三省吾身”,真是罪过。
“洛神,我老婆时常给我提意见,提点我不能骄傲的,我总听不进去。她是个好女人,不如你有才,但她是个有德的女人。自从和我结了婚,她就和一切异性断绝了来往,但我是男人,总做不到她那样,但是,洛神,我们之间的情谊是无关风月的,我们是朋友,谢谢你听我?嗦,我好久没有这样和人交心了。”
笛子的话让舒凝洛有些感动。他们对视了一下,微微一笑,酒似乎醒了大半。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掌声和欢呼声,舒凝洛和笛子诧异地回头,只见师兄正被一群人包围着,他手里拿着皇后的相机,大家欢笑成一团,不知看到了什么好玩的照片。
笛子一把抢过师兄手里的相机,看了一眼,就叫嚣起来:“不行,不行,这得删掉。”笛子正要着手实施删除照片的动作,却被师兄抢回了相机。接着皇后等人也加入了哄抢相机的行列。
舒凝洛一下起了好奇心,她想看看什么照片引得大伙儿竞折腰。她抓住师兄高举着相机的手,使劲地把师兄拽离人群,当她把师兄拽出KTV包间的时候,师兄将两只空空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得意洋洋地朝通廊另一端跑去。
“相机呢?”舒凝洛急迫地追上前去。
师兄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拉住舒凝洛的手快速地跑出音乐花园。
“你要带我去哪里?”舒凝洛侧眼看师兄,师兄把食指放在唇上“嘘”了一声,挑了挑眉,舒凝洛不再说话,只是跟着师兄快速离开了那个装修着红主色调的音乐花园。音乐流淌了一地。潮湿的地面落满了累极了的雨。他们一直跑到了桐江边。
“洛神——”师兄的眼里突然地淌满了忧伤,“我曾经有过一段恋情……”
舒凝洛把目光投向桐江的江水,波光粼粼的江面映衬着两岸闪烁的霓虹,随风抖动的光影像是这座小城隐隐的疼痛,介于古朴与发展的矛盾中的痛苦。
“那个女孩叫小言,是我中学时代的同学,她是我的初恋情人。”
你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舒凝洛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她只是默不作声。师嫂的部门领导是舒凝洛幼时的师长,那师长风流倜傥,长得极像某个知名的港星。幼年时代就听说港星师长很是爱美色,舒凝洛在长大后偶然一次去一家叫“红太阳”的舞厅跳舞时就无意中撞见港星师长与一位年轻女子暧昧跳舞的一幕。“红太阳”于今时今日早在小城消声匿迹,但港星师长跳交际舞时潇洒自由的笑容却一直印刻在舒凝洛的记忆里。师兄大抵是害怕港星师长对小言姑娘存有非分之想,才会告诉师长小言是他的初恋情人的吧!但这只是舒凝洛一厢情愿的猜测,真实的内音舒凝洛不得而知。师兄一定没有想到从此种下了祸根吧!师嫂大抵是从港星师长那里得知了这个八卦,从此更是对夜夜笙歌的师兄多了一份心里负担。师嫂本来就是个想象力丰富的女子,时常是春蚕吐司自作茧,从此更是日担惊夜受怕,从师兄身上去搜寻蛛丝马迹,编串自以为是的情节。而小言,那是个十分快乐,性情活泼的女子。舒凝洛时常与师兄小言一起出游,并未觉察出二人有什么暧昧。初恋,或许是相当美好的感觉,但大抵也是从前的感觉了,船过水无痕,师兄应该不可能再去吃什么回头草了吧!有一个夜晚,出游归来,劳累的师兄靠在小言怀里沉沉睡去,舒凝洛坐在小车的前座,她一不小心回头看见了这尴尬的一幕,小言一脸灿烂而透明的笑容,对舒凝洛说道:“洛神,你看到这一幕,是不是要多想了。”
当时的舒凝洛还真的没有多想,师兄与小言之间实在令她看不出有丝毫暧昧,但是今夜忆起,突然心里疼痛:两个曾经有过鱼水之欢的恋人真的在若干年后再见面会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吗?
“那是个很可怜很可怜的女孩,”师兄的面庞淌满忧伤,“别看她平日里大大咧咧,嘻嘻哈哈的。”
的确,舒凝洛认识的小言是个颇令人心生抗拒的女孩,她总是笑到捶桌子,喝酒喝到杯底朝天。或许是在生意场上混久了,身上总是流淌着令人无法喜欢的铜臭气味,但大抵还是个真实热诚的人。依稀记得师兄与大领导的那场夜宴,舒凝洛醉醺醺的被师兄搀扶着走出豪华KTV的包间时与小言擦身而过,她是师兄调来继续奉陪大领导的香艳尤物。今夜想起来,如果她是师兄的初恋,倒是个肝胆无比的女子。师兄总不可能调来师嫂作陪酒场上甲乙丙丁领导们吧。
“她刚出生的时候,因为家里重男轻女,又因为父母是有单位的,所以为了能多生一胎男孩,她在出生不久就被家人决定弄死,不过她是一个太乖太乖的女孩,乖得让父母心软,乖得保住了自己的小命。但是从此,她就成了一个包袱,被踢来踢去地转手,先是抱给自家的娘舅,但舅母反对,她又被转抱到姨婆家。但是那对收养她的夫妻不久就开始闹离婚,她又开始成为累赘,后来的另一对养父母倒是收养她一直到九岁,”师兄叹了一口气,“或许,小言真的是个命苦的姑娘,好景不长,养母因为与养父感情不和,时常拿她当出气筒,轻则骂,重则打,有一回还把她绑在楼梯上打得遍体鳞伤,十四岁的时候,小言再也忍不住了,她开始逃离那个没有温暖的家。她逃到了山上,天亮的时候,她在山上恣意地奔跑,并不觉得害怕,直到天黑的时候,她才开始瑟缩在山旮旯里撕心裂肺地哭泣……”
随着师兄的讲述,舒凝洛的眼前仿佛出现十四岁的小言在漆黑的山顶遥望那个没有爱没有温暖的亮着灯的窗子泪流满面的画面,那哭声有对命运不公的愤怒,但更多的是一个小女孩面对生活的绝望和无措。小女孩再也不想活了,她不知道这样生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她决定自杀。面对重新归家的小言,养母感到害怕,她大抵是看出了小言寻死的念头,便快速叫来了小言的生母。血缘是最好最好的冰释前嫌的理由,生母领回了小言,十四岁的小言开始就读小学一年级。大龄成了同学们耻笑小言的理由,但是小言咬紧牙根,门门功课都拿到第一,中学毕业的小言结束了求学之路,因为父亲说她成绩虽然优异,只是念完大学出来都已经三十岁了,终身大事也被耽误了。于是,小言被送去学艺,性格坚韧的小言很快地成了一家生意兴隆的花店的小老板。
“我和小言很相爱,”师兄说,舒凝洛看见他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轻松的笑痕,“很相爱,很相爱,但是因为我的家境不好,小言的父母反对我们结婚。我们几番分分合合,终于还是没有缘分。”
师兄,不要回头看,那个人再爱你,但是她还是放弃了你,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只能说她还不够爱你。舒凝洛当然不会把这样的话说出口。此刻的师兄沉溺在回忆的幸福里,他大抵是忆起与小言耳鬓厮磨鱼水交欢的销魂场景,所以舒凝洛不愿意破坏他的感觉。而小言带给师兄的这种感觉大抵是师嫂从不曾带给师兄的吧!师嫂是那样一个贤惠的女子,过度贤惠,对师兄过度爱慕,导致迷失自我,导致男人心中她毫无风情可言。
“不过再相爱也是过去的事情了。”师兄的话叫舒凝洛舒了一口气,师兄终于明白这个道理。
“可是你师嫂不明白这个道理,”师兄的语调激动起来,“小言她只是想帮我拉几单广告而已,那晚小言打电话来只是想告诉我那个广告客户想同我面谈,但是电话被你师嫂接到了。她和小言在电话里吵了起来,小言被骂了,她受了委屈。”
舒凝洛心里想大抵师嫂觉得自己更委屈。没有一个婚姻中的女人会忍受自己的丈夫与初恋频频见面,两个有过肉体关系的人再怎么没什么,也比旁人亲密。舒凝洛觉得自己是这样一个阴险的女子,她在心里冷笑千遍万遍,脸上却是面无表情的。
“你师嫂像个孩子,她会很介意我和小言在QQ上的聊天记录,你知道,洛神,人在心情不好的时候需要找个发泄的出口,而我只是偶尔在网络上同小言放肆一下,如此而已。”
“师兄,你与我也是偶尔放肆一下而已吗?”舒凝洛蓦地想起了那个午夜街头紫藤下的暧昧一吻,她审视着师兄俊秀的面庞。
师兄的表情错愕了一下,低低地说道:“我们是另一回事。”
另一回事是怎么一回事?舒凝洛再一次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她默默地掉转身,背对着师兄,夜晚的灯光把她的背影修饰得迷迷蒙蒙的。
“洛神,师兄喜欢你,但是师兄不能打开感情的匣子,因为你师嫂像个侦探,像个刺猬,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她会激烈到破碎你。”
身后传来师兄感伤的声音,舒凝洛的泪满上胸口。她觉得心碎成千片万片,疼得抓人。但是她没有作出自己常做的甩头的动作,更没有使劲咬住自己的嘴唇,她只是轻轻地回过头来,嫣然一笑,对师兄抬了抬下巴,师兄顺着她的视线看见河岸上音乐花园的楼下师嫂正无头苍蝇一样四处张望,舒凝洛知道她在寻找师兄。
“师兄,师嫂找你了,你快去吧!”
舒凝洛低下头去,她不敢与师兄四目相对,依稀听到师兄叹气的声音和离开的脚步声。
“洛神……”师兄停住脚步喊了她一声。
舒凝洛淡淡地笑,说道:“师兄,去吧!”
看着师兄蹒跚的背影,舒凝洛心里疼痛万分:师兄,你记住不管何时何地,你还有我啊!你永远都有退路的。
舒凝洛当然不会把这句话说出口,今晚她是这样一个心思阴险的女子,她始终静静的哀伤的,却在心里把一切的坏打算都准备好。时至今日,她早已是一个强悍得百毒不侵的女子。贫穷,坎坷,莺莺燕燕的色狼,全都不能打倒她。
但你独独被师兄打败。幽小妹曾经笑话过她。
舒凝洛在江边站立许久,一丝冷风吹来,她终于折回身子走向音乐花园。笛子正在包间的通廊外和皇后一起看相机里的照片,看到舒凝洛便立刻说道:“洛神,你不用追你师兄了,相机在这里,我都把那些相片删了。”
“什么相片?”
“我们两个一起跳舞的相片,从那个角度拍过来太暧昧了,我已经删了,要是传到网络上不得了的。”
说着,舒凝洛和笛子一起走进了包间,包间里海公公正和海太太唱《爱情买卖》。平日里老实巴交的海公公竟扯着嗓子和海太太对吼:“当初是你要分开,分开就分开——”
舒凝洛忍不住笑了,刚才的伤感略略解了些。只见海公公一腿弓步一腿曲着,随着音乐有节奏地上下起伏着身子,脖子上吼得青筋暴起,众人拍掌欢呼起哄。
江湖最放肆,上窜下跳地调戏着众人,舒凝洛把他推到墙壁上,像教官喊口令似的喝到:“江湖,站好!”
江湖十分听话地贴着墙壁昂首挺胸。
“投降!”舒凝洛一声令下,江湖立马双手举过头顶。舒凝洛正将自己的阴霾一扫而空时,不禁意瞥见师嫂黯然地坐在一旁,舒凝洛的心立刻柔软了,她是这么心疼这个女子。她对江湖瞪了瞪眼,示意他站着别动,便去沙发上拉起师嫂,递给她一根牙签,让她去江湖身上发泄怒气。师嫂拿着牙签戳了一下江湖的胸部,江湖激灵灵一凛,龇牙咧嘴的模样大抵是真疼了。师嫂突然乐了,连戳了好几下,把个江湖戳得哇哇大叫,从墙上滚下来,双手不停地揉搓着胸部。舒凝洛瞪了他一眼,他立马又回到墙壁前站好,依旧昂首挺胸视死如归的模样,师嫂玩得有些不亦乐乎起来。舒凝洛开始和笛子一起点歌。
舒凝洛点了一首《女儿情》,屏幕上出现的是唐僧与女儿国国王依依惜别的画面,那么哀伤凄凉的音乐在包间的空间里游动,像是钻入骨髓的虫子,舒凝洛的心很疼很疼。
笛子说道:“这个女儿国国王为了唐僧二十年没有嫁人呢!”笛子说的是扮演女儿国国王和唐僧的演员。
舒凝洛心想人世间真有所谓情痴吗?大抵是有的,不然欧阳修怎么会说“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呢?
这时,师兄来到她身旁,接过话筒深情地唱了《女儿情》。师兄的声音像天籁,舒凝洛不忍听。她把目光投向坐在包间角落里的师嫂,那么苍白忧伤的师嫂,舒凝洛想起不知谁说过的“灵魂的出轨比肉体出轨更可怕”的话。
离开KTV的时候,师兄嘱咐笛子送舒凝洛回家。
到家时,舒凝洛送了一盒参茸咖啡给笛子。
这晚,笛子失眠。
次夜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