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小说)【水月北湖】
(一)
晚霞斜射,反射在窗玻璃上,飘窗成了燃烧的海。“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若虹捧起了自己喜爱的蓝田玉茶杯,看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杯中的茶叶不再躁动,而是服服帖帖地享受着港湾的宁静,清风拂过,通体澄明。藤椅松软,窗明几净,一卷诗书在手,万千感慨于胸,都化作袅袅升腾的茶韵氤氲。“阿嚏!”一连几个喷嚏而作,若虹明白自己感冒了。所谓的一想二骂三感冒并非精确,年过花甲,寡居一室,形单影只。老婆去城里看孙子去了,从学校回到家,就像倦鸟飞进了空巢,他懒得做饭,一杯茶一本书品悠闲。
喷嚏一震,书掉到了地上,捡起来发现打开的一首诗
《病牛》
耕犁千亩实千箱,力尽筋疲谁复伤?
但得众生皆得饱,不辞羸病卧残阳。
“呵呵……,难道是写给自己的?”他觉得冥冥之中像是有一种莫名的缘分将他与那残阳拉近,他觉得有点累。把头靠在藤椅背上,任一道霞光洒在脸上,爬上写满沟壑的沧桑,调皮的阳光久久地抚弄着华发,就像小孙孙的软绵绵的手。闭上眼满是膝前缠绕着的童声的依依呀呀,后面跟着的是依旧清亮的声音“别跑!小心磕着!快叫爷爷吃饭!”那熟悉的声音萦绕在耳畔,似乎好长时间。回头望什么也不复存在,只有红霞装饰的冰冷的墙,冰冷的床。
小孙孙今年二岁半了,不能在农村上幼儿园了,镇上的幼儿园只有二十个孩子,其他有办法的家长都送孩子进城了,家长们都说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要让孩子接受高等文明,享受优质的教育资源。
想想也是。城里的幼儿老师都是经过专业培训的,有教给学生许多的英语和写算知识;农村呢?农村的幼儿园是村里私人办的,老板长期在外打工,为的是筹措教育资金和清付教师工资。教师都是临时聘请的高中毕业没事做,家里人又不想让其出外打工的姑娘,或者刚结婚的小媳妇,农忙时节就会把孩子带到田野里去画画,唱歌,听大自然的声音,美其名曰:“大自然是最好的老师”。孙子回到家除了模仿鸡鸣狗叫,就是做着田野里兔子跑的姿势,田鼠打架的样子,儿子和儿媳几次批评若虹老两口,不给孩子教英语,只会让孩子跟村里的人吼秦腔,暑假里闹腾了一阵就把孩子带进了城,老婆就成了人家的管家和保姆,唉!
(二)
“今天下午五点四十三分,??学校的校车在北环的金华十字路口与一辆卡车相撞,车上二十名学生三名遇难,十多人重伤,五名学生正在抢救中。”看到电视新闻,他打了个寒颤,进屋披上棉衣,空调电费太贵啊,一个人不划算;生火炉吧,煤又涨价了,一个人在家用火炉真的有点奢侈!
偌大的房子就像空旷的沙洲,残阳一片,宁静无声。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独敲键盘磬,闲卧一枝藤。
看着那惊心的一幕,若虹心里隐隐的痛,他的心在撕裂,无法愈合的伤继续在滴血,教育怎么了?
前几天看到中国科大的学生殉情双双坠楼,清华的娇娇学子自缢,年轻老师陪酒遭强奸,还有老师们扭曲的面孔狠揍学生,女教师自杀等等,若虹不敢再想,一幕幕触目惊心。
他关掉新闻,登上qq腾讯聊天窗口,准备看看空间,看有没有老朋友有评论或者留言是否需要恢复。
“假如有一天我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亲爱的请别为我伤心,请为我祝福,那是我已经走找到了自由!”那是网友的心情记录,他奇怪的是一直闪着麻花小辫的风雨飘零,她咋就会走向不归路,她怎么了?一向乐观的她怎么会如此的绝望?
“风雨飘零”的头像是灰色的,就像她那灰色的心情,若虹的心空由多云变幻成阴沉沉的铁青。
“你好,在吗?”他试探的发过去一个问呼,连同一个抖动的窗口。消息如同落入死胡同的石头,激不起半点涟漪。就像你牛如海,没有一点声息。他的心跳加速了,有点激动,有点担心,有点牵挂。他明白她为何选择离开或者选择隐身,选择等待,选择沉默。
若虹打开qq音乐盒,放了一首《网络情缘》,抒发自己复杂的心情,
“点击你的名字
发送我的快乐
接收吧接收吧爱的花朵”
那边发来了一个窗口抖动,若虹就像看到了一道彩虹,欣喜无比,“还好吗?”
“不好!”看来那边语气生硬,是她遇到了麻烦。
“为何?”他试探的询问。
“有学生向教育局写信,说是如果他死了,责任都在我!”
“你咋了?”
“我让他及时交作业,他不交。拿了一瓶农药威胁我,我告诉他父母,他就报告了教育局。今天有领导找我谈话了……”
“哦……”那一声,谁也说不出是应答,是叹息,还是无奈,只是觉得好长好长。
若虹发了一个“友情拥抱一分钟”的图片,算是安慰。
若虹咋也没想到那边发了视屏请求,他受宠若惊。
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女人出现了,一向矜持的她怎么会?那白皙的皮肤,她充满朝气和活力的简单的披肩发很长很长,看上去三十岁左右的少妇,并不像她说的四十六。那张脸看起来很瘦,现在觉得有点憔悴,一种莫名的疼痛。
“请抱紧我!抚摸我!快点!”那边的请求,若虹明白,在这个时候女人是最脆弱的时候,她需要一种呵护。
他的眼前腾起一片雾,笼罩了整个眼镜片,在他的世界里一切都是混乱,都是新鲜,都是杂乱的声响……
(三)
晨曦掠过树梢,早起的鸟儿落在操场上。群起群栖,喇叭声响起,那群受惊的生灵振翅远逃,
喇叭里传来了争吵声,若虹骑在摩托上心里毛毛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一口漆黑的棺材停在校门口,围观的群众很多,有两个四五十岁的男人打着一幅标语,横幅上写着“还我孩子!严惩凶手!”,人群里群情激昂,似乎夏天晾晒在大谷场上的稻草,马上就要燃烧的样子。
校门紧锁着,里面的学生和老师都无法出来,外边的人也不想进去,只是哭喊的人越来越多。
若虹把摩托停在街道的一个亲戚家里。他作为学校的一分子,应该分担。
若虹趁别人不注意就找了一处矮墙,像年轻时候体育课上穿越障碍一样,一跃就到了墙头,拍拍手上的土跳下去。
“谁?!”安全组的同志正在值班,听到动静,大吼一声。
“我!”这一生在若虹看来如同狮吼虎啸,惊天动地,“怎么回事?校门也锁上了,还有一口棺材?”他发问道。
“那是……那是……,消息禁严了,谁也不能说出去!”民洁唯唯诺诺。
他走过去提起民洁的衣领,就像是猫捉老鼠一般轻松,别看那民洁一米八五的个头,魁梧的身材,在若虹的眼里,他依然是个新兵蛋子。
“你自己去问校长吧,消息已经封锁。谁说出去查谁的责任!”民洁无奈但略带点不满的情绪。
“怕什么!我问他去!”若虹拍了拍身上蹭土,觉得自己很干净,一身正气。
“砰砰砰”他敲了三下门,没有动静。就索性推开门,里面浓烟滚滚,校长主任还有派出所公安局的同志都在,一个个晕晕乎乎就像是童话世界里的小丑,摇摇晃晃,喝酒猜拳。
看到若虹,一个个目瞪口呆,主任一把拉住他,“甄老师,你还是逃吧!出事了!你们班的傻妞遭人强奸致死!”
傻妞,那是不哭能的,她很傻的,谁会看上一个弱智的女子?
“怎么可能呢?”他一头雾水。他想为自己争辩,“不用多想,学校已经通过财政局和教育局扣了你一万元的工资,准备和家长私了……”
“那可不行!有事说事,再说经常说升工资就是空调,我卡上就只有一点钱,还要靠它给上大学的女儿交学费呢!”
“不用说了,这是组织的决定!”这一句话就像硬邦邦的石头落在了他的头上,“冤枉啊——————”他一大声,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若虹从梦里惊醒,原来他眯了一下眼就睡过去了。
(四)
若虹发现自己竟然在电脑前睡着了,摸摸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汗,想起班上的那个傻妞,还真的为她担心。
昨晚11点半,若虹他们安全组的夜巡时,发现一个黑影在翻校门。齐刷刷的六只手电筒,六道强光凝聚在一起,直射地那人不敢抬头,走近一看,原来是傻妞。
经民洁的呵斥,“半夜了,翻墙干什么?上网么?”
“不是,是肚子疼!看医生!”
最近社会上对网络管理不严,许多学生经不起诱惑,专门钻安全组的空子,夜半时分,夜查后就会翻墙或者翻校门溜出去上网,学校屡教不改。还有许多学生以身试法,学校无奈,只有把后勤和教导处的同志编成夜间安全组,以保护孩子们的安全。
深秋了过后,冬天偷偷的来临了。窗外火红的枫叶纷纷落下,就像是和花园里的银杏树作别,玻璃上的那道红霞慢慢退去,代替它的是一块涂得肮脏的灰色的幕布。
“喂!甄老师,你快来!学校出事了!”若虹听到电话声来不及多说,赶紧发动摩托车。
真是急人,摩托车就是不争气,老了,连喘气也不会……
“滴滴滴滴……”他收到一条短信。
“朋友,永别了!在你接到这个短信的时候,我的灵魂自由了……”他明白这是风雨飘零的电话。
他要拯救她,他真的爱她,舍不得……
他忙拨过去,电话那头一阵盲音……
天黑了,若虹有点害怕,他后悔,他觉得天越来越黑,看不到自己的影子,也看不到学校的灯光,一路上磕磕绊绊……
路很长,若虹觉得他真的需要许多伴,才能穿过漫漫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