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和树的故事

姐姐家的院子里，堂屋门前，有一棵高大挺拔的杨树。我曾经试着去抱这棵杨树的树干，把脸和胸紧贴在树身上，干裂肥硕的树皮扎疼了脸，我呲牙咧嘴的努力张开双臂，却怎么也合不拢；两只手眼巴巴地被粗阔的树身隔开，我无奈的笑笑，明白再怎么努力，也不会完全地把树身抱进怀中。

放开。退后一步。我拍拍手，循着树身仰望至树冠。树冠像极了一把伞，遮蔽了大半个庭院。姐姐家的房屋，是农村人家常住的那种大檐头的屋。五间房，青砖红瓦。树冠北面的一半，高出房顶两米多，整个的罩在屋脊之上。我说：“这么一棵大杨树，留着它干吗？不少卖钱呢！”

姐姐从堂屋门笑着探出头，说：“要卖，早就卖了，还能等到现在？”姐姐四十多岁了，两个孩子也算是大人了。我忽然听到站在身后的姐夫，不经意间哼了一声，说道：“那年都值一千多块钱了。我和人家买树的都说好了，可你姐一进家门，死活不许卖！买树的以为嫌钱少，又加了二百，你姐却说‘不是钱的事儿，----多少钱都不卖’！瞧那样子，这棵树竟是她的命呢！”姐姐不待姐夫把话说完，脸就沉下来，说：“就知道钱！眼里除了钱还能有什么？！”

显然姐姐生了姐夫的气。姐姐和我手足连心，再说，姐姐向来做事，都有她自己的道理。我想我得站在姐姐这边，就说：“这棵树按说得留着，夏天挡风遮雨不说，还能送阴凉，那么厚的树冠，再毒的阳光都晒不透----要多凉快就有多凉快，整个像一个大空调呢！虽说眼下是冬天，但院里有这么大的一棵树，瞅着心里就踏实！”

说完了，却感觉颇为好笑。想自己见风使舵的本领长了不少。只是纳闷，姐姐不是一个执拗的人，很少在小问题上和人发生冲突。像卖树这样的事儿，既然姐夫已经拍板，且又把买树的人领到家中，按常理姐姐是不会横加阻止的，有时候“面子”比什么都重要。这样想着，看看姐姐，再审量眼前的树，问：“这棵树少说也得有十五六年了吧？”

姐夫嗯了一声，显然他也记不确切了。姐姐叮当啵啵地在屋里做着饭，随口应道：“八八年三月初五栽的，是我专门去集上买的，当时就买了这一棵！”嗬，记得这样准确！准确的让人感觉到不可思议！不就是一棵树吗？不就是……忽然间一个激灵，八八年，我记起了八八年----

那年发生了一件大事情，姐姐险些丢掉了性命！我的心里翻涌起了感伤，我明白了这棵树的意义，一定是，姐姐借这棵树，纪念她的重生，----怪不得呢！

我幽幽地说：“事儿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记着它干吗？”我的话音不高，还是被忙碌着的姐姐听到了，她停住手，问：“啥？你说啥？”

显然，姐姐注意到了我的表情变化。我说：“有些事情发生了过去了也就完了，没必要老是记着……”

姐姐怔怔地瞅着我，她应该懂得了我的所指。她像是在自语，说：“你以为我没忘掉那件事情啊？”我讪讪地笑笑，想，就是这样嘛，不然你栽这棵树干吗？姐姐见我不答，长出口气，说：“才不是呢！虽然那是个大事儿，可也不值得去感念。”姐姐说完这话，我还真被弄糊涂了。我疑惑地看着姐姐，征询答案。

良久，姐姐说：“如果当时没有那个警察救我，我早就没了……”一句话，点透了我。哦，是的是的，是姐姐黎明时的呼救声，惊醒了路旁派出所里的警察，那名警察来不及开门，从墙上翻出，制止了正欲逃逸的肇事司机……

却原来，这棵树就是那名不知姓名的警察；这棵树生长在院子里，实际上是生长在姐姐的心里。世间自有许多事情值得去纪念，而真正铭心的，也许只是一个举动，就是这样一个微小的举动，改变的不仅仅是事情的结果，还有就是永远的缅怀和感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