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鞋子

那时候，有五六岁的样子吧！

只要一听她说要去赶集，就会打听好时间，然后掰着手指头算日子，巴巴地等她带我一块儿去。我想要一块手帕，还想吃街上油煎韭菜合子，咬一口，又软又香，还有那红艳艳挑着亮色儿的糖葫芦，能酸甜到人心里。

可是很多时候，到了日子，她都是不去的。我等着她做完了早饭，吃了饭，刷了碗，喂了猪，她却迟迟还没有动身的意思。她又开始洗衣服了。太阳已经照满半个院子了，忍不住走过去提醒她，她就会推说没钱，要么就是忙，没时间。

我知道她忙，已经快中午了，又该添锅做饭了，她还要担水浇菜，还要下地，还要做她那些做不完的针线活。可这些，都是我不能替她做的，我只能站在一边看她忙，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转。

有一次，她是真的要去的。

我怕她不带我去，一大早就起了床，换上了干净的衣服，紧紧地盯着她，生怕一不留神儿，就会落下我。那天早上，我盯着她吃饭刷碗，盯着她换衣服，擦鞋子。终于，她要出门了。

我兴高采烈地跟在她的身后，仿佛要去参加学校期末考试之后的颁奖礼。她的心情也很好，嘴里一直哼着晚上播出的电视剧片尾曲，直到她意识到我的存在时，她才停了下来。

她蹲下身来，边用手拉扯我衣服卷起的衣角，边用商量的语气问我：不去，可不可以？

我一下子就快要哭了出来。

她看我要哭，就同我说：如果你不去，我就给你买一双和圆圆一模一样的红鞋子，好不好？

我愣了愣，定定地看着她。

我犹豫了。我想到了那双漂亮的红鞋子，我甚至想到了我穿上它之后的样子。

就这样，我看着她和别的大人一块儿高高兴兴地走了。直到她走了好远，我还不放心地冲她叮嘱着：别忘了，我就要和圆圆那样的鞋子……

那天早上，她走的很早，走的时候，家里的门都落了锁。我进不去家，就一个人坐在家门口，百无聊赖。

太阳开始慢慢地升起来了。

我开始猜想她现在走到哪里了，到了吗？没有吧，她才刚走，应该不会到。我又想到了圆圆的那双红鞋子。那双和天上的大太阳有着一样漂亮颜色的红鞋子。想到我就要有一双漂亮的红鞋子，我的心里一下子就高兴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圆圆来找我玩了，我们俩玩了两三局抓石子，我就没有了兴趣。

我在想，我要不要告诉她，我就要有一双和她一样的红鞋子了，可一想到她会说我是跟屁虫，就打消了要告诉她的心思。

太阳越爬越高了，圆圆早回家了。

我在想她该到了吧！她们走的那么早，大半天了，一定到了，说不定已经走到了买鞋子的地方，正在给我买鞋子。

突然间，我意识到了一个大问题：她会不会找不到卖那种红鞋子的地方？我顿时懊恼了开来。但很快地，我又开始安慰自己：不会的，那么多买鞋子的，她一定会找到的。想到这里，我就松了口气。

已经快到中午了。

我眯着眼睛去看天空中的那个大太阳，不一会儿，眼睛就酸涩了起来。

琴姨叫我回家吃饭了，我站起身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土，去了琴姨家。匆匆地扒完了饭，我就又坐在了我们家门口。我怕她会提早回来，而我想尽快看到那双漂亮的红鞋子。

我在想，她现在是否正在回来的路上，可我很快就否定了自己，按照往常，她会晚一点儿。想到时间尚早，我又开始沮丧开来。

有一群蚂蚁从我面前爬过。我顿时来了兴致，从地上摸起来一根细草沫子，放在其中一只蚂蚁的面前，它居然绕过了这个庞然大物。我有些生气了，就从地上捡起一个小石头，压在它身上，它很快就从下面遛了出来。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捏起来放在我的手心里，它很惊慌，四处逃窜着，我又开心了起来。

我的一群伙伴从我们家门前走过，她们喊我到别处玩，我拒绝了。

天上的那个大太阳开始下落了。

就这样，那天从她走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坐我们家门前等着她回来。

我看着那个大太阳一点点的往上爬，到了最高的地方，然后又一点点地往下滑。它开始在遥远的天边打洞了，那个洞越来越深，一点点把自己地埋进洞里。

我的等待也仿佛是到了尽头，变得急不可耐起来。

赶集的人开始一拨一拨地回来了。我跑到路口边去等她，在回来的大人中寻找着她的身影。

天已经开始黑了。和她一同赶集的人也陆陆续续地回来了，可唯独她还没有回来。

她回来的时候天已经漆黑了。开了锁，放下布袋，转身就进了厨房，开始忙着生火做饭。

她刚放好袋子，我就凑近去掏布袋里的东西。

那个布袋里，有三棵大白菜，有粘着灰色盐粒的干海带皮，有一块崭新的蓝碎花布，还有她买给自己的一条围巾……可是，没有那双红鞋子，又细细地找了一次，依然没有。

我不相信似地，跑进厨房，气喘吁吁地问她：“你是不是没给我买鞋？”

她的手上还在忙，头抬也不抬的说：“看了，没好看的。”

我看着她，终于忍不住，号啕大哭。

2012/3/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