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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水湾,你到底有多深

2013-10-27 06:01 作者:璎宁 阅读量:272 推荐0次 | 我要投稿

低洼处淤积的雨水,日积月累,就成了一片水塘,我们叫她浅水湾,我们的村子就依傍在她的身旁,被称为浅水湾,老湾。老湾究竟是不是比这方水塘还老一些呢,无法考证。老湾在陕西大槐树的移民到来之前是否就已经存在,这也是个谜。

老湾东面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南面是一个盐碱地大荒场,荒场上野芦苇丛生,水泡子日夜嘶叫,黄鼬出没。靠近老湾西边就是纵横的深巷,低矮杂乱的茅屋,村民炊烟袅袅叮叮当当的普通日子。我们家是依着浅水湾而居的人家之一。推开栅栏,向坡下走不到二十步就是浅水湾,我们家因此而有全村最大的菜园,浅水湾的水一部分就流在我家的菜园里。浅水湾的力量无比巨大,它留住了流浪者的脚步,也留住了一个村子的香火。有了浅水湾的滋润,村里人生活的都安全和充满生机。

早上一起来,女人们就把浅水湾当脸盆和镜子,她们洗脸梳头,在清澈的水波里找回昨晚幸福的容颜。少女们就脸颊飞起红云,她们有多少寂寥的心事被浅水湾默默的收入眼底。从五月到十月,村里女人们都在水湾边洗衣服,拆洗被褥。她们洗着红色的肚兜、碎花的被面,像天上的彩云一样,舒适自然的晾晒在青草上,有调皮的孩子猛的掀开花被面,揪出藏在底下的女人裤衩和肚兜,惹得一阵大笑和狂骂。

浅水湾就那样映照着村子波澜不惊的岁月。孩子们拿浅水湾当乐园,他们从水湾里挖出淤泥糊在岸上,再从岸上像溜滑梯一样刷的一下滑进湾几声惊呼,湾里浪花随即炸开,涟漪向四周荡去。村里的男孩子都是水湾的水泡大的,他们都有浅水湾明亮的眼睛和心灵。女孩们则在六七月的深夜,才敢三五成群的去浅水湾宽衣解带,那时星星满天,月亮清透,蛙鼓阵阵,有少女稍不注意就把半截玉身露出水面,让水里的月亮都羞涩的躲进云里。

浅水湾有多深,只有村里的利民试过,利民一米八的个头,他自己说游到浅水湾的中央时,感到那儿有个大漩涡,水快压到他的脖子直至头顶,他会游泳才没有把自己留在浅水湾。很多岁月里,浅水湾是平静的。像夜间的村落一样平静。它没有黄河奔腾的豪言壮语,没有山涧小溪的泉水叮咚,它就是浅水湾,像我们村子一样在黄河岸边悄悄的存在着。但是那一年一件事情的发生却彻底改变了这一切。

村里有一条母牛,黑花白底,大家都叫她黑花。黑花来村子八年养育了四个儿女之后,配了三次种都无法再怀孕。干瘪的乳房像一粒发不出芽的种子,再也挤不出奶水喂养小牛犊。脚步已经蹒跚老迈,下地也拉不动沉重的犁铧了。黑花的皮肤开始下垂、松弛、干燥。一点也不像刚来那阵皮肤光华美丽,瞳孔里透着年轻气盛和作为母牛的骄傲。八年时间,黑花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现在,大家上工的时候,就把黑花牵出生产队的院子。抱一抱干草任凭黑花独自反刍,一点也不像她能生儿育女那阵,什么玉米啊高粱的,黑花的牛槽里总是不断。那天,村长从外头领了一个人来看黑花,那人掰开黑花的嘴看了看它的牙口,摸了摸黑花干瘪的乳房,敲了敲黑花的瘦骨,对村长说这是头老母牛了,值不了几个钱,如果是一条好牛,卖了能娶一房媳妇,能盖三间瓦房,但是现在不行了。村长说你看着给吧,反正我们村子不能白养着她了,她不能生育,也不能耕地,光是吃哪能行啊。黑花只是听着,黑花有嘴但是开不了口!那人和村长讲好了价钱,从牛槽上解开了黑花的缰绳。刚当院子里,黑花突然一个撂跤子就把牵她的那个人踢出好远。黑花开始奔跑起来,那是她来村子第一次奔跑,黑花跑的像一阵大风。她颂垂的皮在她周身上左右摇晃,像一个空口袋在左右摇摆。她的乳房随着她的奔跑整齐的甩开去,黑花朝东跑去——朝浅水湾跑去——村长和那个买牛人还有看热闹的人都呆如木鸡,生死之际,谁还能拦住像风一样奔跑的黑花!黑花跑到浅水湾,不像以前那样在水边悠闲的饮几口水,看看自己水里的影子,再看看天空和自己活蹦乱跳的儿女们,慢悠悠的在黄昏时候归槽。黑花向深水里趟去,毫不犹豫,像一个赴死的烈士。天天给黑花割青草的新义喊着黑花的名字在岸上大哭。但是他不能跟下去,浅水湾很深,深的能没过一米八的大个。眼看着黑花趟到了浅水湾的中央,慢慢沉了下去,她脊背上的花纹像一个黑花白底的被子面在渐渐缩小,直至消失,冒出几串气泡后,浅水湾好像关闭了心扉一样安静。

浅水湾的边上围满了人,大家目送黑花离去。就像目送一个亲人进入寂静的墓地。村长手里拿着黑花遗留的半截绳子,狠狠的朝自己身上抽去。黑花的尸体浮上来之后,村子里的人在村子的坟茔地里挖了一个大坑,埋了黑花。大家不明白黑花为什么这样做?有人说黑花来村子八年,生育了四个孩子,是不想离开村子离开她的孩子们;有人说黑花喝浅水湾的水太多了,她想以死来偿还潜水湾八年的恩情;有人说黑花是有灵性的,她不想客死他乡。自此之后,人们在深夜总会听到有哞哞的叫声从浅水湾的中央传出来,带着凄婉和忧伤。大家都说黑花没有死,黑花在浅水湾过着日子呢!

村子搬上房台之后,家家通了电,接上了自来水。老宅以及浅水湾都被村子像丢弃一件衣服一样丢弃。妇女们不再在弯边洗衣服,拆洗被褥。少女们不再把浅水湾当镜子照出她们羞涩的心事,孩子们也不再动浅水湾黑色的淤泥,做成滑梯。更不会像以前的儿童,惊呼着跃进水里,迸出无数花朵。

浅水湾的眼里再没有穷苦年月的笑声、明亮的星辰,再没有人对着它诉说忧伤和穷苦。去年,村子把浅水湾租给了一个养鱼户,他一夜之间抽干了浅水湾的水。浅水湾路出它神秘的面纱。其实浅水湾一点也不神秘。它的底部全是黑色的淤泥,水草杂杂乱乱,碎玻璃、石头、瓦块、旧锁头、破瓷碗数不胜数。根州哥家的破自行车显露出了原形,只不过一提就散了架,再也拿不出浅水湾。迷糊家的铁锚还紧紧的抓住淤泥不放,迷糊穿着水鞋,扣了很久的泥才把铁锚从湾里提上来,但是已经锈的不能用了……

把浅水湾遗忘很久的人们,围上来说浅水湾还真有好东西,鱼虾成群,活蹦乱跳的,很是喜人。大家议论说浅水湾也没有一米八深,只不过比岸边深,人们在湾里摸到一条重二十斤长约一米的大鲤鱼,大家说这可是咱村的鱼精啊。鱼精是有灵性的,大家把它放进了黄河。其实,只有我知道,这条鱼一定能通过什么再次到达村落。

今年清明节,回家给弟弟上坟,看到浅水湾已经像一潭死水,浑浊不堪,我再也无法用波光粼粼这样的词来形容它。狭小的水面上飘荡着腐朽的垃圾,散发着农药刺鼻的气味。它像一只忧伤的眼睛,镶嵌在房台的东面与新铺的油漆路极不协调。那些昔日在岸边洗衣拆被的妇女们,比我晚一些逃离村庄,像我一样决绝。她们和我一样,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了自己的蜕变:把头烫了大爆炸,染了黄色,穿上靴子和打底裤,抹上口红,打上胭脂,像个城市人一样在干净的城市街道穿梭。那个承载她们苦和乐的浅水湾,早已被她们忘的一干二净。她们和我一样用着自来水,被城市的人流挤来挤去,内心却越加苍白和空旷。

此时,也只有我一次次的回乡,一次次的在浅水湾边徘徊,帮它捡拾起平静安详的岁月。浅水湾啊,我穿越大海和黄河,翻阅千山万水,也不会忘记你曾是回响在我生命里的那一汪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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