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菊花
一
睡死了。
瞧——
呈“大”字摊开，躺在襄堤的腰里，肆无忌惮的，关键是，脸上用一束野菊花儿罩着，远看去，就像是盖在亡人脸上的黄表纸,一动不动的，只有那呼吸声一忍一忍地从嘴里拽出来，证明了躺着的还是一个活人。
褚红走在襄堤上，这几乎是她每天下班都要干的事儿。褚红在卫生院实际上没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本来褚红是应该有很重要的事情的，和她一同毕业分配来的几个同学，他们都有了自己很重要的工作，只有褚红没有。分来这个乡镇卫生院的时，领导是很重视她的，把她分到住院部当护士。可褚红不知怎么着闻不得病房里的药味儿，一接触病人她就有药物反应，浑身起鸡皮疙瘩，给病人打针手也哆嗦，她丢了针头，跑到寝室里哭了。怪了，实习的时候她可没有这样的反应啊！这是怎么了？不能到病房工作了，到什么地方去呢？院领导就派褚红去保管室。就是保管租给病人的被子衣服什么的，很清闲。褚红活泼的性格也在这时突然改变了，变得郁郁寡欢，闷声不语了，她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物，人们看她都是那鄙夷的目光。见人矮三分，从那时起，褚红开始封闭自己了，认为她是医院里的另类，谁都可以瞧不起她。她也就不与任何人往来了。没有事情的时候就拧着个收音机作伴。下班了就一个人独自到医院后面的襄堤上散步。
来到襄堤上的褚红漫无目的走着，她很想给周城打个电话，又怕他不接。周城是医生，也喜欢独自一人散步，活动。前不久，她在襄堤上摘野菊花的时候，两人不期而遇了，两个孤独的人好像一下子找到了倾述的对象。当时，周城还好像不认识她似的，问，你是我们单位的啊？我怎么没有看见你呢？褚红心里感到有些儿悲哀，在一个单位里快一年了，他居然还不认识我。这个周城她也听人说过，业务上说不出有什么独特的地方，就是成天儿闷不吱声。一下班就把自己龟缩在家里，或者独自一人到一个什么地方去打发时间。他似乎没有一个同学和朋友，其实他和医院里刚提拔的副院长陆林就是同班同学，可就连陆林也好像和他很生分，不了解他。褚红听说了，陆林请客，把好些年轻人都叫去了，连褚红的几个同学也都去了，可就是没有喊褚红，当然，褚红也没有指望陆林喊自己，我是一个什么人啊，还奢求陆林来喊么？全医院里有谁能瞧得起我呀。本来，褚红是一个长得不难看甚至还有点好看的女孩儿，可就是她干的工作，是一个容易被人遗忘的角落。一想到今天整个医院就她一个年轻人被人遗忘了，她心里就生出了无限的悲哀。就连周城也被他的同学叫去了啊！想到这里，走在襄堤上的褚红的眼里就生出了泪花儿。
走了很久，手里的收音机也好像在调戏她，好半天没有了声音，她拍着，扭着，可还是没有声音，这会儿，空中交友的节目快到了，她急的手心里沁出了汗。
褚红索性关了收音机。她看见了前面躺着的人。看了很久，可那人还是一动不动，死了么？她在心里说。就有了一丝儿好奇心，就蠕拢去。活的！她在心里说，因为她听见了那人从嘴里出拱出的丝丝缕缕的鼾声。近了，好像是周城，怎么，他今天也没有去参加副院长陆林的宴会哩！再怎么说，他们也是同学呀！
真像是死了。
褚红走到周城身边的时候，就有了想戏弄一下周城的想法，她到了周城身边，蹑手蹑脚的。拿起周城脸上的野菊花儿，从里面抽出一根细长的，就往周城的鼻子里灌。褚红想，还不把你痒醒么？周城拿手摸了一下脸，扑哧打了一个哈欠，一股唾沫就喷在了褚红的脸上。褚红恼了，死人！就一脚拽在周城的腿上。周城醒了，瞪一眼褚红，说，你……！
我怎么了！你今天怎么没有去参加副院长的宴会啊！
烦！你说这样的话都庸俗！陆林先一天就跟他说了的，要他去喝酒的。他说，我要回去了，我娘给我说了一个对象，要我回去看看！这个理由，陆林是无论如何不好再强求了的。周城就很早独自一人来到襄堤上，走了很远，就决定在襄堤上把自己的烦恼睡去。那知却碰到了褚红。本来，他想给褚红打一个电话的，相约褚红一起到襄堤上的。他怕陆林也把褚红叫去，就一个人来了。
周城坐了起来，陆林没喊你去呀！
没……。再说，喊我也不去！你怎么没有去呀？
我不去！没兴趣！
哦！我也没有兴趣，不过，没兴趣别人也没有叫我去哩！
没兴趣叫你去了还是没兴趣！周城觉得和褚红同是天涯沦落人，也就有了一些话题，我喜欢一个人呆着！
我也是！
我生来就是和孤独为伍的。
我生来不是的，但我现在是的。不过，我和你是同样的人，也就有话题了。褚红觉得她和周城都是苦命的人儿。
是吗？周城说，我也觉得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想说话儿。
褚红看着他，周城依然还是那副无精打采的神情，你什么时候才能有一点儿精神啊！
别人无可改变我，我的精神，我的灵魂，在我的心灵深处！只有我自己才能得知！褚红，我是你孤独时的朋友。可是我无可改变你，你也无可改变我！但我们可以彼此地照应。
褚红觉得周城在自己的面前很坦诚。她把他当成了自己最信得过的朋友。褚红没有亲人了。唯一能照顾她的哥哥几年前无缘无故地没了音讯，就是在褚红分配来这个偏僻卫生院的那一年。她找哥哥的朋友和一切认识哥哥的人几乎问了个遍，却没有看见哥哥的一丝儿影子。哥怎么了？每隔几天他都要和她联系的，哥哥是她的物资支柱和精神支柱。没有哥哥的日子里，她就像一叶孤舟在海上飘着，什么时候上岸呢？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觉得，如果哥哥在的话，她就很可能不会出现身体的不适。她也不会被人扔去当保管员。哥哥呀，你现在在哪里呀，你的小妹无时无刻都在思念你呀！
想到这些的时候，褚红就把眼前的周城拿来和哥哥相比，想从周城的身上找到哥哥的影子。想周城变成自己的哥哥，时时刻刻做她遮风挡雨的大伞。
二
褚红刚打开保管室的门，一只硕大的老鼠睁着黑豆似的眼睛瞪她一眼，大摇大摆地蠕进了叠得整整齐齐的床单里。褚红吓得惊叫起来，她的心快要从胸膛里跑出来了，手里的收音机啪啦一声掉在了地上。惊叫之后的褚红就大哭起来。没有人来，或许褚红的叫声没有人听见，本来保管室就很偏僻，除了保洁员抱洗好了的东西来登记，就是病人的家属来领被子衣服脸盆什么的。很少有医院的人来这里。褚红止住了泪，就给周城打电话，你快来,我……。没有说完，她又哭了。
你说，怎么了？周城没有问出个什么名堂，就朝保管室跑来。远远地看见褚红眼睛红肿，还在不停地啜泣，褚红，你怎么了？
褚红就扑到了周城的身上，哥，我害怕！她浑身哆嗦，整个儿人就变了形。哥，你带我走，我不到这儿了。褚红断断续续地把事情告诉了周城。
一只老鼠有什么可怕的呀！周城看见摔在地上的收音机就拣了起来。他拍了几下，收音机又开始响了。别怕，我把老鼠揪出来让它给你道歉，然后弄死它。周城就扯亮了灯泡，把门关得严严实实的，手里拿一根棒子，他掀开了叠得齐整的床单。扑哧……，老鼠拱出了床单，在屋子里到处乱窜，吓得褚红不住的在屋子里乱蹦乱跳的。你别怕，老鼠最怕人的。在周城的棍棒下，那只硕大的老鼠不知藏匿到什么地方去了。周城又安慰了褚红好半天才去上班。
褚红的心绪坏透了，她甚至怕进那间屋子了，就把门关了，蹲在门外的台阶上，连收音机也懒得听了。这时，来了一个病人的家属要领被单，她说，没有！刚好保洁员晾好了被单走过来说，还有一叠被单没有用呢？怎么就没有了哩！褚红看保洁员一眼，说，我说没有就没有？有哩！你不要糊弄别人！糊弄别人？褚红听保洁员说她糊弄人就来了火，你进去看？你个保洁员也来跟我指手画脚的，哼！保洁员就真进去看了，她看见了一叠还没有动的被单说，这是什么？褚红捂住了鼻子说，你，抱出去重洗！你有什么权利安排我重洗？褚红说话的声音嗡嗡的，老鼠在上面做了窝，有毒，我不能给病人了。你说了不算。保洁员气呼呼地走了。有几个病人家属领不到被单就找医院里的领导，刚好褚红也来了。领导对褚红说，你是怎么搞的，有干净的被单为什么不发给病人？褚红说，有毒哩，老鼠在被单上做了窝，我怎么能把这样的被单给病人呢？必须重洗，可保洁员不干！保洁员被领导训了一通。来撸被单的时候，气鼓鼓地对褚红说，你认真负责，我看你还在干保管呀，怎么没有要你到前面去当护士呀？褚红觑保洁员一眼，小人。我小人你变态。你……。我怎么。保洁员说，你干看我一眼。褚红就只是看了她一眼，是那种很轻率的目光。
晚上，褚红居住的一排单身宿舍职工都回家了，只有褚红一个人在居住，平常的这个时候她是不害怕的，怎么今天就害怕了呢，褚红想，是不是看到那个硕鼠黑豆似的眼光了，那眼光很贪婪，要吃人的样子。褚红就怕闭上眼睛，她担心闭了眼那个硕鼠溜到她的床上来，她的浑身一抖，就无端地坐在了床上。本来，今天是周末，人们不是回家，就是去探亲会友了，她没有亲可探，也没有朋友相聚，每个周末她都是很孤独地度过的，最幸福的时光，就是在梦中和自己的哥哥相会，哥哥会带着她逛街，然后买一些她最喜欢吃的东西，兄妹俩一起下厨，把个厨房弄得香喷喷的，兄妹俩边尝边做那可口的菜，没等上桌，那菜也被兄妹俩尝得所剩无几了。这样的日子多开心啊！哥，这样开心的日子还会有吗？
褚红难以忍受了，她给周城打电话，可是没有接，她又打，难道周城也回去了么？周城很少回去的呀，电话依然没有人接。褚红心里沮丧了，孤独像一个魔鬼缠得她透不过起来，她哭了，为什么哭哩！为孤独么？这时她的手机响了，一看，是周城。对着手机她涕泪横流，你为什么不接电话呀！我刚才在洗澡！褚红，你怎么了？她大吼，我害怕！你来给我作伴！好，你等一下！挂了电话，褚红的情绪才安定下来。
周城来到褚红的寝室，褚红呆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的收音机也没有开。周城说，褚红，我看你今天一天情绪都不好！
我什么时候都不好！
周城把背后的手伸了出来，就有一束野菊花展现在褚红的眼前，橘黄橘黄的，顿时，花香儿就溢满了屋子。周城拿一个瓶子装了水，把野菊花插在瓶子里，看了这花儿你心情就好了的。褚红的眼睛果真就停在那黄灿灿粉嘟嘟的花儿里了。褚红爱野菊花，几乎每天都要到襄堤上去采几朵按在鼻子上嗅，似乎要把香味儿吞进肚子里，让那香味儿在肚子里回旋。看了精精神神的野菊花，褚红的眼睛就亮了，说，你每天给我采！我每天给你采！周城觉得褚红开心了，他的心也就舒展开来。不知怎么的，褚红有周城陪着的日子里就不觉得孤独了。两颗心碰在一起就把孤独抛开了。
夜，不经意间就深了。
周城要回去了。起了身，褚红的眼里就露出了惊恐的神情，你走了，我就害怕！那，我怎不能在这儿陪你一夜啊！有什么不能的，我就要你陪我一夜。我坐，你也在这儿坐？对了，我们就在这儿坐一夜。周城无可奈何，这……？！他理解了一个弱女子的请求，好，我留下来。你睡，我就在这儿坐！不哩！我也坐！那就随你了。褚红就在周城的身上又找到了哥哥的感觉，她的哥哥就是这样什么事情都依着她的。
东方欲晓。
早起的鸟儿开始叽叽喳喳地叫了。坐了一夜的周城站起来在寝室里走了两圈儿，甩了甩腿说，好了，我要走了。
有了坐一夜的经历，褚红就把周城看成了自己的依靠了，她觉得自己没有先前那样孤独了，除了收音机她还有了真正意义上的朋友了。
本来在人们的眼中就觉得褚红和周城是医院里的另类。周城在褚红寝室里的经历被人传了出来，大家看周城和褚红的眼光就更怪怪的了。还有人把这事反映到了医院的领导，院里就派陆林跟周城谈，陆林要周城生活检点一些，注意影响。周城摸不着头脑说，你说的什么我听不懂？陆林说，你少跟我装糊涂，你和褚红……？褚红害怕孤独，没有朋友，我给她作伴坐了一夜！你看，坐了一夜，嘿嘿，有谁能相信你的话？你什么意思？周城愤怒了，你侮辱我，你侮辱褚红！我不是侮辱你们，我是说，你们要尊重自己，别人才不能误会你们！
你不可改变我！
老同学，我是在替你着想哩！
褚红才不管这些流言蜚语哩！她害怕的时候就呼周城来作伴。
周城就说，褚红，我要娶你。褚红说，我就嫁给你。褚红就使劲锤周城的肩头。周城就说，我们让野菊花给我们做媒。我们让野菊花参加我们的婚礼。周城就带褚红到襄堤上疯跑着采野菊花，他俩每天下班就去采，野菊花堆满了褚红的寝室，褚红几乎每天都睡在野菊花的芳香中。周城说，好了，野菊花在望着我们笑哩！这天，周城和褚红面对面坐着，桌子的每个角落里都放了一束野菊花，鲜红的结婚证书就放在野菊花的上面，周城说，从今天起，我们就没有孤独了。我要让你快乐地生活，我要好好照顾你一辈子。褚红拿起手，牵着周城放在桌子上的手说，哥……。
两个怪人合在了一起，陆林毕竟和周城是同学，就想提醒周城，周城觑陆林，你怎么老是瞧不起我，我和褚红怎么了，是合法夫妻。陆林摇着头说，周城，你们什么时候合法了。周城把陆林拉到了他和褚红的寝室，陆林看了满屋子的野菊花，在心里说，疯了咧！周城把两张结婚证掷在桌子上，说，陆林，看好了……！陆林看了结婚证书，心里说，这两个疯子，是什么时候的事呀……！
三
在褚红的心中，周城不是她的丈夫而是她的哥哥；在周城的眼里，褚红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他的妹妹。因此，于周城来讲，对褚红更多的是呵护。褚红的独立生活的能力很差，可以说连烧饭这些简单的家务都做不好，有周城伺候她，她也懒得学。她不知道做妻子的应该承担什么样的角色。反正在她的心里，周城就是自己的天。周城虽说性格孤僻，但一应家里的一些活儿，他都能摆布。在农村长大的周城什么苦都吃过，什么事情他都能应承，都不要褚红做。他说，红红，你什么都不做，你开心我就高兴。
褚红下了班就往襄堤上跑，站在襄堤上看河水，摘野菊花儿，再就是摆弄她的收音机。她最喜欢听荆城人民广播电台的空中交友节目，她有时想，也通过这个节目交朋友，她听人说，交网友很危险，为此她从不在网上与人聊天，实在无聊的时候，就拿椅子坐在周城的旁边，看周城在电脑上下象棋，看着看着就斜躺在周城的怀里睡去。周城就把睡熟了的褚红抱到床上，他也就来睡意了。
一天，还没有下班，褚红就拧着收音机回了家。周城一回来，褚红就拉着他说，哥，我找到我哥哥了。周城不明白褚红说什么，就问，你哥我不是在你的眼前吗？我找到我亲哥哥了，他就在荆城，我要去找他。褚红拉了周城说，空中交友节目说得清清楚楚，我和他打了电话，连声音都是我哥哥的。他说现在他有病，不能马上来找我，但是我可以去找他呀！周城不解地望着褚红，你说的是真话么？哥，我几时骗了人的？我是担心你被人骗哩！要去，我和你一起去。不哩，我哥知道我接了婚就会怪我的。他说过，我找男朋友一定要他同意了才行。可是我这些年没有找到他……就结了婚。你和我一起去，我哥会伤心的。那你一个人去我怎么放心啊！
两人正说着，陆林来了，对周城说，来了一个急诊病人，你赶快去处理一下。周城对褚红说，红红，你等着我，去不去都要等我。褚红望着周城匆匆的背影说，我走了，去不去我都不等你了，在你眼里我总是长不大。褚红回到家里换了衣服，背了个小包，就走了。
周城处理好了急诊就急忙回到寝室，哪里还有褚红的影子，他打褚红的手机，关了。这小丫头，怎么搞得，你叫我怎么放心啊！他没有顾得上吃点儿，就给陆林打电话，我和褚红有急事，请几天假。陆林在电话里说，你们俩都要请假，到底是几天啊！周城拿不准就说，我请三天，褚红至少请一个星期，她找到她哥了……。没等陆林再问，他就挂了电话。周城就往荆城赶，荆城离小镇也就三百来里，几个钟头就到了，可是，褚红在荆城的什么地方呢？荆城把城区和乡下连起来，就大了。周城在荆城游荡了两天，圈得他眼里冒出了金花，仍一无所获，他只好蜷缩着脖子，耷拉着脑袋昏昏沉沉地回家。
家里的野菊花已经枯萎了，那野菊花看起来也怪可怜的，周城把它从瓶子里抽出来，放在桌子上，他痴痴地看着，口里喃喃，红红，你就这样走了？你这个小丫头肯定要到外面吃亏，说不准就是陷阱，可是他已经没有办法阻拦了。周城的心悬在了半空中。上班的时候也无精打采，心神不宁。一下班周城就把自己闷在屋子里，看着他和红红红的卧室出神。
闷得几乎发疯的周城就来到了襄堤，一个劲儿地采野菊花，野菊花堆的像一座小山了，周城就躺在野菊花的身上，把自己摊成了一个大字，那次，周城就是像这样摊着的时候红红来到他的身边的，他巴望再一次像这样遇到红红，红红拿着野菊花灌他的鼻子，把他灌醒了，这次，周城怎么也不会恼红红了，他会惊喜地把红红抱起来在襄堤上兜圈儿……
四
褚红已经走了快二十天了，陆林对周城说，褚红再不回来，医院就要除名。周城瞪着陆林，你凶什么，我就没看你跟我说件好事。这是没有办法的，院里的规定。周城吼，规定？规定就没有个特殊情况啊？我现在也找不到褚红了。褚红是上班期间走的，我还要找你们要人？好歹褚红也是医院的人，你们有哪个帮助我寻找了？我还没有说你们弯弯你们倒说起我曲曲来了。走，找院长去，我要找院长要人。周城越说越来劲了，他拉着陆林就往院长办公室去。
院长不在。
周城气呼呼地坐在院长的椅子上，说，陆林，我不上班了，我就在这儿等院长。
陆林说，我的老同学，院长开会去了，要几天才能回来，你不能说就在这儿等几天吧。有什么事情我们好商量。周城说，你们不帮助寻找褚红也就算了，总得批假让我去找吧?
好，我一定要院长给你批假。
周城告了假，准备再一次踏上寻找褚红之路。
周城想，这回去了，不把荆城翻个底朝天，不把红红带回来绝不罢休。
晚上，闭了灯，周城还在想，明天到了荆城后，先到哪条路上找，周城在心里紧锣密鼓地计划，折腾了半夜他也没有确定出最佳的方案，他想睡，可是睡不着。忽然，几声轻轻地敲门声传入了他的耳鼓。半夜三更的有谁会敲门，他的心有点儿紧张了，便竖起耳朵听。没有了，一会儿，他的手机响了，抓起来一看，是红红打的。周城急促地喊，红红，你在哪？我在家门口。周城跳下床开门，黑暗中一个人影儿站在门口。红红，周城一把拉着红红，你让我好担心啊！红红走进门，哥，我说过，我会回来的，你担什么心啊！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嘿嘿！周城看着红红，这些日子我天天都在想你啊！说着，周城就要去抱红红，红红推了周城的手说，我哥说了，回来这几天你不能碰我。你只回来几天？是啊！就几天，我还得回去。我好不容易找到我哥呀。傻妹妹，你不能为了你哥不要工作吧，你也不能为了你哥不要家庭吧！为了我哥，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我哥。你，你是回来和我……？周城简直不想把那后半截话说出来。还是红红说出来了，我是回来和你离婚的。红红，我并不反对你找哥呀，怎么找哥就要离婚哩！我哥要我离哩！你带我去，我可以说服你哥的，他看你和我过得好，也会高兴的。不，不……褚红似乎很紧张，很慌乱，你……他不高兴。她要我一定跟你离哩！否则他就不认我这个妹妹。周城觉得褚红的话有些虚无缥缈的。但他说服不了她。红红就是认死理的人，一点儿弯也不会转的。
哥，不说了哩！我要睡了。红红就把两个沙发拼起来，拿了枕头，周城站起来，拿了红红手里的枕头，你到床上去，我睡沙发。不哩！我睡！周城说，红红，再怎么说，我还是你哥吧！周城就?a href='/plus/search.php?kwtype=0&keyword=%C0%CF%'>老人?诹松撤⑸稀ｑ液炜醋膨樵谏撤⒅械闹艹撬担?纾?萌媚悴傩牧肆ǎ∷?桑≈艹谴蛄烁龉?罚?担?惺裁词虑槊鞫?偎怠?br />
黑黢黢的屋子里没了声响，只有静谧的夜悄无声息地滑着……
五
离了！
周城和褚红离得很平静。看着似乎不谙世事的褚红，周城说，红红，你可要考虑好，我正准备要医院把你调到住院部做护士的，你这一走……。哥！你就不要管我了，你要照顾好你自己哩！周城觉得眼前的褚红好像不是原来的那个褚红了。你真要走，哥也不阻拦你，只要你过得开心，哥就放心，可是关键是哥不知道你走后的生活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啊？哥，你就别想着我的事情了，你就当没有了我这个妹妹的。我和你离了婚，你应该恨我呀，怎么还这样关心我哩！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你首先是我的妹妹，哪有哥哥恨妹妹的道理啊！
褚红的眼里有了泪花儿，她盯着桌子上的一束枯萎的野菊花，心里也似乎伤感了。
周城和褚红一起生活的日子里，他们没有多少开支，也积攒了一点儿钱，周城拿了一个卡给褚红，红红，这里面是攒下的几万元积蓄，你带走吧！你以后没有工作了还不知道怎么生活哩！哥，我不要！我已经对不起你了，这钱我要了，你就什么也没有了。瞎说什么呀？哥给妹的东西怎么能不要呢？再说了，这里面也有你挣的，哥要了你挣的钱，心里能好受么？周城把卡塞在了褚红的皮包里，记住，卡的密码还是你的生日。
一大早，周城送褚红到镇上的车站，褚红没有多少东西，就一个小皮箱，周城提着皮箱似乎是送褚红外出打工的。褚红看了周城，说，哥，以后你还认妹么。傻丫头，哥这里就是你的娘家呀，你想回来就回来，我不是说了的吗，我首先是你的哥，丈夫只是我的兼职，我这个兼职没有做好，让妹妹受委屈了，哥哥再不做好……。哥，你就别说了。褚红的声调似乎变了，她冷猛地一把抱住了周城，你骂我打我赶我呀……。妹子，没什么，周城说，哥感激你哩，在我最孤独的时候，是你陪伴我度过来的……
上了汽车，周城还在一个劲儿地嘱咐褚红，褚红看了汽车后排坐的一个人，浑身一抖，满脸惊慌，那人上前来把褚红拉到了后座，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坐好！褚红的心里乱了，她是多么不想离开周城啊，可是……未来的日子里，她怎么度过哩!车子启动了，褚红看着周城孤独地站在那儿，她浑身像抽了筋一样……
褚红走了。
周城这才意识到，褚红好像有什么心思没有对自己讲出来，他觉得自己办了一件糊涂事，我怎么就把她给放走了哩！看褚红的样子，我认为她并非是心甘情愿的，该不是褚红有什么难言之隐吧?周城越想越觉得蹊跷。是不是褚红受到了别人的要挟？哪有这么巧就找到她哥的？傻丫头啊，你应该跟我说实话呀！周城的心里就有一个疙瘩。他埋怨自己考虑问题太轻率了。
心里有事儿的周城每天在煎熬着自己，一下班就到襄堤上采野菊花儿，说也怪，这襄堤上的野菊花怎么也采不完，这种在江汉平原到处都有的野菊花的生命力就是顽强。周城想着和褚红在一起采花的日子，那是他们最开心的啊，可是，红红，你现在在那儿啊，你怎么不给哥报个信呢。
周城采的野菊花摆满了屋子，桌子上，柜子上，床上，沙发上，凳子上，墙角处到处都是，那野菊花插在瓶子里精神奕奕，露出一阵一阵的香气，点缀着周城空洞无聊的心灵。周城看着野菊花，一束一束的把他包裹着，最后都变成了褚红，起先是望着他笑，后来就望着他哭，连野菊花也在滴泪……
他要去找褚红。
周城拖着疲乏的身子像乞丐一样蓬垢纳面在荆城找褚红，他看见一个穿着浅红色衣服的女子就跑上前拉着人家的手，褚红，你跟我回家。那人掴了周城一个嘴巴子，疯子！周城看错了，在他眼里只要穿的和褚红颜色差不多的他都认为是褚红。他没有一分钱了，他就乞讨，可是别人看他年年轻轻的，都鄙夷地看着他。实在饿的没有办法了，他就到菜场拣菜叶子充饥，周城想，这样，我能找到褚红吗？
几天没有见到周城的影儿了，医院里很着急，派人到处寻找，甚至还在派出所报了警。陆林带着几个人来到了荆城，还在电台播了寻人启示。周城也听到了，可是他就不想这样无功而返。这时，一个人似乎盯上了周城，就拉着周城说，你这个疯子，广播里不是在找你吗？于是他就给陆林打电话，你们要找的人我跟你们找到了，快来！
陆林等几人赶到了菜场，果真就是周城，周城想跑，陆林说，你给我回去。周城看着凶凶的陆林说，你凶什么，我还没有找到褚红，我不回去。陆林等人把周城拖上了车子。
周城在车里嗷嗷叫，乱抓乱咬的，他疯了。
疯了的周城很平静，每天都由娘陪着到襄堤上，嘴里成天儿叨念，褚红，红红，我给你采花儿了……
六
又到野菊花开时。
襄堤的满身都开遍了野菊花儿，远望去黄灿灿的，和青青的草儿混在一起就绿了人们的心思。
周城依然采着野菊花，他笑容满面，他想，野菊花又开了，褚红也该回来了吧？
周城记得很清楚，那次褚红回家的时候是夜晚，她轻轻地敲门，还打他的手机。周城每天夜晚就竖起耳朵听敲门声，还把手机打开，可是周城没有等来褚红。
夜，又浓的化不开了。周城进入梦乡，他和褚红相会了……
门，被什么东西猛地撞得山响，周城从梦中吓醒了，睁眼一看，一个人站在他的眼前。周城感到很惊讶，你是谁？
你的红红妹子！那人就扑到了周城的怀里。周城问，你真是红红？周城扯亮了灯，红红衣衫褴褛地站在他的面前，红红。周城紧紧地揽着红红，生怕她飞了。
褚红抱着周城哭起来，周城说，妹子，你想哥了，你终于回来了。你可知道，这一年里，哥想你想疯了，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了，我就知道妹妹过的不好，我不该让妹妹走啊，我知道妹妹是上了别人的当。
周城看着红红隆起的肚子说，你有孩子了。
哥，我怀了别人的孩子，我上了别人的当，我没有找到我的哥。那个人长得像我的哥哥，那次离婚他还跟着我回来，躲在暗处监督我，一上车他就把我拉到了后座。我不敢对你说实话，我说了实话，他就要杀你……红红说得语无伦次，但周城听得很明白，红红被人骗了，欺负了，她是逃出来的。
周城咬着牙说，我要找他算账。他舀来水，红红，你洗一下。他帮褚红脱衣服，褚红的眉头紧蹙。周城说，红红，你怎么了？褚红脱了衣服，身上满是伤痕，青一块紫一块，还有的红肿，周城看了，满眼泪花儿，妹子，你苦啊！你告诉我，那个男人在哪里，我要教训他。周城拿了毛巾一点一点地在红红的身上擦，尔后，又用消毒水给红红消毒，看着周城轻缓细心的动作，褚红的眼里脸上满是泪水，哥呀……他抱着周城抽泣起来……一会儿，她躺在周城的怀里睡了，嘴角窝出了浅浅的笑……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褚红说，哥，我们快逃走。哪个魔鬼很快就要找到我的……
周城揽着褚红说，妹子，你怕什么，有哥哩，他敢来欺负你，我就和他拼命。再说了，这是我们的家，我们为什么要逃啊！
哥，我的心跳得厉害呢，我怕哪个魔鬼，哥，我不跟魔鬼在一起了，我要哥！
红红，我告诉你，哥没有疯，你回来了哥就好了。你哪儿也不要去了，哥上班养活你，哥还要把你的，不，也是我的孩子养大。过两天我就跟陆林说，我要上班！这几天我陪你！
周城就带褚红到襄堤上采野菊花，褚红身子笨，周城就说，你别动，我来采，你看着我就行了。周城的家里就每天插满了新鲜欲滴的野菊花。
傍晚，夕阳像染了血，周城和褚红每人拿着一束野菊花回来。推开门，愣了……褚红大叫，魔鬼！哥，他是魔鬼。周城瞪着血红的眼睛吼，魔鬼，你来干什么？
找我的女人!
褚红听到了哪个可怕的声音，颤抖地蜷缩在周城的身后，哥，你救我，他是魔鬼。
别怕。周城跑到厨房里拿了刀，可他的手却在发抖。那人走近了，说，周城，我只要女人，识相的你就让开!
你放屁，周城恼羞成怒，谁是你的女人。他举起刀，你过来，我就砍……
那人从背后抽出一把长长的刀子，那刀子白晃晃的，你滚开。
不！你过来我就砍！周城紧紧地护着褚红说，红红，快打手机报警。周城挥舞着刀拦着，那白花花的光在那人眼前晃来晃去的，就把他的眼睛晃花了，心里急了，他冲上去，吼，我让你晃，他的长长的刀子捅向周城……
周城倒下了，那人跑了。
褚红吓傻了，大汪大喊，救命呐，抓魔鬼呀……
褚红跪下来，抱着周城的头，哥，你醒醒……周城躺在红红的怀里，嘴角蠕动着，望着她笑……。褚红手里的野菊花掉在地上，周城的血刚好滴在那束野菊花上，把橘黄色的野菊花染得红红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