蜗居

生活中的事物或细节，总会不经意地唤醒人内心深处正在熟睡的某种记忆。

那一年，一场大风把我们这样一群没家的人吹到了一座偏远的小城，如一簇蒲公英被一阵轻风吹到它不曾到过的角落。我们站在刚够覆盖泥土的柏油路面上，如一群刚来的移民，看朝阳同童年一样升起，看夕阳同故乡一般坠落，看汽车与卡车在并不拥挤的十字路口渐次穿梭，凝视时间缓慢流淌，一次次顶着狂野的秋风，在漫天旋舞的尘土里逃窜。我们在这片不属于自己的土地上繁忙地觅食，生存，播种着只属于自己的希望，任自己稚嫩的根在空气里飘浮。

看着同伴一个接一个逃离，有的抓住风的尾巴回到了原地，有的随风去了新的角落，突然感觉沧桑原来离自己很近，到来抑或离开便构成了生活的过往。

当我在夏日的雨季卷起裤腿趟过满街浸到膝盖的洪水后，终于看到了梦境里闪烁的远方。一个寒风凛冽的清晨，我终于踏着满地的清霜，乘着故乡赐予我的翅膀，走进了日夜遥望的天堂。

天堂有迷人的风景，有美丽的风帆，有太多的嘈杂与烦乱，却没了久驻心间的安详与宁静。于是，在一场落叶萧瑟的秋风中，我独自坐车返回小城。

车上人很多，很吵，都在谈论着他们日夜挂牵的家。

这不由得让我想起自己每次回家或离家的情景。途中车子走了又停，停了又走，在不同的城市之间穿梭，那些从车窗外闪过无数次的风景似乎很熟悉，又似乎很陌生。乘客们下了又上，上了又下，随即融入了他们要奔赴的地方，故乡抑或远方。这轮换，只是瞬间的感觉或印象，汽车又驶向下一站……其实，人生也不过这么一场旅途，来往的穿梭，看似偶然或随意，却就是我们的一辈子。这辗转之中的每个细节，以及细节中深蕴的内涵，都折射着生活的本质……

如此看来，一切都只是在旅途的旅途中罢了。

残阳，终于在黄昏的烟雾里落进秋思。原野里升起缕缕炊烟，温暖着一车归思人的心。待天色灰蒙，月上树梢，他们便能走进久别的家门。但那飘逝的炊烟，也唤醒了游子的梦。炊烟是他们的，明月是他们的，我还要在他们的欢欣中继续耕耘着自己的荒地，看他们惬意地行走，默默地劳作，规矩地生活。但心想千里之外故乡的黄昏，必定也有几缕炊烟与一轮明月在等着我，便也心安。

听着车窗外不时唱响夜幕的声声鸟鸣，我不禁想起曾在白马湖畔散步的朱自清、夏丐尊与丰子恺，想起曾在西藏在阿里驻足留连的马丽华与王族，他们都以一颗淳朴的心来欣赏身旁的一草一木，在纯净自然里洗刷着自己的心灵。是啊，生活不在地域，有时，土地上一块贫瘠的石头，就能让我们悟透繁杂的人生，而那些喧嚣的车水马龙，反而会让我们越走越远。

于是，车到站时，我坚定地踏上小城的土地。

如今，我依然每天平静地走在这个远离省会与市区的黄沙弥漫的小城，看日升日落，花谢花开。往往，那些看起来很平淡而宁静的日子，才是最真实的生活。

而蜗居，不只是一种生活，更是一种心态，一种人生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