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婚娶风俗
今年各处吹唢呐接亲嫁女的似乎比往年多,文大娘二十岁的儿子,也看了对象订了亲。自改革的春风呼啦啦的吹进了春天里的故事里,富裕的日子甜了农民的心,借着这阵风,文大娘为儿子做喜事忙碌的准备着。
上半年铆足劲盖了新房,按目前的时新标准备齐了女方要求的一切。除建房花出的钱在外,预计媳妇接进门还得要两叁千来元才得脱皮,把近几年的积蓄流了个精光,到结婚整酒还得紧巴点儿办。原本想明年再盼个丰收年后,积攒点钱手头宽裕了做喜事的。不晓得哪儿刮来一阵风,据说流年吉凶推算,明年属猪年是个绝年,明后两年多凶少吉娶不得媳妇嫁不得女,文大娘自然是虔信不凝。在心里一划拨,再等两年是不是太迟了,如今的姑儿家把不住定盘心,到时撇了窝鸡飞蛋打岂不是人财两空,趁早办了利索省心。
只为了这个流年吉凶,一件慎重的人生小登科大事,提前定在了元旦节。虽然手头紧巴点儿总比等两年稳妥。也难怪今年迎亲嫁娶的多……
时光伴着秋日里的收获,冬季里的寒露雾气,随着棉袄上身眨眼就近了。大娘就只这么个独苗苗,一定要好好的操办一下,才不枉为人生一世老来收了儿媳妇。这段时间奔走着请客,备办酒席,收拾装备新房,里里外外够忙的。转累了免不了抱怨老头子几句:“你呀,什么事情也办不园妥咯,请客哩,丢三落四的讲不明白,媳妇明儿进了门看你公媳间咋的相处呐,真有点越老越不清白哩,就只会拌泥巴侍弄那几亩土地。”
老头子憨厚口讷,善意的睃了老伴一眼,闷默着不搭理。顾自打扫着猪圈,自言自语的和小猪崽逗着乐儿:“呵呵,小东西的哩,乖乖的多吃点罗,老子还指望着你们给我换钱收媳妇哟。”大半辈子的艰辛炼就了文大爷一副结实身板,五十余岁年纪,岁月风霜在黧黑的脸上犁下了一条条纵横交错的痕迹。远近村舍相熟的老少爷们都乐意与他扯闲谈,拉家常。老头子多是咬着旱烟袋蹲在一旁,褶褶皱皱里都是笑的听着别人,家长里短的胡咧一通。他那忠厚随和的脾气,三岁小孩子与他也合得来。
若论田地里的功夫,那不是娘夸女的话;真可是百里挑一的好手。他们那儿多地乡主要产棉花,每到秋季九月间,太阳爆开了伢儿拳头大的棉桃,眼里尽是白花花的晃得你眼晕。祖辈流传下的老话;金丹洲,银木塘。就是说对河两岸,丹洲坪里的桔子结得金黄炫目,木塘院的棉花白皑皑银白一片的耀眼。土地承包后的农民对田土的感情更深了,文大爷的田地产量总是比别人要高出一筹。
到捡完最后一趟棉花,肥沃的田土栽上一茬油菜苗,就进入了初冬农闲。散落在原野里的村庄,在夕阳西下里显得一片萧条迷茫。屋前屋后的树木在寒风里,抖落掉枝杈上的黄叶光着枝杆,荒草枯藤在寒碜中飘浮着。远处时而传来大雁迁徙的呼鸣……
当炊烟袅袅的村落完全隐进夜色时,沿河的庄户人执着火把,捏着渔叉,下到沅水河里又有一番找钱的门路。
文大爷和他儿子此时带着捕鱼工具,悄然无声的把小船推入河床,正在河面悠然自得的荡着浆。儿子平稳的站立船头,左手举着火把,右手紧握钢叉,双目紧盯着在火光中闪烁,粼光起伏的水面。暗夜的空间远远的闪烁出几颗寒星,河风挟着水气凉沁沁的摇曳着火把。防洪堤似一个巨大的魍魉幻影,随着漂移的船尾移动着……
水滩上时而爆出鲤鱼板翅跳跃时发出的“哗刺刺”的响声,水响声可知鱼的斤两大小,把猎取者的心灵扣得紧紧的,揪心的迫切感更是令人心跳加快。这情景真像城里风雅人说的;富有诗意。如果运气好一晚也能捕获得十几斤活蹦乱跳的鲜鱼,次早提到集市场准能买个好价钱。一个冬季弄得顺头不次于养一头大肥猪,在目前急需用钱上可是一笔可观的收入。当然,一晚上的风寒也是够人受的了。
大娘是个心直口快,能干而好逞强的人,样样事都好讲面子不输弱。奔着农村经济改革的好日子,除了土地增产外,家中养了一头母猪,还饲养了一大群鸡鸭。一年两窝的小猪仔,不等足月就被附近的邻里乡亲下了订金。谁不夸大娘的猪仔肉斋斋的受喂养,哪个不羡得掉眼珠子。大娘心里比喝了密还甜,笑叽叽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呵呵,今年呀猪仔出了窝,热热闹闹的把媳妇娶进门呐,到了那天呀,我摆十盘八碗的早点请大家喝喜酒喽!”
文大娘这段尽管觉得累,一想到媳妇就要进门,要当婆婆抱孙子了。就觉得乐呵呵的,想到甜密处就不觉哑然失笑。老头子见了也从心里乐,但嘴里却有意抬杠:“老婆子哩,憨笑的些么得咯,莫媳妇还没进门倒先乐颠了婆婆哟。”大娘便故意板着脸,挖了老头子一眼:“你老糊涂了罗,尽咒的些么得好话,都么得日子了还放这么些臭狗屁!”
大娘也有烦心的事,想起那即将过门的媳妇,乐中之余就有那么点儿胀气。都什么日子了还讨价还价的要这要那的;若是做了姐妹易嫁中的大姐,可没有妹子来顶替哟。到这几天了还提些上不了台面的条件,我又不是财百万,拿什么去满足她的苛求啊?虽然近两年政策好,用辛勤的汗水积攒了点儿家业,为这门亲事已花得所剩无几了。过门后总还要过日子吧!
想到这儿,觉得有必要找媒人去女方家里探探虚实,莫到娶亲那天了还扯哆壳。媒人嘴巴两块皮能说会道,多讲几句好话就在里面了。又想;媒人真能如此,倒不早就省心了。世间的事情真真假假,混淆不清,但目前唯一能慰大娘心事的也只能如此了。都只怨儿子不听话,如若依娘的订了舅舅的女儿表妹,也就省出了这许多的麻烦,经济上也会宽宽裕裕的不受逼窄了。哪晓得这对冤家不知几时恋上的,媒人只是按风俗临时抓摆做样子的。弄得和娘家的兄弟媳妇间也堵上一座无形的墙,老头子接他们来吃喜酒答应得勉强含糊。气得大娘里外不是人塌着脸生闷气,但心里也明白;强扭的瓜不甜,姻缘薄上他俩没缘分。何妨时代不同了,哪个爷娘又包办得了儿女的婚姻呢。
想到此,对老头子交待了几句什么,匆匆忙忙出门找媒婆去了。老头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刚才还乐呼呼的突然阴了天,看着老伴心急火燎远去的背影,呆怔怔的盯了会儿,摇摇头嘀咕着;一会儿风,一会儿雨的,呼儿麦儿的,怪事!
冬日灰蒙蒙的天空飘着细风麻雨,夜色黑沉沉茏罩着村子。各家的男女都还绻缩在被子里睡梦正酣,做着发家致富,创收屯粮,笑逐颜开的美梦。此时文大娘的家中已是灯火红堂,炊烟袅袅,酒肉的香味伴着刀勺声向四方随风飘散。通明的灯光钻透壁缝在雨雾蒙蒙的旷野中,似利刃般的刺向黑暗,俩老口和厨师已忙碌了多半个夜晚。直到天外的光亮一点点的向屋内渗透,屋檐放亮时四门两窗已贴上了斗大的喜字。只见大门两边艳红的对联;万里长征欣比翼,百年好合喜心头。横批;创新致富。新房的对联是;迎新婚双口博学艳寇大四方,闹洞房文家叶茂强耕三角田。横批是;辛勤耕耘。
低低的云层压在半空飘浮着,大地沉溺在湿漉漉的空气里。大门前的禾坪搭了宽敞的喜棚,安放了十来张开席吃酒的桌椅。傍大门阶沿特为迎亲的吹鼓手安置好了桌椅,香烟,茶水。慢慢的已有附近邻舍的男女,来瞧热闹的走动着。年轻姑娘和小伙子像过节一样穿着潮流的衣服,刻意的打扮着。他们无须主人的招呼,各自找个合适的地方坐着或站着,与投趣味的男女品论着新房的摆布,家具的时新,饮食的丰盛。设想着新娘子的嫁妆新潮丰厚,也打情骂俏的挑逗着说笑,讲些与女人某个敏感地方有关的痞话,来去自便随意。
总之从天亮后,进进出出的男女老少就不断连了,逛商店般的塞满着整个屋子和场坪。好似别人家做喜事有尽义务的来帮忙热闹着。屋子里,场子外始终充满了放肆的嘻闹,又近乎粗鲁的但也是友好地笑骂声。在这样非常融洽和谐的氛围中,时光溜得很快。隐隐约约的传来了“乌乌哇哇”的唢呐声。那些早已等得猴急的顽童轰笑着奔出了屋子,边跑边喊着;新姑娘来啦!俏皮的,反复的唱喝着古老而流行的儿歌;新姑娘,咚咚锵,撅起屁股晒太阳……屋子里的老少也推推攘攘的拥出了门,年纪大腿脚不方便的只好随着后面跟了出来瞧热闹。
走在接亲队伍最前面的,是高高瘦瘦,有着乡下孩子的诚朴,稚嫩和雅气同存刚过二十岁的新郎。和喜气洋溢的媒婆捷足先登前来报喜打招呼。新郎天不亮就与媒婆组织的年轻男女,和自己的直属亲戚,去迎娶他那个称心到肉里去了的乖媳妇。由于喜乐激动,或是害羞,那微黑的脸上红光油亮的闪着盈盈喜气。淳朴的双目熠射出青春火热的光芒,还离家许远就朝站在门外的母亲嚷嚷着:“来啦,来啦!快准备开席呐!”此时迎亲的唢呐及鼓乐声大起,鞭炮劈哩哗啦的炸得更是爆了天。
大娘扯大嗓子喊叫道:“来了多少个人啦!”
“十八个人!”
“什么,八个人呐!”
“一十八个人哩。”媒人捂着大娘的耳朵大声的喊着,大娘比划着手势点着头表示听清了,匆忙的叫人上菜上酒。八个伴亲的年轻姑娘和送亲的客亲从小四轮上扶下新娘,簇拥着缓步进入洞房。四个壮汉搬取着车上的陪嫁箱笼随后跟进。瞧热闹的指指点点咂着嘴,评论着嫁妆的丰厚好赖。吹鼓手鼓着腮帮子使劲的吹着,鞭炮声爆得惊天动地,赫得远近的鸟雀子扑楞楞的闪着翅子楞飞。还有抹桌摆椅,敬烟斟茶的忙乱着。直到将这伙送亲的男女恭敬的请入首席后,而后,一早就在这儿凑热闹,帮忙尽义务的乡邻和自家亲戚,自找相趣的各自入席。待大盘小碗满桌佳肴上席后,无须客气,满杯的斟酒,各种手势毫不讲究的一起动筷,伸向符合自己味口的盘碗里。酒杯在互敬中先先后后的吻着嘴唇,男女间的嘻闹更增添了喝酒的氛围和雅兴。当酒酣耳热的娘们满面粉红的下了席,那些贪杯的汉子仍然起劲的互敬着,在吆喝声里热烈豪放的碰着杯。慷慨陈辞的论古道今,引经据典热烈的赞颂着时下的富民政策。也有自以为怀才不遇,机不时待,仍没有什发展的,持不同意见的唱反调。双方可劲的尽着嗓子叫喊着,唾沫四溅打口水仗的争辨着。席面上嘻闹声,争辩声,全他妈的热火火的混闹成了一锅粥……
此时,正是文大娘和老头子最忙碌的时候,要各处应酬着客亲打招呼。对那些还在桌上碰杯吆五喝六赌酒的,要做出十二分的热情劝他们多喝几杯,酒要喝好。喜酒的若是没有喝好,日后他们可就要背后嚼舌根;在某人家过什么事舍不得酒……文大爷是深黯乡下人的质朴中,难免有些小气所致的背后嚼舌。就因为这样,老头子在劝酒时免不了被桌面上喝得半醉的客人,拉着开几句善意的,又非常滑稽恶作剧的“烧火佬”之类的玩笑。而后大家一致友好的举杯恭贺他早添孙子,在这盛情热火的祝贺中他只得舍命陪君子,几个桌子陪下来也就有些晃悠悠的晕了头,讲话走调的找不着北了。还有那些帮忙打招呼递烟斟茶的,穿流不息的应酬着……
吹鼓手酒足饭饱后,挺足着精神起劲的吹了一通将军令,再来了一曲迎亲嫁女轻松欢快的调子。间歇时悠然的吸烟喝茶,和那些围拢的汉子娘们起劲的扯起各处过事的趣闻逸事,风俗礼性。竟至后来双方顶嘴撩逗。酒醉得八分的汉子说:“嘿嘿,吹鼓手,搭帮邓伯伯你撞了财运咯,这碗饭吃得多自在嘛,好酒好肉待了你还要弄一摞,我的孙子明朝长大了一定让他学吹鼓手去。”
吹鼓手笑道:“噢,时代可不等人呐,等得你他妈的孙子长大这行只怕又过时喽,现在的军乐队可比我们吃香多了,不如你而今给我做个关门弟子也不错呐,跟着我混酒喝是不成问题的哩。”
众人哄笑着接话道:“呵呵,文家老头子近两年发了财,你好好的给他下力气吹,他不会亏你,会多给你包封钱的,新郎新娘更会善待你,明早上还会少得了请你吃豆……不成。”
“哎吆,大哥你眼馋呗,你的小山子明年结婚我给你提前吹,等不得拜堂成亲就给你吹得抱孙孙,不用你花多少钱就娶个便宜媳妇好烧火咯,你给我扬扬名就可以了呐!”
一个叫赖子的小伙一脸俏皮的嘻笑着,摸着身边一个十多岁小孩子的头道:“嗬嗬,狗儿,你他妈的眦着狗牙齿笑的么得,也想媳妇了咯?你爹喂养了两头大肥猪是给你娶媳妇吧!趁而今这里乖女儿多,相一个明天把两个吹鼓手伯伯接到你家给你一起吹吧!”叫狗儿的小子吸溜着鼻涕闪着大眼扭怩的傻笑着,旁边的男女继续不断溜儿的逗乐着。一个二十多岁经历了几次恋爱悲剧的小伙子说:“呵呵,狗儿小屁孩的娶媳妇,只怕还不会咋弄哩!”
“哈哈……”
“噢,是吗?你是老师傅了哟,经验一定足,就你来教徒弟当师傅吧!”一个大嫂挑着眉头满脸嘲弄的笑着说。又把话头引向赖子道:“小屁孩,到了那天,把赖子一百瓦的灯光借来,走到哪疙瘩都是亮晶晶的……”直到吹鼓手再次鼓着腮帮子吹起来……
不知哪辈子传下句老话叫做;娶个媳妇卖个儿,媳妇刚进门文大娘便怄了气。家里的流水席开了一二十桌,乡下的老规矩客人下了席新娘子要拜茶。茶盘上放着精致的花边碗,碗里一般是两个鸡蛋(也有其它点心的)由伴娘陪着挨桌向客人敬茶。客人则在吃完茶后,新娘来接碗时封上一个多少不等的利市包封钱,以示新娘过门后的吉利。
乡下人素来把人情礼行看得重。近几年的富裕升平使他们在大事上,表现得特别的慷慨而大方。文家二老在这远近人缘好,钱比脸看得重,出去的情份不输弱。每个酒客唯恐自己的包封钱少于别人,暗地里都使着劲挣面子,这些钱凑合拢来也是笔不少的数目。小夫妻俩收了这笔钱暗里嘀咕着:“这些钱……要不要告诉娘知道一下数目,日后都要还情的……”新娘很有情致的莞尔一笑,娇柔的道:“你说呢?”随即飞去一个颤动人心的媚色。
新郎揣不透这位乖乖媳妇的心思,不敢贸然讲出自己的主张:“呵呵,你看怎么办就怎么办呗。”新娘心里记着娘家话;新婚中要把握住新郎的脉搏,要使女婿依你的意愿行事,这样日后才能当家做主说话管用……新郎正等着新娘子的回话,却被那些拥进新房打闹的年轻男女哄笑着打断了。
“哟,这早就融到一堆脱不开啦,把我们就晾到了一边亲昵去了……”一场进门摸底的试探被冲淡了,当客人陆续离去后,春宵一刻值千金,一对新人早已紧闭着门房开恳处女地。一晚上自有那乐不尽的巫山云雨,享受不完的人间温情,将本来要商量的那截话头儿丢到了九天云外。
几天的忙碌,送走了所有客亲,屋子里恢复了以往的宁静。一家人围坐在客厅火炉里,文大娘惦念那笔包封钱不知收了多少。又不便找由头当着新过门的媳妇问,只想等他们主动和她说起这个事儿。一对热火中的鸳鸯每天贪恋着床头的事,恨不能拿根竹杆把日头戳下来,哪里还记得这个碴儿。老头子本就口讷,在媳妇面前更是腼腆,嘴里咬着旱烟袋;呼哧,呼哧,的吸个不停。弄得满屋子的烟呛味。大娘眼睛盯着火盘里跳跃着的火星想心事;这儿子结了婚与做娘的就隔了一层……媳妇才进门就与父母生分了,这人情钱爷娘只想心中有个数。这钱是猪嘴巴上的糠你舔我搭的,日后也要照单还人情。
大娘还是忍不住的在心中斟酌着如何措辞问及此事。这两个宝贝只是眉来眼去的沉浸在情欲的密罐子里,虽觉爷娘神色有异,只以为是这几天劳累所致,便劝他俩老好好歇着去。儿子原本好意,老人听来觉得碍了他俩人的眼目催他们走。心里愤愤不平的想歪了,心中骂道;哼!小畜生,老子不是看着新婚给你面子,以为我整不了你……大娘长叹一口气,脸上痛苦的痉挛着,拖着疲惫的身躯出了客厅,老头子自然的默默跟了出来。
不为大事起,只为小事误,好端端的家庭惹出许多不愉悦来。庄户人家过日子向来节俭,喜事过后一切进入常规。小俩口儿三天回门归家后,总觉爷娘不知为那般脸孔阴霜似的冷冷的。媳妇自我检点觉得没有不周到之处惹得两老不高兴,更没有什么闪失出格的地方。儿子以为爷娘身体不舒服,这件事在小俩口心中成了谜。儿子倒没往心里去,媳妇可就想到了一边,觉得无缘无故看婆婆的脸色很是委屈,憋闷。这天她实在耐不住了,小心讨好的试探着问:“娘,您哪儿不舒服呀!我带你去看医生好不好?”大娘用眼角瞥了媳妇一眼,嘴角扯出一丝不肖,不卑不吭的道:“我哪儿都好着,用不着你多操心呀!”把个“你”字咬得很重。
在心里却想;倒会装蒜,嘴巴讲得甜蜜,把老娘当痴子,才过门就把俺撇开了。骑驴看唱本,有你哭的时候!媳妇的好心碰了个软钉子,心中难受又在婆婆面前使不得性子,而把满肚子的委屈冤气留在晚上偎依在丈夫怀里发泄。做儿子的自然偏重媳妇,但也不敢在父母面前撒野,只好在家中琐事里有意无意的发泄,得到的回报自然是大娘的横眉冷对。至此他才感受到了在娘和媳妇间做人,如钻进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村子里已有吃饱饭后撑不过爱打听闲事的人,不知怎的知道了文大娘与儿媳妇间的不悦。舌根子嚼得有声有色,但他家中的矛盾谁也闹不清为了什么?只好茏统的归纳到媳妇的不是了。多说文家俩老娶了个媳妇卖了个儿。
旁人的议论已是名声在外,一家人都很苦闷,憋气。死结没有解开,屋里始终是不卑不吭的压抑气氛,总也捏不到一块儿。
冬去春来,报春的燕子往来梭巡忙于筑窝垒巢,阳光暖融融的催醒冬眠沉睡的大地。喜雀站在返青抽芽的枝头上“喳喳”叫着向人们报喜。远处传来布谷鸟“布谷,布谷”催春的呼声,告诉人们不要误了下种的季节,整个大地充满着青春的活力。肥沃田土地里到处溢满着歌声笑语,庄户人家揎拳捋袖的忙碌着耕耘播种,为秋收打下扎实的基础。
春天化解了冰冻,躯逐了严寒,也化解了文家几个月来的疙瘩。文大爷今儿起了个绝早,把前后的屋子收拾了一片,大娘已经做好了早饭。儿子媳妇也已收拾妥贴,只等早饭后爷儿俩去墟场选购一条壮牛犊。去春和人合伙用一条牛虽没有多耽误功夫,但总觉不过瘾,早已在心里立意今年开春要自己卖条牛。前几天俩老口把卖猪仔的钱和家中的所有盘了个底,还差两百多元钱不得拢来,商量着在亲戚那儿挪借一下。恰巧被儿子听到了,想起还有一笔拜茶人情钱锁在箱子里,没有用着钱时竟忘记了。回到房间告诉媳妇,媳妇当即将钱拿了出来一清理,竟有三百多元。接着奔到公婆房间里道:“爹,娘,听说卖牛差钱,这是三百多元的拜茶人情钱哩,没有用钱时放在那儿倒给忘记哒,不晓得够不够,若还差我再去想想主意呗。”
二老正为钱犯难,这三百多元不异于雪中送炭来得及时。俩老用惊异的眼光瞪着媳妇,媳妇哪里晓得这其中的隐情。把钱塞在婆婆手心里,只觉得大娘的手在颤动着,家中一直解不开的死结就是为了这笔钱。大娘暗想着:今而是什么事感动了媳妇,动了侧隐之心拿出了这笔钱呢?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儿媳从来就没有想要没掉这笔钱的心思,只为年轻人的大意和不懂得人情上的礼行,更不会想到爷娘的心病会在这拜茶钱上。直到听说家中差钱用才想起了压在箱子里的这笔钱。疙瘩解开了,脸色也就阴转晴了。但是婆婆仍然猜不透媳妇的心思……其实媳妇哪里有什么心思。
从儿子结婚以来,一家人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欢快愉悦过,矛盾化解了,一天的云也就散了。爷儿俩走在去墟场的乡道上,一缕初春的阳光暖融融的洒落在蒸发着热气湿润的田野里。到处显示出春暖花香,万物复苏的气象。去冬栽种的油菜长势喜人,绿油油的已开始抽茎,棉地里正忙得脚板打着后背心,眨眼间又要收割油菜籽了。每个农户喜从甘来,那个心里暖融融的脸上笑得开了花。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精神,已逆转了以阶级斗争为纲的生产方式,正以稳定的步伐引导农民走向劳动致富的道路。庄户人家正信心十足的,在布谷鸟的催春里,播种着春天的希望。
文大爷幢憬着;今年家中添了耕牛,又增加了人手。可真要像大娘所说的;过城里人那样的日子了。生活的致富还须用辛勤劳动的汗水去浇灌……
二千年后,中国的经济发生了天翻地复的变化。文大爷的儿子,成了文大爷,他为娶儿媳妇在城里卖了房子,小车,给媳妇准备的是六位数以上的票子。儿子结婚那天十余张小车迎娶,酒席摆在五星级的酒店里。跟上了与世具进的新形势,完全是城里人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