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过花甲重又生
这是我人生庄严神圣的日子——四月六日,我的生日。
我和我的妈妈一样,处世淡然。家人的生日基本都平平淡淡地度过。只是,很小时,曾经躲到门后独吃生日煮蛋,妈妈一脸慈爱地在一边看着儿女享受美食,那是她追求的幸福场景;妈妈八十大寿时,我烹制了一桌丰盛的寿宴,那是我渴望见到孱弱的妈妈吹蜡烛时爱恋人生的笑脸。
今天,我的生日依然平平淡淡地过着,但内心,却掀起小小波澜。
我不止一次问自己,你六十岁了?这六十年是从时空隧道穿越的?一眨眼啊。
六十岁称花甲。花甲一词出自古代历法,每六十年为一循环。
即是一个循环,终点必然连接起点。
我的思绪回到六十年前的今天。
那时,爸爸、妈妈在黑龙江省的一所荣军学校。荣军学校是解放战争的产物。1947年底,根据东北行政委员会指示,各省建立了荣誉军人学校,按部队编制管理,收容有生活能力却不能重返前线的伤残军人,普及文化,组织生产劳动。我爸爸是三等丙级残废军人,他的一条伤腿短了半厘米,背部残留两小块弹片。
那时,妈妈二十四岁,爸爸二十五岁。他们健康,快乐,且有供给制的濡养,像两朵盛开的鲜花,充满对生儿育女的渴望。
那时,我沉浸在妈妈的一怀生命之水中,享受着与母体共存共生的世间至极的爱。
早上六点多,初升的太阳送来一封请柬——北方早春清风的盛情邀请,急于见见世面的我,便告别孕育我生命的水晶宫,在妈妈强大气息的推动下,义无反顾地冲向凡世红尘。
生日有很多叫法,像“生辰”、“寿日”、“寿诞”、“诞日”、“初度”、“母难日”。其实,称生日为“母难日”最有人情味。
我的出生非常顺利。
大概因为我是第二胎,妈妈经历了产子的磨练。头胎是个小哥哥,活十个月就走了。
大概因为一对医术高超的日本夫妇为我出生护航。这对夫妇的丈夫叫大佳(音译),妻子叫小野。抗战结束后,由于缺少技术力量,解放军接收了几千名有技术才能的日本战俘,这些人为中国的解放和建设做出很大贡献。直至1953年底,根据有关约定,这批人全部返回日本。
妈妈说,大佳和小野性格温和,开朗。我刚刚生出,他们就兴奋向妈妈报告:“小姑娘”、“大大地好”。
老家有个说法,出生时谋面的第一个人,可能是你未来性格的模板。或许,我坚韧的性格有那对日本夫妇的影子吧。
感这两位饱经战争和离亲别土痛苦的日本友人,感谢这两位护着我安全降生于世的恩人。现在,无论他们在哪里,无论他们生活得怎样,一定会永远像迎接我出生时那么快乐。
可以想象,当医生托着四斤半重的我露面时,爸爸、妈妈有多高兴。爸爸是不是用那一双厚实的大手托着我,抿嘴笑着,弯下他那壮实的腰身,将我轻轻地放到妈妈身旁,继而伏在妈妈床边,四只满是幸福、喜悦的眼睛,紧紧盯着一脸雾水的我看不够。他们说些什么?是在评估我长得像谁还是在筛选早已备好的一串名字。妈妈肯定还仔细查点了我的小手小脚,啊,该有的有,不该有的没有。疲惫的她,心满意足地闭目小憩。
刚出生的我,只是个有形无神的高级动物,还不懂得用眼睛看世界。可是,想象着我出生的那一刻,好像所有想象是历史片段的重现,有形有声有色。这片段远远胜过真正意义的人生,我宁愿历史永远定格在这一刻。我愿是一条小金鱼,永远徜徉在爸爸、妈妈的水族箱里。我只具备吃的本能,但我咬人的手指,他们认为那是在亲吻,我追随人的身影,他们认为那是在寻找亲人。我和年轻的爸爸、妈妈永远快乐地在一起。
可是,愿望毕竟不能替代自然规律,岁月的年轮每时每刻都转动着,在我们的身心刻下印记。
虽然,在六十年的人生旅途上,有风风雨雨,但我已然是幸运的,快乐的。
如果,按着科学推断,人的一生至少有一百年。我相信,随着时代的进步,人的寿命会更长。老龄化社会就是印证。
既然如此,六十岁当属年富力强。
既然如此,六十花甲之后,就是第二个花甲的轮回。
既然如此,也许有一天,“年龄”彻头彻尾地只具有统计学意义。
让我们紧紧踩住时代的脚步,紧紧抓住理想的衣襟,紧紧拥住丰富多彩的生活,为新一天新一年新花甲谱曲,高歌。
2012年4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