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节 冷雨淋秋黄?
桃芳吃过饭,收理完毕,洗了一把冷水脸,然后照照镜子,将披在肩上的头发向后面理了一下,就去平安乡卫生院。?
去平安乡的路,她本是很熟悉,但走起来,怎么就变得如此地陌生,没有童年的欢歌笑语,没有青春的生气勃勃,曾经的记忆,就如同飘零的落叶,被岁月化得一无所有,今秋的落叶,又在重复着去年的路,但一切又不是昨天的故事。?
心还是自己的心,但身子却不是心脏的附随,整个身子的构造,好像显得无关紧要;踏在脚下的路,不是自己的路……走着不是自己的路,仿佛是地狱之路,修筑地狱之路的人,不是我,而是父亲、母亲、陈村长和刘会计。?
桃芳一路走着,摸摸自己的脸,回忆刚才出门时,照在镜中的那一瞬间,简直无法认出是自己,青春早以荡然无存,就像越过夏季的绿叶,渐显苍老,黄皮寡瘦。?
秋风吹起,落叶凄凉;蝉声散落,小草枯黄;清溪消瘦,野渡无人,路边的菊花也流下心寒的眼泪。朦胧中,桃芳看看远方,近至眼前,闪现的泪花里,似乎有柱子的身影,但不是相会的日子。?
她拭去脸上泪水,道:“柱子哥!你给我的回信写了没有?途中会不会丢失……”现在,去平安乡,我要先到邮局里看看,是否能够收到你的回信??
柱子出了邮局的门,不时回首邮局,既而流转空中,看是否有鸽子在飞翔,生怕信件夹带不好,从空中落下来。?
他不断回想信中的内容,想象桃芳,说:“……芳;我永远属于你,我不会改变自己的初衷,改变爱你的诚心,无论什么情况,什么时候,我都愿意为你牺牲一切,你不要失去勇气和希望,我相信,雨后是晴天,哥哥也会康复出院的……”?
大毛还是昨天的样子,吊针依然打上了,但液体滴得十分缓慢,真是度秒如年,那等待流经滴口的液体,让人甚是心焦,五瓶液体又要输到晚上十二点过……?
穿越液体瓶中的空气泡,半天才出现一个,分明是大毛生命危险的暗示,他的身体早就成为液体的“过水丘”,就如万医生的努力,一切都在等待着大毛生命的结束。?
万医生使劲地咒骂,骂了陈村长,又骂自己;骂了自己,又骂陈村长,轮去轮来,一直骂到天黑,良心的鞭子始终还在抽打着他,使他如同流水一样,永远不能停止,只有这样,似乎要痛快得多了。?
陈村长还在回家的路上,他们三个人醉翁翁的,有说有笑,谈论着这次会议的内容,还有晚餐时喝酒的情景,特别是陈村长乐得不得了,因为自己得到程书记的另眼相看,而且还多喝了两杯酒……?
乡里面十分重视这次会议,特作安排,会后进行大会餐。?
为了保证这次换届选举的圆满成功,诸如加强宣传,选民登记等大量的前期工作,要靠村干部去完成。所以,班子成员与各村干部都分别劝劝酒,借酒捎话,给他们压压担子,打打气,务必使同志们团结一致,尽心尽力,搞好这次换届选举工作,给上级交一份满意的答卷。?
陈村长庆幸自己成功了,一路都在回忆晚餐的场面,特别是与程书记喝酒的时候。心想,虽然自己醉了,但是很高兴,高兴的是程书记高看了自己,多敬了我最后两杯酒。?
程书记给陈村长敬酒的时候,还给他作了一些成绩上的肯定,同时提出了工作希望……陈村长自感不错,看来我当桃园村新一届村长,又有新的盼头了。?
他想去想来,认为还是自己昨晚上做得正确,定是两斤蜂糖在发酵、还在开花……他肯定事先喝了一杯,觉得味道不错,因此才在餐桌上敬我两杯酒,谁说不是糖水起了作用??
不是蜂糖送得正确,而是程书记有谋略。话说程书记,昨天晚上,自陈村长出门以后,他也在想,新官要理旧事,而且要黑白分明,但理事还得要慢慢来,不能操之过急,因为在理旧事的时候,往往要影响到新事,不管干部是非如何,正确与否,当下以换届选举工作的大局为重。?
所以,即使个别干部有问题,以暂时放下,先让他们办好事情,等待这项工作结束以后,再去清理也不迟,即便是有问题的干部选出来了,到时候也要将他拿下,特别是对陈村长这种人,听说不但有桃芳之事,通奸叶枝花,而且还恶习不改,伙同县医院万医生一起,继续暗害大毛,一定要查清楚,严厉打击。?
程书记怎么晓得陈村长伙同万医生暗害大毛之事呢?他是听向南春说的,而向南春又是听侄儿媳妇说的。?
却说昨天晚上,就在陈村长离开程书记的寝室之后,又时逢玉器村支部书记向南春去汇报工作,在说起与桃园村是毗邻村的时候,程书记又马上想起刚出去不久的陈村长来。?
等待向南春汇报完毕之后,程书记与他闲聊时,顺便向他了解了陈村长的一些个人情况。?
事已凑巧,那向南春的老婆,正是桃福满堂下的一个侄女,算是一门重要亲戚,而向南春的侄儿媳妇,又是万医生的姨侄女。上个星期,其侄儿媳妇去万医生家玩耍时,听万医生说……因为晓得这事,回来以后,就传到了向南春的耳朵里,只因两边都是亲戚,不好参与什么,但从内心来说,更多的是偏向于桃家这边,自然对陈村长就有些愤恨。?
见程书记问起此人,向南春就借此机会,毫无保留地说出自己所知道的情况。所以……?
七点半钟,值班的护士来了,韦小丽来到办公室找笔,发现万医生没有回家,于是问:“万医生,好像今晚上不该你值夜班吧?”?
“是的,不该我,但是……我要在这里等待,等待大毛的液体输完以后,再观察一下……”?
“哦,吃饭了吗?”?
“还没有,现在准备去吃。”经韦小丽一提醒,此时此刻,万医生才发现,自己居然还没有吃晚饭。可是,他一点也不感到饥饿,不是因为他的中午饭吃得好,吃得多,而是因为忧郁难过,不想吃饭。?
万医生拿起饭盒,快步下楼,去向医院的食堂时,那夜幕早已拉下,在无边的寂然中,只有树影还在地上摇来摇去,催化夜深人静。?
“万医生,怎么现在才来吃饭?”炊事员问。?
“我我,我有事忙……”他“我”了半天,还是没有“我”出问题的实质来,只是笼统地说着“我有事忙”。?
“你现在才来,没有好菜了,只有一些南瓜汤、炒茄子、西红柿炒豆腐,哦,那里还剩有一丁点肉丝。”?
“不要紧,随便吃一点就行了。”他也在过着简单的生活,就像液体流过大毛的身体一样,不过是走一下形式而已。?
万医生端起饭,一边走,一边吃。在这个夜里,他分明不是在吃饭,而是在吞噬着扭曲良心的黑子……?
他极为不安,吃了不到一半的饭菜,就将它甩到了路边的垃圾桶里,于是又摸摸团团还给自己的那些钱,接着想,如何将这些钱用到大毛的身上去,如何送到团团的手里,让她不再还我,这还是一个疑难问题。?
团团还了万医生的钱,心里踏实多了,少有些忧虑,少纷扰她护理大毛的心情。她坐在床上,守望着液体瓶,艰难地等待生命中那微微的一线希望。?
尽管液体滴得如此地缓慢,这缓慢对她团团来说,还是一种不灭的火焰,即使大毛的病医不好,天天输液体,也希望液体永远这样输下去,永远有他生命的存在。?
一会儿,她又站起来,自语道:“看这形势,大毛最多也是几天时间了,还有四天就是秋分,我听母亲说过,老中医郑医生给他看病时,说他的病要到秋分去,可能要验证他的话。?
如果再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明天我干脆去给他的衣服买来,于死之前给他穿好,免得到时候不好穿,再说又是我一个人在这里,还有家中要准备的事情,主要是大毛的棺材,虽然给母亲说了,叫她去买,不知她回去办得了不?”?
团团不是怀疑母亲的办事能力,而是非常担心她老了,再加上思想负担过重,万一出个三长两短来,真是不好想。话说回来,担心归担心,鞭长莫及,没有办法,自己又不能回家替代她,只有由她去做了,即使办不好,也不能埋怨她,毕竟她老了。?
蛮二思归思,哭归哭,光是睡着不起来,也不是办法,事情还得去面对。接近傍晚,她终于起床来,心想,与团团商量的事情,要尽快去办好,万一大毛明天就走了……棺材没有买,到时候一时难办,就是一个大事情。
她准备晚饭后,到寨子上去打听一下,看谁家有做好的现成棺材,又是多余的,或者说能不能挪用出来……说起来,还要请人去砍柴、打米、准备菜蔬……这些虽然是小事,但不得不要,而且必须提前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