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琴台文艺)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特意留下坐车的火车票,就这样一张一张塞在钱包里,直到多的塞不下。其间也有在出站检票的时候被无情没收的。一张张,或新或旧,满是人民币的味道。有几张因不慎滑落地上踩满了脚印,再加上放的时间太久,颇有些沧桑和怀旧。有些没能躲过车厢里乘务员的抽查,布满了凌乱的圆珠笔的勾勾叉叉。看着,就像刚刚摹好的一幅画作,被人硬生生地洒了些墨,惨不忍睹。
一些票的边沿,留下被剪掉的缺口,我曾一度以为暗示着什么。当然,它首先证明我是一个付费持票坐车的合法乘客,但同时,我也失去了选择回头的权利,我只能随车往前走。停留在过往城市里的朋友,爱情,故事,风景和时光,即将缺失在我的生活里。一些永远消失,一些会更加深刻地存在。
想起鲁迅先生的话。“过去的生命已经死亡。我对于这死亡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曾经存活。”是的,我知道它们曾经存活过。
有些票中央赫然印上了一个红红的“学”字,安稳的端坐在小红圈里面。我想多年以后,这或许也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我可以拿着它对我的孩子说,看,妈妈学生时代的时候去过那里喔。言下之意,年少轻狂,自当珍惜与努力,才能去往更远的地方,更广阔的天空。就像我的好朋友告诉我的:人不应当因为生长于一个小城市,就局限了探索世界的目光。大概是这样说的。一位母亲告诉懂事的女儿,女儿——也就是我的好朋友,又辗转告诉了我。
来来往往无非也就是那几个城市,熟悉的有些自己甚至可以记下车次。列车到站了,我短暂停留,有时寄居时日,或者长久居住。渐渐的,我觉着自己已经不属于任何一个城市,甚至包括养育我的故乡。我带着故乡出走,却带着异乡和偏见回故里。时光荏苒,她变了,我也变了。住在了一个新城市,也并不代表理解这个城市。我只是住下来了,像一只随季节迁徙的动物。或许春暖花开,我还会回到这里,但那时一切又是陌生。可是多年以后的事情,谁会知道呢。我想,人大抵如此。世间一切莫不过如此,如爱情,由新奇到平淡,再到陌生。
我们都说,生活是一场旅行,有些长,有些短。这场旅行的载体,就是列车。
很多时候,一节狭窄的车厢里装载了远远超出数量的祈愿和等待。赶一场异地的临时会议。赴一场爱情的青春盛宴。探望某个许久不见的老朋友。或者在一个假期的休整和荒废之后,开始新的学习和工作。或者逃离厌倦的人和事,期望在短暂的行走和陌生的异地找寻重新出发的勇气。它们如裸露在午后暖阳里的浮尘一般,游离在嘈杂而拥挤的车厢里。相互碰头,寒暄,或者独自停留沉默不语,或者昏昏欲睡。很多时候大家不知道彼此将要去往哪里,只知道一定会是在这条固定路线上的某一站。
在平淡而冗长的车程里,素昧平生的人们不期而遇,相谈甚欢,打发寂寞而无聊的时光。有时候人们会依据一个人的衣着和外表,推测一个人的职业和涵养,从而决定彼此是否气场相投可以进行一次愉快的交谈。或者懒到如我一样,多数时候从头至尾,只会看书,发呆和睡觉。毕竟坐车已经是件很累的事情。那些侃侃而谈里的真真假假没有人在意,就像平日里茶余饭后的街谈巷语,是漫长生活里的奢侈品,只为了装点别人的生活而已。或者说在意了又能怎么样,不过施与一些自己的同情,争议或赞许,收获一些他人的为人处世之道罢了。不论这其中包含了多少真诚或光辉人性的成分,心知肚明的唯有自己。
想起了卞之琳的诗。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还有这样一些时候,彼此可以放下了所有的戒备和顾虑,推心置腹的交换各人的心事。可以是一段过往的悲伤恋情。一个短暂停留的城市残留在脑海里印象。一个对星座一知半解的偏见。一部最近热映的烂俗电影。一件时下很火的社会事件。一切只因为彼此不认识,也将不会认识。
萍水相逢的人,倒常常可以问些深入的问题,并且可以得到真实的回答。因为他们只是属于彼此生命里过客,在出站的那一刻,就只是熙攘人潮里的陌生人,将不再记得彼此。未曾知道彼此的名字,也没可能再见。就像一个即将赴死的刺客,只有抓住最后这孤注一掷的机会,英勇无畏,挥剑长空,华丽地诠释为君为臣的意义。此后的事,交予历史去述说吧,反正那已经是不再有他的历史。
你曾对我说,人生是一班列车,每一站都有人下车。
在属于你的列车上,我们寒暄,交谈,歌唱,静默,行走,共度一段路。
我希望,我和你只是萍水相逢。但都曾怀着诚挚的心。
就像旅客和售票员。我记得你,而你不会再记得我。
就像车票和缺口。我记得你,而你不会再记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