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报纸的老人

如果你留意，在闹市路边的石阶上经常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婆婆。老婆婆身边停着一个破旧的婴儿车，车里放着一沓崭新的声屏报。不知为何，我每次看到卖报纸的老婆婆，总有想停下来买份报纸的冲动，虽然我不爱看声屏报。而不过也是转念之间，车子便载着我的肉体冲进上下班的人流中去了。下班的空里却也忙着连自己也说不清的事由，虚度着，彷徨着，无所事事地忙碌着，哪能记起路边那个卖报纸的老婆婆呢。而再次看到那个淹没在城市尘埃中的老婆婆，我的心灵又再次被一种柔弱的感情击中。为之懊恼的是，我只能匆匆复匆匆，麻木复麻木。

幸运的是，老天还是眷顾了一次我的灵魂。那天下午，我在路边等人，突然就看到了那个卖报纸的老婆婆：她坐在路边，脚前停着她的婴儿车，一沓声屏报安静地躺在上面。我心里一动，几步走过去，站在老婆婆面前。老婆婆土灰色的消瘦面孔，皱纹重叠，白发里落满灰尘，比我想象中苍老多了。老婆婆抬头看看我，又低下头去，两只枯枝般的手绞在一起，不自然的抠弄着。我这才意识到我的目光太无礼了，慌忙拿起一份报纸，佯装翻着，心里想，怎么去跟老婆婆盘谈几句。翻了会报纸，怕老婆婆失望，我赶紧掏出零钱递过去。“卖一份”我说。报纸已卷好夹在掖下。老婆婆接过我的两元钱，就从灰旧的褂子里掏出一个手帕卷儿来，一层层的揭开，露出一沓零钱。老婆婆仔细的拿了五毛钱，递给我。我想说算了，转念一想，觉得没啥意思，就接了过来。我拿着报纸不想急着离开，干脆挨着老婆婆蹲下来，一蹲下，我就看到了婴儿车把手上挂着一个白色塑料带，里面装着三四个馒头。我看着老婆婆，鼓起勇气说，“您在这卖报纸多长时间了？”老婆婆看了看我，摇摇头，“记不清了……多年了……”“这么大年纪了，也怪不容易了的！”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此时，站在一旁的女清洁工拖着扫把走过来。清洁工很健谈的样子，“老太太八十二了，在这卖报纸十多年了！不容易啊！”

“八十二……”我情不自禁地说，目光落在老婆婆苍老的脸上，“您的儿女呢？他们不管你吗？”

“管，管……”老婆婆赶忙接话说，“我有一个儿子，下岗了，挣钱也不多。他们一家人手里也不宽快……”老婆婆说着低下头，双手又不自然的绞在一起，很拘束的样子。我明白这是老婆婆多年一个人孤独生活，突然有个陌生人企图接近她的心灵时，表现出的一种本能反应。

“是啊，都不容易的……”我听到自己嗫嚅着说。此时，我感到心灵深处的那点还能够称作灵魂的东西在现实中显得如此的苍白和软弱。

“老太太八十多了，耳不聋，眼不花，身体硬朗着哩……是吧？”清洁工俯身冲着老婆婆说。

“嗯，我身体还行，在家没事，出来挣个馍馍吃……”老婆婆看着我说，“那几年城管还不让哩！到处撵……”我分明看到老婆婆眼睛里渗出两点红来。“现在他们不管了吧……？”我下意识地伸出双手，一把攥住了老婆婆的两只手。那双手被攥在我的手里……那是一种让我惊骇的感觉，那是一双硬邦邦的似乎没有生命迹象的手……我想到了我母亲的手……她们的手应该是一样的，但是我已经记不清我有多少年没有握握母亲的手了。那一刻，我的眼泪几欲夺眶而出。老婆婆看着我，目光变得慈祥而温和，先前的拘束早已没有了。她缓缓抽出手，一只手在我手背上轻轻地拍了怕，安慰我说，“现在挺好的，城管不管了。我在家也是闷得慌，就权当出来溜达溜达……”

本来就木讷的我，再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恰好我等的人在路对面喊我，我只好又捧着老婆婆的手握了握，站起来跟老婆婆道个别，迈步走到公路对面，忍住了不去回头。

朋友问我，“你在那蹲着干嘛？那老太太你认识吗？”

“认识。”我说。想了想，就说，“假如你有了钱，你想干什么？”

朋友大咧咧地说，“住别墅，开豪车，泡美女呗！”

朋友看我低着头不说话，就问，“你呢，想过一种什么生活？”

我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说，“办免费养老院。专门收留那些孤寡、没有经济来源的老人，让他们有一个安定的晚年……”

朋友愕然，不语。完

2011年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