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季节（短篇疼痛小说）
（1）“喔喔！小米喜欢周牧了。小米喜欢周牧了。”伴着同学们的起哄，小米半是害羞半是恼怒地低着头匆匆地离去。身后是她甩动着的马尾辫，像是一缕强烈的阳光刺得周牧心中一片温暖，一片恍惚的。随后，他总是恶狠狠地朝起哄的同学们瞪去，吓的他们一个个噤若寒蝉般地逃开了。而他就可以一个人肆无忌惮地站在夏日的午后，有点痴迷地望着小米渐行渐远的背影发呆。直到夕阳染红了整个街道，他才有些失望和扫兴地回到自己身后的院落里。
他总是想起小米生气和害羞时脸上那片挥之不去的红晕。想起她偶尔抬起头注视自己时的那份暖洋洋的神情。仿佛像是抬头仰望蓝天那样痴迷而沉醉。周牧有时候心中其实也是一片纷乱的。尤其是当同学们看到她们两个走到一起时起哄的时候。他的心底也是有些莫名的情愫在心中晃动着，一如刚刚下过雨的校园门外的那个荷塘。
每次，他都以为小米都不会来到家门口等他上学了。可是第二天他出门的时候总是能够看到她悄悄地躲在路口的法国梧桐树下。仿佛这些已经成了周牧眼中唯一的春天早晨的一道靓丽的风景。
小米总是像小女生那样一片羞涩的站在街角等着他，看到周牧走到自己身边的时候，她总是给他一个淡淡的有些羞涩的微笑。然后一句话都没有地跟着他。他不用回头，他知道她一定跟在自己后面。像是一个季节的影子。
周牧和小米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喜欢在耳朵里塞上随身听。
于是——
每天，你就会看到一个男孩子旁若无人地走着，耳朵里塞着随身听，身后跟着一个小女孩。扎着长长的马尾辫，在他身后不停地说着什么。那个男孩子时而点头，时而微笑。却不说话。
在到校门口之前，周牧总是会停下来。等到小米乖乖地冲自己微微一笑地走进校园。他才会把耳朵里的随身听小心翼翼地拔出来，放进裤子的口袋里。然后，自己再进校园。似乎？这个已经成了她们之间的一种约定和默契。
他很少对她说什么。最多的只是冲她温暖地微笑。
却笑的春天那么地漫长而悠扬。
（2）
小米依然日复一日地在固定的时间和地方等着周牧。就像在等着一个对她来说无比幸福却十分遥远的憧憬与幸福。虽然！他总是那么地冷漠！有时候他的眼神让自己都感到害怕！尤其是当他面对一些欺负自己的男生的时候。小米觉得他的眼光可以杀死所有来犯的人。所以！他在学校里总是孤孤单单的。同学们很少有人喜欢和他在一起玩的。只有小米一个人！只有她愿意陪着他上学，放学。尽管他从来没有说过一句感动的话，可是偶尔一个眼神，足以让小米的心中像是闯进了无数的小鹿那样撒欢地奔跑起来。
小米喜欢看他在夕阳下奔跑在球场上的潇洒。像是年少时懵懂的心底一副隐秘的油画！喜欢他打篮球时的疯狂！是的！他是疯狂的！像一匹冲入羊群的野马。他跳起投篮的时候，小米总是会看到蔚蓝的天空。和天空下洁白的云朵。在她心里觉得：那就是青春的模样！湛蓝而高远。
她也为他总是被老师赶出教师而难过。每次看到他独自站在烈日下的走廊的时候。小米的心总是会莫名其妙地作痛。作痛的时候她开始有些恨他！恨他不用功学习！恨他动不动就和同学们打架！恨他总是被老师赶出教师，同时也开始恨那个赶他出教师的老师。
而更多的却是无奈！她知道他就是他，骨子里都透着千万分的桀骜不驯！仿佛总是对全世界漠不关心的样子。虽然他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说过什么？可是小米知道他是恨自己的父亲的！恨他抛下母亲和自己。所以她知道在他冷酷的外表下面隐藏着的是一颗多么愤怒的灵魂。他聪明，却讨厌学习，所以成绩一直是班长最差的。而她莫小米，却总是班上成绩最好的。
“小米，帮我把作业写了。”他总是用一种命令的语气对自己说。而她！莫小米。总是娓娓地点头。
“小米，下课了陪我去跑步。”他说。哪怕是在自己身体不舒服的日子里，她也总是含笑地点头。她总是傻傻地想：我怎么就不能拒绝他呢？为什么？
小米记得有一次他又被老师赶出了教师。那天太阳像个烙铁似得炙烤着大地。整整一节课，自己都心不在焉地。总是会情不自禁地向窗外望去。看到他浑身流着汗，双唇干裂的像是一片荒芜的戈壁。小米就趁老师出去拿考卷的时候一个人悄悄地溜出了教师。在她刚刚把一瓶冰镇的矿泉水塞到周牧手中的时候，被班主任抓个正着。于是。那一次，她终于能够和他一起站在烈日下遥望远方的天际。
“傻丫头，干嘛跑出来啊！担心我会死啊？”
她却只是冲他傻傻地笑笑。而后便一头载了下去。
（3）
高中三年。周牧过的像一片云！懵懵懂懂的，没有记忆！没有欢乐！没有怀念！有的：只是小米含着泪踏上远去他乡列车时迷蒙的双眼。那一刻！他确实感觉到了什么是心痛！感觉到了什么叫无法呼吸！可是！他依然无动于衷地冲她短暂地一笑；说道：“傻丫头！以后没有我保护你了，要照顾好自己的，知道吗？”
他故作的冷漠却逗落了她的眼泪。那是周牧第二次看到她在自己面前哭泣。第一次是自己和外面的混混打架。周牧被砍了四刀，住了两个月的医院。小米听说后去医院看他。见到他缠满纱布的头时。她就那么无助切悲伤地隔着玻璃看着他哭。眼泪像是春天山涧的一道清泉。而这一刻，她的流泪依然是无声切泛滥的！却仍然让自己的心底像是灌入了一些沸腾的开水般充满了阵痛。
有些话，也许永远没有机会说！可并不代表心底没有存落。
在列车即将启动的那一刻。小米终于强忍着泪水把头探出车窗说道：“你愿意等我吗？”
周牧淡淡地笑。没有说话，只是把自己喜欢的白色随身听塞进她的手中。
那个黄昏，夕阳也是淡淡的。一如别离时那么地伤感。
列车出站了。小米没有等到他任何的答复。心，荒芜的就像那个萧瑟的秋天。
一路上，她的眼睛都是湿湿的。仿佛这么多年的梦那般的潮湿！让心纠结！这一次！她是真的恨他的！恨的自己的心都在无助地绞痛！随手，她从书包中抽出用一条红色围巾包着的信笺！抛洒在转瞬即逝的风景里。看着那些无数个日夜自己写给他的文字像不被收留与容纳的灵魂飘飞在身后的原野里。她想：一个季节终于就这样无声地远去了！宛若午夜里窗外的雨声，悄然切毫无痕迹。
手中握着他送给自己的随身听。小米的心一片纷乱切空白。她想一并丢出窗外的。就像自己决绝地把自己三年来写给他的信那样丢出去那样丢掉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只是默默地流着泪。默默地把它放进了书包的最深处。仿佛一些记忆！再也不想记起。
也许？春天已经过去。蔷薇花就会慢慢地随梦谢去。
闭上眼睛，她似乎依然能够看到他一脸冷漠地站在开满蔷薇花的街道上，无动于衷地看着自己。
如果？这就是结局！谁还记得蔷薇花曾经暗暗地开着一些美丽？
（4）
小米走后，给周牧写过两封信。而周牧只字未回。从此，她再也没有给他联系。彼此像两个走散的最熟悉的陌生人。周牧仿佛再一次陷入了童年时的黑暗与荒凉里。漫无边际！
很多时候。他都有点憎恨自己！憎恨自己在小米离开时为什么不给她一个从来没有过的微笑。其实！他明白她的眼神！也懂得她的哭泣！可是他却无法战胜一向桀骜的自己。
黄昏的时候，他总是喜欢独自站在寂寞的街头看天边的落日。看墙边的蔷薇花静静地绽放。静静地谢去。仿佛心底那些有些生硬却刻骨的思念。无人倾诉。
他以为这就是生活的全部。独自傻傻地怀念！独自暗暗地忧伤！
每次喝醉的时候，他总是会想起小米充满幽怨的眼神。想起她微微嘟起的唇。还有她无数次的欲言又止。甚至是她像个尾巴似得跟在自己身后不停絮叨的表情。而每一次怀念都是那么地疼痛和深刻！像插入心底的一段岁月，怎么拔，都拔不出！
于是——
他学会了用酒精麻醉自己。只有在酒精的作用下他才会在深夜里睡去。才不会让那个遥远而渺无音讯的小米不再走进自己的梦里。
一切都开始了颓废！他抽烟，喝酒，打架！
他想让自己沉溺。沉到再也没有小米的岁月里。
没有了那个像尾巴似得小女孩跟在自己身后。周牧早就肆无忌惮了！他觉得他的青春是多余的。没有梦想和渴望的青春一如一片腐烂的池塘。而他，就像那片躺在池塘里渐渐发黄而腐烂的蔷薇花。
岁月在蔷薇花的盛开与凋谢里无声无息地远去。像一阵风，吹的乱红满地。
他以为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小米。却在一个飘雨的午后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站在熟悉切又陌生的街道上，头顶依然是那颗无法环抱的法国梧桐。那一刻！周牧似乎听得到心脏突然停止了跳动，生命戛然间离自己远去。
雨水从她的发梢淌下，遮挡了她的眸。只看到她那双手依然像记忆里那般无措地交叉着垂于胸前。他梦寐般地盯着她看！看得自己像一片遥远而澎湃的海。
“你为什么那么狠心！”小米娓娓扬起湿湿的脸充满了幽怨地眼神凝视着他。一如凝视着自己不知道何时丢失了的一段岁月。
“说话啊！”她的幽怨因为他无声的沉默加深。“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你不给我联系？是不是你真的从来就没有在意过我？我的存在只是你的一些无动于衷的记忆？是不是？”
周牧心痛地摇头。第一次在她面前感觉到自己像是一个罪犯那样失去了所有可以解释的勇气。
“你总是这样！”小米伤心地诺诺：“为什么每次我和你说话的时候你总是可以装作无动于衷的样子？为什么？”她向他逼近一步，凄楚的双眼迷蒙地注视进他的。久久地！无声地泪水再次落下。而后。她似乎是决绝地说道：“对不起！我永远不会再问你这样的问题了。那个像尾巴似得莫小米早已经被你的冷漠和无动于衷杀死了！杀死了！你明不明白！”说完，她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那个落雨的街头。像一朵被风吹落墙头的蔷薇花。
有些爱，不必说出口。却早已在心底开成了一些花！
那个雨天，是周牧最后一次看到小米。最后一次。
（5）
也是莫小米最后一次看到周牧。至少是和记忆里一样冷漠而无语的周牧。之后，彼此像是两条游离了桥头的鱼，消失在了彼此的生活里。
直到小米结婚的前夜，自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整整哭泣了一夜！为了心底最深的周牧。她要用那一夜的悲伤的泪水将生命里最深的那个人埋葬。埋到那个蔷薇花盛开的季节里，化作一份糜烂的香。
周牧是最后一个知道小米结婚的人。那时的他和她不在一个城市。他不知道小米生活的城市里有没有蔷薇花开放？他更不知道没有了蔷薇花，季节还会不会是季节。他只知道在收到小米那条短信的时候，自己的世界一片一片地坍塌着。仿佛风雨中墙头那些纷落的蔷薇花瓣那样无声切疼痛。他以为自己是在默默地等待！等待下一次蔷薇花的盛开。却不知自己的等待似乎毫无意义。
他买了最快的车次，想赶往小米所在的那个没有蔷薇花的城市。他想告诉她：虽然蔷薇花总是默默无语，开的那么无动于衷！可是却深爱着属于自己的那份米黄色！没有了那份米黄色，蔷薇花将永远不会开放！永远失去自己的色彩。
小米是在婚礼即将结束的时候，接到了医院的电话。他是在赶往自己婚礼的路上被车撞的，医生告诉莫小米要是来得及还能见他最后一面。
莫小米穿着米黄色的，像蔷薇花那样美丽的婚纱逃离了自己的婚礼。
站在透明的玻璃窗外，她却再也看不到他总是紧锁着的眉头。看不到他那双像梦寐般无法从自己梦里消散的冷漠的眼眸。也看不到他偶尔冲自己泛现的短暂的温暖的笑容。看到的，只有他依然无动于衷的沉睡！她最憎恶他的无动于衷了。于是，她不顾医生的劝阻，跑到他的床前摇他。泪水像决堤的洪水。“周牧！你给我起来啊！我不喜欢你的冷漠！不喜欢你总是在我面前沉默！你知道吗？我要你睁开眼看看我！我是莫小米啊！我是你的小米啊！你不是一直那么争强好胜的吗？你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她无助切伤心欲绝地向地上滑去。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摇晃着：“我是你的莫小米啊！周牧，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给我说说话好不好！”
仿佛是在梦里。他再一次听到了小米的声音。一如那些遥远记忆里蔷薇花开时的声音。清丽而芳香。仿佛是在梦里。他再一次感受到了她手心的温度。仿佛那年他拉着她跑到山顶看日出时的让自己心跳加速的温度。他似乎还闻到了一丝淡淡的蔷薇花的清香。只是有一份湿湿的清凉，宛若无数思念的梦境。
终于。他睁开了双眼，看到了他的小米。第一次，他冲她那么幸福而温暖地微笑。喉结蠕动着，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一如自己这么多年对于她的感情！无声切深沉。
小米紧紧地捂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无声凝噎。
他无力地让她握着。泪水缓缓地从眼中流出。第一次，小米看到他似乎无比心痛地流泪。脸上却是一份复杂切深刻的笑。随后，他吃力地给她做出一个塞什么东西进耳朵的动作。小米有些疑惑地瞅着他。
而他，却闭上了眼睛。脸上挂着一种充满了歉意的仿佛却十分灿烂的笑。
周牧走了。
依然没有给小米说任何的承诺！像一朵花那样没有留给季节任何的语言。留下的，只有他无声的微笑。
那一夜，小米第一次拿出了自己珍藏多年的白色随身听。在医院落雨的走廊里打开，里面却是自己当年那些跟随在他身后没完没了的絮叨！从相识他的那一天直到她离开他的那一天。全是自己说过的无关爱情，无关痛痒的话！
他依然是沉默的。只是把她在他面前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悄悄地录了下来。
那一刻！小米才痛苦地明白：原来爱，是无声的！无声的就像那些年盛开在墙头上的蔷薇花。
雨，越下越大了。小米伤心欲绝地匍匐在漂着蔷薇花的地面上，向他赎罪。向那个开满了蔷薇花的无声的季节赎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