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
农村的年味其实也未必比城市要浓烈多少,但是许大爷却觉得这个年过的很不错。
许大爷,今年72岁了,却没有这个年纪的乡下老头那样的羸弱,不太弯的驼背,老花眼,以前看报纸经常戴着眼镜,现在老花镜就很少戴了。总是喜欢穿着那双皮鞋,还是大头的。
农村的初七初八,年味就已经完全的淡了下来,门口的鞭炮屑紧贴在潮潮的地面上,大门两边贴着的红红对联,在瓦灰色的墙壁的背景下显得愈加的鲜艳,坐在靠近门槛的地方,烤着火,旁边的八仙桌因为前几天过年的缘故,还摆在屋中间。
已是傍晚,天空还是那样的灰蒙蒙,远处的房子消逝在朦胧的烟雾中,在老许的眼中,似乎更加的灰蒙蒙。隔壁的人家过年都没有回来,听说是在外面打工挣了钱,搬到外面去了,那一家门口的枣树,冬天里已经零落的差不多,只杵着几根棍棍,在傍晚的天色中。
靠近门槛的地方,就着炭火,许大爷坐在小凳子上,门外,偶偶路过几个同村的人,只是偶偶罢了,他眯着眼睛,看向远处的柏油路,车子少了许多,和前几天拜年真的没得比。坐得久了,他掸掸身上的大衣,在老屋门口踱了起来。
老许第一次退休已经记不得大概的年纪了,在遥远的记忆里,似乎是在他50岁的时候,算得上是第一次退休吧,在那之前他是周镇的镇长,在那之后他被安排在了镇上的一家养老院里面做院长,在那之后老许的儿子帮老爹在城里的一家单位里面找到了传达室的传达员这份工作,十五年后的三月份,老许被儿子接回了家,那时,老许已是七旬好几。
老许还记得最后一次退休回家,正是阳春3月,周镇的油菜花开的分外的灿烂,一朵一朵淡黄淡黄的花儿平铺在漫无天际的绿色海浪上面,空气里散发着泥土的清香,混杂着油菜花的香味,风吹过漫天漫地的油菜花。
镇上不像六七十年代前那样热闹,那时候老许穿着两个兜的蓝布衣服,背着手,走路虽不是昂着头,但眼神总是闪闪的。
老许退休后,慢慢的和老杨头越来越像知己,但只是像。
老杨头不算是一个地道的人,老许记得,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他还是镇长的时候,老杨还是小杨时,没少给他泼脏水,在戴高帽遭批斗的时候,这个人最为积极,他斜带着蓝布帽,大手一扬,口号什么的哗哗的就激扬文字般说了出来。那是前话。
可就在5年前,老杨头的小儿子在外地打工时,一不小心从工地一高脚架上摔了下来,工地老板典型的黑心,在赔了几万块钱后,便甩甩手任他死活。老杨头接到儿子电话那天晚上,老泪纵横的眯着眼,第二天便独自去接儿子回家。
自那以后,老杨头风风火火得理不得理都不饶人的脾气,消失的彻底。
有时候,是老许去老杨头家里坐坐,有时,是老杨头照顾好他那残疾儿子后,来老许空空的房屋里坐坐,有时,这一坐,就是一下午,从春天,到冬天。那家门口的枣树叶子从翠绿,到只剩枝干,唯一作为背景不变的是门前那段冷清的不能再冷清的柏油路。
大年三十那天,镇上突然就热闹了。
这热闹让睡醒的老许以为他还在梦里,梦里他穿着蓝布卦,带着帽子走在镇上的最热闹的村道。
老许靠着椅子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总会觉得,大年三十还没有走远。
又一年春天,老许再去老杨头家里的时候,门已经紧锁,门楹上苍白的楹联。老许,愣了好久,终究是慢慢转过身去,自言自语道:也走了,也走了。。。
自此以后,那门口靠椅上的老人望着那条柏油路,脚上依然是那双皮鞋,不再油亮,门前的油菜花也不再是一片一片。风吹过,老许闻不到香气。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