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李树园

在老家房子的不远处，有一块面积不小的山地，几年前，正值政府号召退耕还林的高潮，村里家家户户都选择在自家的山地上种植椿木或核桃树，偏偏就我家，母亲选择了种植李树。

母亲知道，儿子自幼就特喜欢吃李子。

村里人并不知道母亲的用意，纷纷质疑的问：“你干嘛种那东西？就那片山地，收获少，买不了几个钱，不卖又吃不完，劝你还是种椿木吧，不用护理，多省事呀！”但母亲还是“执迷不悟”，扛起锄头把整个荒山翻了个遍，然后毅然栽下了一棵棵李树。

李树似乎通人意，也或许是母亲汗水的浇注，在母亲的悉心照料下，李树撒着欢似的疯长，转眼就到了枝繁叶茂，开花结果的年龄。期待已久的李树终于修成正果，不仅我为此而狂欢，母亲更因此而笑得合不拢嘴。

李树园第一年开花的那个春天，我在远离家乡千里开外的省城读书，母亲在电话里告诉我，李树园变成了一座大花园，一树树，一簇簇，雪白雪白的，如北国深冬大地上覆盖着的皑皑白雪，漂亮极了。听着母亲难掩兴奋的声音，李园洁白如雪，留香溢彩，引得蜂儿蝶儿纷至沓来的景象，母亲痴痴地看着，花一样明媚的脸庞滴下渍渍汗水，点缀了我大学四年的整个春天。

母亲种的是三华李，每年五一前后正值成熟的季节。大一那年的五一长假，我不顾紧张的复习，毅然踏上开往家乡的客车，守望多年的李子成熟了，我迫不及待的想要尝到它的鲜脆甜美。回到家时，母亲早就摘好了一大篮子李子摆在桌子上，等待着我“饱吃一顿”。母亲坐在旁边，像个孩子似的专注地瞧着我陶醉于品尝李子，岁月的风霜已在她古铜色的面颊上刻了几道深深的皱纹，几缕白发在微风中轻轻扬起，一双因劳累而浑浊的眼睛充盈着幸福的笑意。我知道，母亲无微不至的照料那几颗李树就是为了这一刻的到来。乡亲们知道我为了李子而回家，纷纷责备我说：“来回的车费都够你买几筐李子了，你何必大老远跑回家来摘这几颗呢？”母亲总是微笑着说：“只要他愿意回来，李子能吃得了多少。”哪里买的李子都比不上家里种的好吃。他们不明白我的心思，更不明白母亲的心思。

自从李树结果之后，每年李子准备成熟的季节，母亲便问我有没有时间回家摘李子，如果能回家她就看管得更严一些，不然村里的小孩很快便“偷”摘完了。只是大四那年，由于忙于毕业论文，再无精力来回奔波，于是决定不回家了。我告诉母亲，等毕业了就能回去，母亲说，那时候回来你就只能看李子叶子了。听着母亲略带失望的语气，我不禁黯然神伤。母亲对我毕业大事是非常理解鼓励的，但她也多么希望我能够回家品尝满树鲜美的李子。那年，我在街上没了两斤李子，寻找在家里泡在李树间幸福的感觉，却总寻觅不到其中最美的记忆。

夏季烈日炎炎，母亲的李树园变成了一方清凉的天堂，虽然树上的果子已无影无踪，只有茂密的叶子跟着清风摇来荡去，许多孩童把这阴凉的园子当成了嬉戏的乐园。每年暑假，我常常捧着一本小说躲在树荫下伴着知了的声音忘我的品读，母亲的李树园伴我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宁静悠闲的暑假。躺在李树园中，我忽然感觉到一股童年时躺在母亲怀里的温馨，让人流连忘返，久久不愿离去。

今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晚，直到清明前两天，太阳公公才愿意露出久违的笑容。回到家，看到李树花已经谢了，青绿的叶子点缀了山村一隅。我问母亲：“李树结果了吗？”母亲非常得意的说：“今年花开得特别多，应该会结很多果，你们是吃不完的了，只是今年春季太冷，成熟时间恐怕要推迟了”。第二天，我带着女友“游览”母亲的李树园，介绍了母亲为了这片李树林付出的心血，回忆起母亲的“丰功伟绩”，我忽然觉得特别的心酸。女友说：“你母亲年复一年不知疲倦的照料它们，还不是为了你每年能多回一次家？”

听到女友的话，我的心潮涌般地涌动。是啊，母亲不吃李子，即使我不回家她也不会卖钱，却日夜为我守候它们，不就希望我每年能够多回一次家吗？母亲的“别有用心”我却从来不去解读，想到这，我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走遍整个李树园，却没有在一个枯萎的花朵中找到李子的雏形，我猜想，或许因为天气的反常，今年的李子大餐怕是要成为泡影了。当我们把这一消息告诉母亲的时候，她的眼神显现出从未有过的慌张，她坚定这不是事实，她一直确信是因为李子太小，我们还看不出它的样子罢了。母亲知道，如果李子不结果，五一我可能就不会回家。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母亲偷偷跑到李子园，想寻宝一样仔细地搜寻每一个枝头，生怕错过了那些太小而看不到的李子。

那个晚上，母亲总是心事重重的，一句话也没说。

返回单位的那天早上，母亲早早就准备好了早餐，我看到母亲欲言又止的神情，就知道她一定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可她却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直到我们上车的时候，母亲用发颤的声音问我：“五一你们还回家吗？我养很多土鸡等你们。”

我就知道，母亲一定以为李树不结果我就不会回家了，我的心忽然变得酸软。我顿了顿说：“会回的，没有李子我也会回来的。”

是啊，母亲为我们终日忙碌，操劳了整个青春年华。而今老了，安静了，清闲了，我们却不能时刻陪在她身边，又使她的世界空洞茫然。时光轮回，就像幼年的我曾经视母亲为唯一的寄托一样，半步不愿离开她的身边，在母亲漫长空虚的时间里，她多么渴望我能停下来陪陪她，一如当年的我。

李树园收获不了李子，但是我却收获了比李子更珍贵的母爱，慢慢一园子的母爱！

我怎能不回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