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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柯一梦

2013-10-03 07:54 作者:殊静 阅读量:320 推荐0次 | 我要投稿

我掰着指头粗略地算了一下,大约有十五个年头没有见着大梅了。

大梅我称她作表姐,她是我二姑的养女,十岁左右才来到二姑家,她长着国字脸,鼻梁挨着脸蛋,脸部却没见怎么起伏,个子显小,但身子骨夯实。

大梅来自遥远的川蜀之地。有道是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我不知道谁把大梅带到了福建,又途经了多少道的峁梁,但是,纵然一路坡陡岩仄,也没能阻拦川人赴闽的高涨热情,事实上,大梅只是这支奔赴大军中的一个,大家怀揣着同一个目的,那便是谋生。

初识大梅是在骄阳如火的夏天。七八月份的福建,阳光甚是荼毒,田野四处可见蛮脸作怒、耷拉着脑袋的农作物。几天前突然下来的暴雨,让撕裂了很久的土地稍稍有了滋润,雨水从高处汇聚而下,山川田垄,四处可见黄澄澄的咆哮着的水流,田野一派清新气象。仅仅过了一个晚上,门前的水渠就只见涓涓细流了,雨水的颜色也没了先前的浑浊,白花花的,我俯身听到水流从我跟前呢喃着经过,我掬了把水,水儿又从我的掌心挣脱而去。我循着水流的方向眺望,远处却没了水流的踪影。太阳从一处山峁出来后,就开始热烈地蒸发着附在大树、小草、农作物身上的水气,路面早上还是泥泞难行,到了下午就只看见断断续续的水洼,我看到许多行人左蹦右跳,就怕积水漫了他们的鞋面,那些穿了雨靴的,倒是大步流星,不用说,是从地头回来的。

雨后的第三天,地头已经松软适中,父亲看着墒情见转,赶紧发动全家抢收花生。在我们老家的墙根处的那块地,就栽种着花生,我们一人一垄把花生连根带蔓地放倒。那时,我弟弟是不做事的,蹲在一边高兴的时候追逐着蝴蝶,不高兴的时候,还得抽出一个人哄他。作为劳动力,全家我最小,刚开始的时候还为自己跻身大人之列沾沾自得,一会儿太阳出来,汗水从腚沟哗哗地经过时,才觉得自己是多么的不济事,从一个地方出发,现在已经远远地被抛到后头了,看看哥哥姐姐在前方有说有笑的,兀的又羡慕起弟弟来,他可以在一旁肆无忌惮地沾花惹草。发现自己跟不上,我也就慢吞吞地对着花生的茎叶使劲,寄希望他们到了地头,看到我惨兮兮的摸样回过头帮我一把。到了吃饭的点儿,家里来人了,因为远远地,我便听到二姑呼唤着我的小名,我蓦地精神一震,知道午饭又要添香加色了。我们收工的时候,我一路小跑。“干活,走最慢;吃饭,跑最快。”后面传来父亲呵斥声,“看见吃的,就失了原形。难道前世都没吃过……”

到了大门口,看到二姑跟一个小女孩已经在厅里落座,她们跟前是两碗陡峭的炒米粉,超出碗沿铺着厚厚的煎熬过的三层肉,还有切成条状的煎蛋,二姑看见我过来,赶紧拨了半碗米粉给我,上面的诱人的煎蛋与三层肉也纷纷地滚到我的碗里,我也不客气。小女孩打我进来,嘴巴就吧咂个不停,心里铆着一股劲儿,忙得都没拿眼睛看我。她就是大梅,长得一点也不客气,虽然出门前装扮了一番的,衣裳都是新的。二姑让我喊她表姐,几天前从四川过来,今天带她来认识一下姥姥姥爷。

因为来了客人,下午父亲原本要去乡里报道一下的计划取消了,今天是请了假的。父亲招呼着把收上来的花生下锅。花生不愧为“素中之荤”的食物,一个下午,蒸熟的花生香味儿充斥着整栋楼房,大梅很快地便与我们混熟了,大家一边玩耍,一边翘首期待,欢快的气氛在楼道处洋溢。二姑跟父亲好久没有见面,坐在一起家常长短个不停。二姑说得更多的是关于大梅,诉说膝下只有两个男孩,以后老了孩子媳妇如果不孝顺,也没个闺女疼。这下好了,收了个养女防老,言下之意是珠玉满堂,美美满满。父亲凭空多出了个外甥女儿,自然乐呵呵地满口附和。

花生从锅里起了的时候,我们早候着哪儿了,父亲说什么,基本是充耳不闻了。我提着桶,一马当先,父亲看到了,说我既贪吃,又贪心。知道父亲在防微杜渐,担心我让欲望迷失了本性。但是香气四溢的花生真的就缠着了欲望,以至于奶奶拿着盛着热气腾腾的熟花生的锅铲向我走来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迎了上去,蒸汽翻滚着随着花生往桶里倾泻了去,热浪瞬间又从桶里奔腾而起,顿感桶柄处炙热灼手,我却没顾上,探手挑了个结实的就吃开了。最后排上的是大梅,她学着哥哥姐姐拿着竹筛,奶奶小心地把花生放到筛上,大梅不懂闪避,热水从窟窿倾注而下,从大梅的鞋面直渗到脚底,烫得大梅直跳脚,她把竹筛往地面一放,抓了把花生就遁隐了。这下我又佩服起大梅来,她的本领明显地比我要强。孔子说,三人行必有我师,择其善者而从之,我当时心里就犯嘀咕,这到底是不是该学习。父亲一向严肃,不苟言笑,这下瞧着也呵呵地笑了。小姑娘这般行为,看上去天真浪漫,到我份上,还不知道父亲该如何教训我呢。

我家的房子面朝西,傍晚时分,可以看见整个渐渐沉沦的太阳。落日余晖横贯西北的天空,颜色从鲜艳的熔浆渐渐地退化成暗红的玫瑰,接着便让夜色吞噬了,好比天空让人拉上了一道帷幕。掌灯时分,我才从外头灰沓沓地回来。我不知道今天等待我的,又是怎样的一个教训,虽然奶奶惩罚的花样不丰富,但是一种花样就已经玩得让我惊心胆颤,待你晚上脱光了衣裳在床上迷迷瞪瞪之际,她才下手拧你的大腿,一下子就把你的迷瞪打掉。每次都是这样,出发前,像是喝了壮行酒,回头就后悔了,肠子都悔青了,都怪那按时播放而且没完没了的电视剧。

走近家门口,发现二姑还在,二姑大声呵斥着大梅,一只手试图拉扯着大梅。大梅双手抱着门槛,岿然不动,像极了举着炸药包舍身为国的邱少云,只是大梅没有邱少云那般英雄,她垂着脸,泪豆子、汗豆子已经甩落了一地。二姑每一次的拉扯,都换来大梅更为坚决地摆脱,看样子,这种对峙已经好一会儿了。爷爷奶奶在一旁斡旋,希望二姑不要跟孩子一般见识,母亲在一旁小声地宽慰着大梅,父亲估计去了乡里。“难道今天大梅闯祸了?”我走进家门,故意在他们面前来回走了几次,也没看见哪个注意上我,那意思就是我是一直在现场的,突然,就有一种解脱的喜悦,看来,大梅这脾气闹得还真是时候,转嫁了注意力,我轻而易举地化解了这个燃眉之急。

大哥把我拉到一旁,附着耳朵悄悄地说:“傍晚时候,二姑要回去,找不着大梅。”

我问道:“那大梅不是一直在我们家吗?还会上哪儿野去,人生地不熟的。”

大哥说:“是的,她哪儿都没去,就在我们家。”

我说:“那是大梅跟二姑捉迷藏吧。”

大哥说:“是啊,大梅躲着不出来,让二姑找着了后,就不问青红皂白地一阵数落。”

我说:“是大梅躲着一个地方吃花生吧。”

大哥说:“大梅学着田螺姑娘,躲到奶奶腾空出来的一口大缸里。若不是缸内赶咐作响,还找不到大梅呢。”

我说:“找到了回去便是,拽门槛作什么啊?”

大姐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嚷道:“那谁在几年前,从二姑家偷偷地溜回来呢,害得二姑都找到派出所了。”

这事我记得,那年差不多五岁,我已经在二姑家呆了个把月了。小孩子就喜欢玩耍,楼上楼下的跑。二姑家是土筑的瓦房,上下也是两层楼,只是第二层只有光溜溜的横梁,没有铺上木板,我在一层吃饭的时候,经常看到耗子在横梁上熟练地踱步。上面走不得人,二姑一家全部挤在一间房里,房里紧倚着各个墙角打了三张床,剩下的一个墙角开了一扇门,我们需要在那里出入。离二姑家的不远处,是经常咆哮的大海,二姑家常年有破不完的海蛎,大家各忙各的,经常把我落下。一个早上,二姑煞有介事地跟我说,今后她家里的那头牛,就归我了,一周七天,从早上到晚上。回来后,傍晚家门口那个菜园子,浇水的任务又归我了。晚上……后面的话我没听清楚,其实是绝望地听不清了。我在二姑家门口的那张石凳上,思想上斗争很厉害,到了下午,终于作出决定,一个人回家。一个五岁的孩子,一个人翻过一个山头,走上几公里的山路,二姑寻遍了村里的每个旮缝,甚至到邻村去寻找,也不愿意相信我一个人跑回家了。后来绝望了,回娘家告罪来了。逢家里正月十五,村上的祠堂前搭了个戏台,二姑从戏台前经过,我远远地便看见了,以为寻我放牛去,“哧”的一下就没了踪影了。二姑是哭着回娘家,又是哭着回婆家。后来二姑告诉我,实在是吓得不行了,急得哭了,知道我自己跑回来,又高兴地哭了,总之,哭的稀里哗啦的,还引起不少路人侧目。

二姑家实在是清贫,那时我的姑父好赌成瘾,男人没有像样的工作过活,二姑就只能从海里讨生活。二姑有一套专门的讨生行头,大大的雨衣雨裤,一双厚实的长筒雨靴,南方多雨,有时连绵起来就是没个尽头,我经常看到二姑穿戴着它们在风雨里穿梭。有积蓄的人家可以等到天空放晴,没钱是吃了上顿,下顿就没了着落的,好比两个环环相扣的齿轮,没有扣上要么铰了个粉碎,要不就脱齿停止了工作。只是,我不高兴的时候,可以嘴噘脸吊地离开,大梅呢,她从一处池塘蹦垩而出,没有如期地翻江倒海,如今又成了涸辙之鲋,她该是何去何从呢?

“知道自己是什么吗?是蛤螟,还想起天鹅肉来了,我家小,容得下那么多人,就容不得你了?”二姑没有文化,怕大梅听不懂,一会儿方言,一会儿普通话,大梅大致是知道什么意思的,只是瓷了大气不敢出。

“二姐,你也真是的,娘俩整个儿的一对踢腿驴,还没完没了啊?”父亲打着手电推着那辆老凤凰自行车从乡里回来,远远地便听见二姑在那里喝神断鬼的,转身看到大梅身子跟筛糠似的,于是拉下脸责备道。八九月的天气到了晚上,渐渐便有了秋凉,父亲怕孩子没吓出病来,也要让山风吹出病来,于是招呼着大家赶紧关门睡觉。大梅知道不用回二姑家,于是,乖乖地跟着母亲睡觉去。二姑也是没了气力,听到父亲这样安排,正好下了台阶,只是嘴巴不饶人,“南海的观世音还经常在紫竹林出入,这小妮子到了这儿,还成了水泥浇的柱子,动不得了?”

母亲把大梅安排到我们的小房间,跟大姐睡到一块儿,大梅跟大姐甚是投缘,说了一个晚上的掏心窝的话。我们的床位是毗邻,断断续续地听明白了些,大梅说她要回家,回四川的老家,她不是大嘴老鸹,她是上了丢人卖客的人当了,说二姑家是怎么样的锦衣玉食,来了后却只是一味地干活,两个哥哥吃好了就四处闲逛,末了还和着外人欺负她,她都没有朋友,老家也不是那么的阔绰,但是不要那么的辛苦,还有可以撒娇的父母……

天亮的时候,我看见从窗口放进来的阳光,只是没有看见大梅。大姐倒了痰盂回来,看见我在床上赖着,嚷道:“赶紧把自己的夜壶倾了。”我懒洋洋地道:“昨晚睡得沉,忘了小便了。”“你这个懒虫,肯定又跑到阳台方便去了。”这时父亲从楼道里经过,闻声往我身上瞟了一眼,我赶紧不敢犟嘴,乖乖地提壶下楼了。楼下也没有大梅的踪影,看见奶奶歪着身子提水,我接过水桶向屋外的菜园子走去,菜园子也没有大梅,大姐看着我东张西望,说道:“大梅回去了。”“回去了,昨天的扭成草绳的那根筋,早上就直了?”大姐咂咂嘴,一脸的不屑,附在我耳朵说道:“是二姑,二姑说让大梅买衣服去。”还没等我一股醋劲涌上心头,又让大姐的话活生生地压了下去。“一听就好假。”大姐接着说,“大梅是不信的,母亲说一会儿还回来,大梅就屁颠屁颠地跟着去了。”我知道了,母亲是跟二姑唱双簧呢。可怜的大梅,就这样成了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了。

傍晚母亲回来,肩上挑了一担红薯,扁担的一头,悬着一袋海蛎,这两样都是沿海的特产,也是二姑家籍以傲人的两个物件。红薯原本是四处可见的一个农产品,好比南橘北枳,到了沙质的沿海,个头突然往上窜,双手拽着藤蔓,可以把红薯从松软的地里头生生地拔起,那个头一个顶三个,一个装化肥的大编织袋,也只能装下六七个红薯。瞧母亲的扁担垂的厉害,其实是挑着十来个超级大红薯罢了。海蛎太大,那绝不是好事,这样的海蛎取于滩涂,乃是人工养殖,破开蛎壳,可见白多黑少,烹煮起来,其味道远逊于那些附岩而生的野生海蛎,可谓是腥而寡味,过犹不及。晚饭是面条,奶奶手擀的,较之机械碾吐出来的挂面要厚要宽,奶奶把新鲜的野生海蛎和上地瓜粉,放在锅里一起烹煮,这样出锅的手擀面条咀嚼起来显得很是柔韧很有口感,面汤更是芬芳四溢。现在的人碗块是越吃越小,过去用的可是青瓷大块碗,这碗块在年份上,是没有什么研究价值的,只是那会儿的碗块的外壁,都是青衣白璧相间。我端着我的大块头的碗块,在门前的那棵枝干蟠曲的大树下,囫囵饕餮了两大碗,真的是大快朵颐。

回头时候,听到母亲闲谈二姑家这一趟的传奇。她说这趟走得辛苦,大梅人小,心眼儿却不少,从大路刚要拐上山路,大梅尖叫道:“舅妈,这是去我家哩。”脚步就停了,她怕大梅的那根筋又扭着,就从山路上下来,走上了那条康庄大道。经过闹市,却没有了停步闲逛的意思。大梅又嚷上了,“舅妈,我们是去哪条街?”“哪条街?”母亲大梦初醒,还能有哪条街,于是带着大梅在街头街尾溜了一圈,馋得大梅眼睛都直了,只是这些悬挂在商铺的琳琅满目的衣裳挂件,母亲和二姑一年都要不了一件,大梅又怎么会轻易地“黄袍加身”呢?没等大梅会意过来,她们又上路了,这下直奔二姑家,二姑在的那个村庄,让一条宽阔的马路拦腰穿过,搁路口观望,觉得每个村落都一样,以至于她们已经入庄了,大梅还没有分辨出这是到家了,可是那个我曾经呆过的黝黑的房间正张着四方阔口等着大梅“自投罗网”呢!通过二姑的家,有着一条长长的巷,小时候,我就是凭着这么点儿印象摸到二姑家的。果然,大梅在这条长巷停住了,突然地?倒在地,二姑不再掩饰了,连拖带拽地把大梅带到家,巷子里传出大梅凄厉的哭声。说到这儿,母亲重重地叹了口气,这辈子不说谎,说起谎来却要一个接一个,伤了孩子的心。“有什么办法呢,你不配合又对不起二姐,毕竟不是自家的孩子,你不瞧二姐收了这个养女的欢喜劲儿,你还能掠了她的美事?”父亲一旁安抚道。

因为这次风波,是拂了二姑的面子,还是怕大梅痼疾重犯,至此好几年,都没有看到大梅来我们家。我倒是陆陆续续地去过二姑家,再见大梅,我说,表姐;大梅说,表弟,你来了;我说,表姐,你脸上有张网,你让什么给五花大绑了;大梅说,表弟,莫胡说,表姐好着哩。可是,我分明看见大梅的神情里,有着挥之不去的失意。

乡野坊间流传着这么一句话:中央邓小平,粮食分农民。九十年代,邓小平开创的改革开放,功在当代,利在春秋,他让很多人真正意义上的当家做主,生活富庶起来。不像“五八年,吃不算”,做好做坏一个样,做与不做一个样,原本是要“大跃进”的,结果却整乱了经济秩序,追根溯源,还是“大锅饭”惹的祸。验证所有改革成效的唯一方法,那便是们的人民的生活是否得到改善。国家要强,人民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那么所谓的强国,只是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只是建设在空中的楼阁罢了。

父亲上过高中,当时在乡农业技术服务站上班,坐在办公室,却感受着窗外攒涌的阵阵春潮,父亲坐不住了,于是,留下一纸“停薪留职”,到了宏路镇的南下村开砖厂去。

这个机砖厂,是父亲平身掘得最为丰富的一桶金。机砖厂经过一个多月的筹备,终于隆重开张了。机砖厂生意很是红火,搁村口,就可以看见两根砖厂的大烟囱拔地而起,远远地越过村里的任一建筑,直到山腰处。七大姑八大姨都来了,她们真正做到“举贤不避亲”,纷纷把家里多余的劳动力安排穿插到机砖厂的各个岗位,大姐来了,大梅也来了,过去一年不得见几次面的亲戚,这下抬头不见低头见了。

乡下的水土掩饰不住大姐高贵的气质,长大了的大姐,出落得超凡脱俗。大姐走在哪里,都要引人注目。大姐告诉我,有一次下班,走在路上,看到几个学生摸样的小伙子往她手里塞了纸条就走,回去一看,是一封炙热的感情表白。大梅除了个儿拔高了点儿,身子在横着的方向却发展了不少,大梅是我的表姐,我不好形容,但是心头却无数次的把她认定做大冬瓜。

厂子是新的,机器也是新的,新的机器没用上手,老是出现新的故障。当时四川来福建务工的工人已是数倍于几年前的,他们充实在各行各业,不少成了各个行业的翘楚梁柱。父亲经朋友介绍招了一个机修师傅,他叫石头,负责整个机砖厂的机器维修。石头的工作非常清闲,厂里不可能每天都坏机器,闲着的石头就在厂里四处闲逛,看到出窑的老王喘着粗气,他就在一旁调笑道:“昨晚又运动了吧,就那么一点砖块,瞧把你整的。”看到拖拉机进来拉砖块,他就跳到司机的座上,一会儿就轰隆隆地上街耍去了。石头更多的时候是呆在那一排排一列列兵马俑似的红砖旁,因为厂里的女性,基本都集中那儿了,她们就负责上砖。拖拉机一来,她们就一哄而上,工资是计件的,按装到车里的砖块的数量来结算工资。石头经常帮助大姐上砖,大姐却不领情,大姐说,石头这人不实在,油头滑脑的。石头碰了几次壁后,就没再自讨没趣了。

可是,他又打听到大梅是父亲的外甥女。欲望是真的改变一个人的喜好,紧接着,石头对着大梅展开凌厉的爱情攻势。大梅这么多年是数着日子过来的,哪里有人这么的嘘寒问暖过,二姑嘴里的蛤螟,突然就成了石头师傅心里的白天鹅。接下来,便有人看见,石头和大梅在街上闲逛,看见大梅的装束变了,脸上焕发了色彩了,大家知道,那便是青春的色彩,那便是爱情的色彩,这道色彩是雨后的彩虹,而且不是每一场雨后都有的。

大家还看到,大梅清洗的衣裳多了起来,挂满了宿舍门前的那根铁架子,跟个联合国旗帜一样。偶尔看到他们相互串门,大家觉得没有什么不好的。住着石头隔壁的是负责出窑的老王,老王的老婆在老家,一年来厂里一两次,来得时候石头总要在老王的屋外使劲地打门,说下雨了,打雷了,老王负责的那处砖坯,赶紧起来拿草编的遮子捂严实了。有一天,老王向父亲举报,说厂子里最近闹鬼了,有时候看到女鬼,有时候看到男鬼,昼伏夜行的,在眼前一晃就了踪影。大家这么一听,倒也惶然了一阵子,后来有人发现,“女鬼”从大梅的屋子窜出,再到石头的屋子,“男鬼”从石头的屋子窜出,再到大梅的屋子,大家明白了,这哪里是什么鬼啊,不就是一堆偷情的小情人嘛。于是大家开始鄙视老王,说老王是消受不了别人的夜里的媾和声响,在那里吃醋,撒播谣言。老王只是争辩,他确实见了鬼,没有个人成见。

又是一年的花生收获季节,父亲回乡里办事,就顺道回来,那时家里就只有奶奶和我,我偶尔在父亲与老家穿梭,奶奶就种植些花生打发时光。到了下午,父亲突然决定留下协助收成,奶奶许久没有见着父亲,乐呵呵地准备晚饭去。

我们刚准备出门,大梅来了,后面紧跟着石头,他们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的。石头我见过,不显生分,石头见了父亲,反而拘束。于是父亲放下行头折了回来。

大梅怀上了,是父亲与大梅聊天时才知道的。大梅说,二姑闹得很,把他们赶出家,把石头带来的见面礼从堂屋里扔了出去,那条悠长的小巷里,传来哔哔剥剥的东西敲击声响。二姑觉得,他们这是伤风败俗,搁过去,他们得浸猪笼。这都是哪一个年头的事了,过去结婚吹吹打打,大红色的彩绸选作帷子罩住轿子,新郎骑马,新娘坐轿。到了如今,已经是轻装简从。有的就办一个证,有的一辆接新娘的车就结了。我堂哥结婚,用他家的两轮把我的堂嫂接回去,我们也没觉得什么不妥的。

父亲给二姑打了电话,我们坐在父亲身边,可以听到电话的一头传出二姑歇斯底里的咆哮。显然,二姑不听劝,她认了死理,她觉得大梅给她的脸上抹黑,是道德败坏。

那时的二姑生活光景好多了,据说失散了多年的公公从台湾回来,一同回来的还有不菲的财富。二姑的家里经过装修了,呆在楼下看不到赤脚的耗子了,有了点积蓄,想着给大梅找个本地籍的女婿,然后风风光光的把大梅嫁过去,今后也有一个亲戚走动。大梅与石头先斩后奏,把二姑打了好几年的如意算盘给打碎了。她给大梅撂下一句话,选择石头,今后就不要回来了。大梅刚和石头好上不久,情深意笃,而且还有了身孕,让她放弃,那是要了她的命。他们在我们家商量了一个上午无果,闹了个有家不能回。最后石头下决定,大梅先回厂里,石头留下帮父亲收割花生。这话豪气干云,我都要佩服起石头来了。

原本拔出来的花生要经过一两天的翻晒,然后才移到院子里堆成垛儿,那天的时间有点赶,父亲直接把花生捆绑后一人一担地往回赶。石头哪里见过这场面,平日里悠闲惯了,机修练就的手头上的茧,尚能应对那反复不停地拔拽摩擦;肩膀上的功夫,没有一定的时间的磨练,那是挑不了东西的。第一担,我就看见石头歪歪斜斜地不能到家,我在山上等了好久,终于没有等来石头的再次光顾。到了太阳下山,我们收工回家,大家都找不到石头。

这次石头与大梅是彻底地消失了,石头回厂后,就收拾了细软跟大梅远走高飞了。

提起大梅,我不知道是该祝福,还是为她惋惜。大梅从四川出来,再回到四川,十年里走了一个来回,就像做了一场梦。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待这么一个经历的,但至少她是有了新的归宿了,只是,若单为了这么一个归宿,好像又用不了这么跋山涉水的。

四川有句老话:“少不入川,老不出蜀。”说是四川乃天府之国,古迹名胜傲人,置身其中,容易让人消磨了志气。意寓如此佳境,老者适宜,于青年者却有害。再过那么二三十年,我也成了老朽了,没了志气了,没几年好享受了,肯定得到这人间圣境去观光,顺路也问问大梅,她年轻时候的那趟川闽两头跑,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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