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上清明
纷纷雨的三月江南,凄凄然的四月清明,焚香三柱,跪地三叩,只为凭吊那一方方矮矮的墓里已故的亡灵。而我在这青灰色的季节里,只想缅怀我那可亲可敬的奶奶。
奶奶走时,我在外地,没能送她最后一程。我总想着,奶奶告别人世的最后一望里,会不会有不见长孙的遗憾?这遗憾于已故的人是灰灭的烟尘,于活着的人却是抹不去的痛楚。
我想我的奶奶,因为有着不能诀别的痛,因为有着能触动怀念的太多太多美好的回忆。
红薯片子的甜香里飘着我的怀念。
奶奶一生生了八个儿子,两个女儿。不幸的是,老二、老三、老八都夭折了。我爸是长子,我是长孙。我出生时,叔叔姑姑们都未婚嫁。一大家子人全住在一块儿,既热闹又无奈。
奶奶的勤劳和手巧是方圆十里出了名的。若不,以她那不足一米四的个,怎么照料这么一大家子?
家里人多,粮食得紧着吃,红薯就经常抵饭吃。吃多了,就腻歪,但一到腊月,奶奶就会做红薯片子,而那,我永远也吃不腻。我会帮着奶奶洗红薯,红薯放锅里蒸时,我会及时的添柴火,然后看着奶奶将已熟的红薯搅成薯粥。那薯粥有讲究,不能太浓,浓了涂抹不开,稀了,一抹就会晕开。至于刮抹的活,别人更做不来。将那红薯糊儿均匀的刮抹在或新或旧但一定干净的床单上,不能太厚,也不能太薄,然后晾挂在竹竿上。经一日阳光的曝晒,再将整张红薯片子撕下来,切成大小均匀的菱形小块。拿起来,对着太阳看,晶莹剔透,放嘴里一嚼,又松又软又香甜。那味儿,别人永远做不出。
耳垂上的耳洞里匿着我的追忆。
奶奶给大姑穿耳洞时,我才5岁。我像看稀奇一样站在一旁,看看奶奶娴熟的穿针引线,然后把针线放到的酒精里浸一浸,再用手捏揉着大姑的耳垂,聊着家常。还没等我看清、还没等大姑叫疼,那耳垂上已然挂上了打着圈结的棉线。我问大姑疼不疼,大姑摇头。我问大姑为什么要穿耳洞,大姑含笑不语,奶奶则哈哈大笑,说姑娘家的穿个耳洞漂亮。一听漂亮,我就开始不依不饶了,非要奶奶也给我打耳洞。于是,奶奶捏着我的耳垂,若有所思的说:我的乖孙女,奶奶给你打耳洞?!然后就听她念叨着:这耳垂又大又厚,将来一定好福气哦!于是,5岁的我就拥有了一对不偏不倚,不大不小的漂亮的耳洞。
如今,对镜描妆,看着时尚亮丽的耳环在耳垂上荡漾时,总会见奶奶在镜中冲我笑,对我说:好福气,好福气。或许因有了奶奶的祝福,我的日子一直这么顺当、安生。
“百家布枕”里封存着我所有的感念。
听妈妈说,三岁前,我是个“小药罐子”,常犯病,夜里无法宁睡。听人说,讨要百家布,做个小花枕,枕在孩子头下,孩子夜里就能得到安宁了。于是,奶奶开始方圆十里的讨要碎布头儿。好不容易讨齐了,又将布块剪成大小均等的等腰小三角。这目测的技术,没几个人能学会。然后再将小三角拼缝在一起,拼成一个一个的大三角,一个一个正方块,一个一个的长方形。一块一块的拼,一针一线的缝,十多个日夜,终于做成了一对五颜六色的“百家布枕”。说也奇怪,我枕上那布枕之后,就再也没在夜里哭闹过。许是奶奶的虔诚感动了上苍。
后来我出嫁,奶奶又送了一对布枕,还是那样的小三角,还是那样的五颜六色。她那写满岁月沧桑的脸上一脸虔诚,说:孩子,带上它,两口子夜里睡得安生。
……
现在,我仍保留着那对布枕,失眠时,枕在头下,受伤时捂在心上,想奶奶里抱在怀里。
这个青灰色的季节,我怀抱布枕,深切缅怀我的,可亲可敬的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