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灯光的身影

今年三月间，乍暖还寒的时候，我回老家看望母亲。临回县城上城乡公交车的时候，母亲把一张折叠成长方形的报纸塞进我的手里。“是啥呀？”我随口说了一声，“大包小包的东西都没法带了。”“是鞋垫。唉，差点忘了。”母亲脸上溢着慈爱的笑意，“过春节时，你不是说脚又出汗，染了脚气……”

一瞬间，一股暖意在我心头涌起，流动着，沸腾着，温暖了全身。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片摇曳的昏黄光芒，还有母亲那模糊而清晰的身影，

母亲是个普通的农村妇女，识字不多，却勤劳能干，家务操持得井井有条。特别是她那一手好针线活，街坊邻居们更是赞不绝口。小时候，经常看见母亲用一块覆盖贴牢报纸的木板，往上面刷粘稠的剩饭浆糊；然后，一些花花绿绿的破布就粘贴到上面了，一层又一层的“铺衬”底子就成形了。然后，那“铺衬”放在太阳光下暴晒，晾干后，被母亲剪成各式各样的“纸样板”。“妈，这是干啥呀？”我好奇地问。“给我的乖儿子做新鞋，纳新鞋垫呀。”

晚上，在昏黄的灯光下，母亲就开始忙活起来。我躺在被窝里，看着房梁上的高粱席糊棚，胡思着，乱想着。侧着脸时，总看见母亲模糊的、瘦瘦的身影在墙壁上一动一动的。我想呀想，想起了太阳底下那弯腰割麦子的影子，想起了黄昏那扛着锄头从田间回来的身影……恍惚中，那影子近了，落在我的头顶。“快睡吧，明天还得上学呢。”“妈，你也睡吧。”“我再等一会，活儿就快做完了。”那声音，很温暖，很柔和，像一股轻风细雨，滋润在心田。于是，在满屋淡黄的光影里，在母亲精心做针线活儿的时候，我甜甜地进入了梦乡。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醒来了。睡眼朦胧中，我的眼前出现了这样一幅奇特的画面：母亲的身影紧贴在墙上，好像一动不动的。她的右手，无声地从前额鬓角发梢滑过，一根细长的银针，被“顶针”紧紧吸附着，向着左手的鞋垫飞去。母亲的两臂，突然有节奏地一前一后晃动，右手，那带着粗线的银针，穿透了左手握着的厚厚的鞋垫……我的眼睛酸酸涩涩的，上下眼皮直打架，我太困了！可是母亲还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忙碌着，飞针走线。在我想来，那该是多么机械而枯燥的手指劳动啊。可那映刻在墙上的不知疲倦的瘦瘦身影，却又分明是在告诉我，母亲，一直在用自己的针线，把密密实实的一片深情，纳进了鞋垫，并把它附着在儿子的双脚上，陪伴着他成长，长大……

公交车开动了，向着前方驶去。我小心地剥开一层层的报纸，四双鞋垫露了出来：两双大号，红色的，绣着“福”字图案；两双小号，淡蓝色，绣着“?”字图案。那密密匝匝的针线，纹路繁杂而清晰。两手捧着沉甸甸的鞋垫，情不自禁，我的眼睛湿润了，面前又浮现出那穿越了昏黄灯光，映刻在墙壁上的瘦瘦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