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电话
时间：当代，暑期某夜
地点：某乡红砖碧瓦寄宿制小学女生宿舍。
人物：翠儿，女，10岁，某乡寄宿制小学四年级学生。
妈妈，翠儿母亲，农村人，32岁，南方某城市打工。’
〔幕启，女生四人寝室灯光融融，室内各种布置规范整洁。翠儿胸前挂个袖珍录音机，独自一人，在床前站着或走着，用手机拨打妈妈的手机〕
〔舞台一旁，妈妈躺在南方某医院病床上，一只大腿缠着带血的纱带，吊着针，面带愁容。偶尔有白衣护士来换吊瓶〕
翠儿：喂，喂，妈妈，喂，喂。
妈妈：〔听到电话铃声，好一阵子从枕边拿起手机，愣了愣〕喂，你哪位。
翠儿：啊，妈妈，是我，我是翠儿。你咋这半天才接电话，急死我了。妈妈，你好吗。
妈妈：啊，翠儿，是你呀。好，我好啊。乖乖，你好吗。
翠儿：我好，好好的。妈妈，我现在啥都会做了。
妈妈：啊，我好久没给你打电话了，也好久没给你外婆打电话了，乖崽，妈妈对不起你们。
翠儿：我知道妈妈忙，妈妈为着我和外婆忙。妈妈是个大忙人，我和外婆都想你，都爱你啊。
妈妈：外婆她好吗。
翠儿：外婆好，她好，她常念你呢。今年社节那个星期六，我去外婆家过社，外婆太爱好了，杀鸡杀鸭煮腊肉待我哩。清明节放假，我又去外婆家，半夜里听得桂桂阳叫，外婆把我叫醒，我与外婆坐在床上听啊听，听那桂桂阳叫，听啊听，听到天亮。外婆说，桂桂阳象桃花样的雀子，叫声香叫声甜，听了，人就好象仙女那样快活。外婆说，桂桂阳又叫百灵子，说妈妈是桂桂阳叫那几天生的，妈妈奶名就叫阳雀，叫百灵子。外婆最喜欢你，最喜欢你的笑了。妈妈，你笑一个给我听嘛。
妈妈：哟，外婆真逗，你也逗。妈妈也很爱你们，要我笑一个嘛，只是……
翠儿：我知道，只是妈妈没有听到我和外婆的笑，是吗。
翠儿：〔翠地笑了几声〕
妈妈：〔咯噔一下，用手抚了抚那只病腿，咬咬牙，也甜甜脆脆笑了几声〕
翠儿：〔似乎很快乐，自然而然，又翠地笑了几声〕
翠儿：妈妈，外婆说，你唱歌也象桂桂阳那样甜那样亮，我和外婆好久没听你唱歌了，能给我唱个歌吗。
妈妈：唱歌啊，妈妈整日里挑砖呀，送灰浆呀，热晒雨淋的，好长时间没唱歌了，嗓子也不那么润甜了。哟，要我唱，唱啥呢，妈妈得好生想想。〔支了下身子，往虚掩的门瞅了瞅，觉得没碍啥事，便清了清嗓子〕好，那，那妈妈就唱一个给你听。
翠儿：好，妈妈，〔扭了扭录音机旋纽〕妈妈，大声点，让外婆也能听到。
妈妈：外婆能听到吗，外婆在哪，外婆在你身边吗。
翠儿：外婆不在，外婆在乡下，可我有妈妈四年前给我买的录音机呀。放假了，明天我就去看外婆，我会将你的歌放给外婆听的。
妈妈：啊，对，你有录音机，有录音机。好，那我就依你，大声点就大声点。〔于是若有所思地，于是声音很脆很亮地〕亮亮的，甜甜的，兰花香，桂花浓，船儿摇，星儿送，太阳妈妈迎进宫。跳一阵风，笑一阵风，化着枝上的绿，化着叶上的红。
翠儿：〔很开心地，摇头晃脑听着妈妈的歌声，甜得蹦了几蹦〕好呀，妈妈你唱得好，你唱的是《花露珠》，我一听就知道是《花露珠》，外婆的《花露珠》。妈妈，你唱得真甜，真香，嗓子真象百灵子。
妈妈：〔清爽地又一笑〕对，是外婆的《花露珠》。知道吗，妈妈小时候，外婆背看妈妈上山唱，下山唱，外婆把妈妈背大了。后来外婆又背着你，上山唱，下山唱，外婆的《花露珠》，唱给我，唱给你，外婆唱了几十年了。
翠儿：外婆是唱了几十年了，外婆常讲给我听。外婆说，歌里那“花露珠”是我，也是妈妈。歌里的船儿星儿是妈妈和爸爸。我问外婆，那太阳妈妈呢，太阳妈妈是谁，外婆说是春天，是山，是大地，是学校，是国旗。外婆还说了很多的是。妈妈，我认为太阳妈妈应该是你，是外婆。
妈妈：〔又漾出几声爽朗的笑〕啊，外婆说得对，她说得很对。不过，歌里那些都是外婆打的比方。你懂得就好，懂得就好。
翠儿：我懂，外婆的歌唱得很甜，你和外婆都是那百灵子桂桂阳。
妈妈：你对妈妈过奖了，妈妈哪比得上百灵子啊。
翠儿：妈妈，我也要象你和外婆一样，做只百灵子。〔学着妈妈声调，轻快地哼起《花露珠》〕??
妈妈：〔挪了挪病腿，漾着笑，听着翠儿痴痴地唱〕
〔一位戴着口罩的白衣护士来到病床前换吊瓶，听到手机里的歌声，放下手中白瓷盘〕
护士：怎么，还这么高兴，从脚手架上掉下来的滋味还没尝够吗，你这腿还没折断吗。〔护士瞪了妈妈两眼，摸了摸妈妈的病腿，慢慢取下勾架上的空吊瓶，又挂上一个新液瓶……〕
妈妈：〔不好意思向护士笑笑，旋即将手机塞进被窝〕
护士：肃静，懂吗，在这里得肃静。你不是疯子，大声嚎气唱歌干什么，这里是唱歌的地方吗。在这里唱歌，干扰其他病人，违反我院院规，是要遭罚款的……
护土：不能再犯，懂吗〔护士对妈妈白了两眼，端着白瓷盘，转身闭上门，下场〕
妈妈：〔向着护士背影怔了怔，焉地一笑，禁不住又从被窝里拿出手机〕
妈妈：〔声音很轻地〕喂，喂，翠儿，翠儿。
翠儿：妈妈，你咋了，声音咋个那么小。
妈妈：不咋的，你的歌比妈妈唱得好听嘛，你将来会成为一只百灵子的。〔对着门愣了愣〕
翠儿：妈妈，我读书以来，你和爸爸还没回来看我和外婆一次呢，你们真那么忙吗，我和外婆做梦都想你和爸爸啊。
妈妈：知道，知道你在想我们。等我再找几个月的钱，今年过年我一定回来看你，看外婆。
翠儿：〔哑了下嘴巴，抹了下眼晴〕妈妈，爸爸呢，爸爸还是没跟你在一起吗。
妈妈：你爸爸呀，没跟我在一起，他在长江那边，我在南方哩。
翠儿：你现在有爸爸的电话吗，他在做哪样。
妈妈：没有，你爸爸忙，你爸爸比我更忙，前几年好象在长江上跟人跑船吧。
翠儿：听外婆说，爸爸不是在哪个省挖煤矿吗，咋又去长江跑船了。
妈妈：那是你读书之前的事了。
翠儿：妈妈，你和爸爸没咋的吧。
妈妈：不咋的呀。
翠儿：那你们为哪样不在一起，又哪祥不通电话。
妈妈：唉，咋问得那个多哟。知道吗，打工的人，哪里好找钱，就往哪里去。在外找钱的人都忙呗，不通电话那也是正常的嘛。
翠儿：不对，那你们要是病了咋办。
妈妈：〔瞅了瞅病腿〕喂，翠儿，请不要讲那些不吉利的话。
翠儿：啥是不吉利，你哄人，你不告诉我爸爸的电话，就吉利了吗。
妈妈：你不希望你爸爸和妈妈吉利吗。
翠儿：〔一阵委曲，漠漠地抹了下眼晴〕
妈妈：喂，翠儿，刚才，刚才你说啥都会做了，是真的吗，能告诉妈妈吗。
翠儿：〔打个冷丁，过去扯张脸帕揩了揩眼泪，似乎觉得与妈妈通话也难得〕妈妈，刚才我只是问一问，只要你和爸爸不咋样，就好。
妈妈：〔无意识地望了眼窗外，脸上显出几些苦涩〕
翠儿：妈妈，这寄宿学校和家里不一样，洗衣，有洗衣机；洗碗，有洗碗机；洗澡，有专门的洗澡堂。洗碗，洗澡，洗衣，洗被单，我都学会了。
妈妈；是吗，你不是在哄妈妈吧，一个乡下学校，条件有那么好吗。
翠儿：好，这里条件好，没哄你，这是真的。这个学期外婆来开家长会，外婆还在我们学校吃了顿红烧肉哩。妈妈，不信你过年回来问外婆，我们每天还要做到“八个一样”哩。
妈妈：“八个一样”，啥“八个一样”。
翠儿：就是老师要求我们每个寝室必须做到“被子一样方，床单一样抻，枕头一样平，鞋子一样顺，口缸一样放，牙刷一样偏，脸帕一样挂，衣服一样晾。”
妈妈：哟，那，那不是对你们军事化了吗。
翠儿：老师说了，这还不算是军事化，这只算是半个军事化，我们还有好多没达到老师要求哩。比如早晨集合跑步，不经累，跑到十几分钟，大家都成了盘散沙。比如防火，防地震，防洪水等一些应急演练，一急一慌，出门一窝风地跑，一窝风地笑，好多事呀，我们都还不习惯呢。
妈妈：只要你肯坚持，只要你有毅力，时间久了就习惯了。演练，就得急呀。不急就不快嘛。妈妈小时候在学校也参加过野营拉练了呢。
翠儿：知道，妈妈，你象老师讲的一样，我会坚持的。我记得爸爸也给我讲过，毅力能战胜一切，也能获得一切嘛。
妈妈：翠儿，你学习成绩呢，如何。
翠儿：语文数学那几科还行，就英语差点。
妈妈：啊，是吗，得努力啊。
翠儿：妈妈，我要是有个英语复读机就好了。
妈妈：啊，好，今年过年，我给你买一个回来，乖崽。
翠儿：不，妈妈，我不要你买，我要爸爸买，要爸爸给我买。
妈妈：哟，爸爸，你爸爸香，你爸爸比麝香还香。好几年了，你知道你爸爸的电话么。翠儿，你爸爸这些年关心过谁啊，你爸爸在我心里早死了。
翠儿：〔似乎早预料到这一点，眼里瞬地溢满了泪花花。她不由轻轻柔柔喊了几声〕妈妈，妈妈??
翠儿：〔轻轻地按了按录音机，竟啵儿送出一首清亮的歌，翠儿跟着歌儿声赶声地唱??〕
妈妈，每次给你打电话
我多么想爸爸，爸爸在哪
你说爸爸在北方，你在南方
电话那么方便，为何你们那般冰凉
爸爸，为何不给我来电话
儿女大了，有好多话要对你讲
人在人世间，哪个都讲骨肉情肠
为何你却好象生活在外星上
妈妈，你千里万里苦巴挣钱
爸爸，你天南地北拚命地闯荡
能否告诉我，身体是否健康
儿女做梦都想你们回家过个年啦
外婆那坛酒啊，香啊香
已香到了白发苍苍
〔谢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