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咋不买木炭
时间:白露过后,冷雨,冰冻,雪凌;
地点:南方某镇居民区花园边一幢老式砖楼:
人物:寒花贤贵夫妻俩,30岁左右。
卖炭翁,55岁,象只出山虎;
〔民警,群众及孩子,老年腰鼓队等〕。
舞台道具:两张花帘子支开半张床褥,帘外两张木沙发,一张吃饭桌,桌上有个温水瓶,几钵方便面。
[在笃笃敲门声中,妻子寒花着件翠绿长衣,掀开花帘子,挺着大肚子去开门;丈夫贤贵着件褐色夹克,跛着脚上场]
寒花:炭呢,为啥又不买木炭。
贤贵:又咋了,你又见哪个买木炭了,你见街上哪个卖木炭了。
寒花:那你这半天去哪里来,嗯,我问你。
贤:你叫我去买木炭,我在街上逛了几圈圈,问了好些种田人,人家都说,这几天是白露。古言说,白露三天打早谷,知道不,这几天,有哪个得空去烧那木炭,我的妈??
寒花:那么,你六月那个红花太阳天,为何不去买木炭。
贤贵:六月,嘿,你见得街上哪个卖那木炭了,嗯??即便有,火焰燎燎红花天,除非死人买木炭。
寒花:好啊,你硬要跟我老娘作对子是么,哼,白露过了是寒露,早晨夜晚凉悠悠,一霜冷死嫩鸡崽,母鸡窠里也缩头,家里无火象冷庙,和尚打坐也害羞。再说,有钱莫买腊月货,腊月价钱高过坡,三块当成六块卖,腊月称钩钱砣砣。六月你不买木炭,硬要拖等腊月货,到时,我要烧你金炭银炭,将是短命婆。
贤贵:那你……耶,我说你不要发这么大的火嘛,我的乖乖,〔贤贵一把搂住寒花,摸着寒花的大肚皮〕,那你,那你说我该怎么办,街面上硬是没得人卖那木炭啦,乖乖??
寒花:〔用肘支开贤贵,两手叉了叉腰,转身指着贤贵鼻梁子〕没人卖那木炭,嗯??真的没人卖那木炭么,为何人家五搂那个表舅妈前几天又买得。你记得不,记得去年那个腊月不,人家表舅妈来你家作客,你让人家坐冷沙发。我俩去人家作客,人家便请我俩进木火箱烤炭火,人家炭火暖得你象春阳。你问人家炭是啥时买的,人家脱口就说是六月那个红花太阳天买的。记得不,人家还清清甜甜送你几句莲花韵,六月太阳罾子蒸,木炭脱水干透心,五百买它个三挑半,气死腊月卖炭人。你这死鬼,你害羞不,当时你羞得脑壳差点钻进了裤裆胯。〔寒花在地上矍了两脚〕呸,你这死鬼,六月咋个不买木炭!
〔寒花一气,转身钻进了花帘子,脱衣滚进了床被褥〕
〔贤贵抹着满脸臭口水,搔着脑壳在地上边矍脚,跛着边下场〕
〔寒花披件紫绒长大衣,摩挲着鼓腆的大肚皮,上场〕
寒花:这是六月半天怀起的了,翻了这个鸡年,到了明年狗年正二月间,这狗仔就要生了。〔用手指着门外〕若你再不买木炭,若再买不来木炭,那么这个腊月天,若老娘被冻死了,那这狗仔也得冻死。到时,我要你死鬼去跳楼,去上吊。唉哟……
〔浑身冷得抖瑟,又转身脱衣钻进了床被褥〕
〔贤贵裹件黄袄长大衣,戴着个风雪帽,抖着身上雪花子,喝搓着手,跛着上场;身后不远,跟着个挑着炭,歪戴着羊皮帽的黑布袄炭翁,浑身是雪〕
贤贵:这个鬼天气,冷雨冰冻又雪凌,停水又断电,脚下滑飘飘。为杀价钱,天打麻眨眼了,才买得一百斤炭,价钱呢,还是贵得打颠倒。不买这挑炭嘛,又怕那个婆娘气得双脚跳。〔对着那花帘子,大喊〕寒花,寒花,炭买得了,你来瞅一眼喽。
炭翁:街上人家买炭,卖炭的必得送炭。噫,这一路啊,脸被刀子风刮得辣涩涩,脚上还得绑葛藤,三爬五爬,爬到这六层楼,累得我口冒青烟,汗水啪颗啪颗往下掉。〔炭翁放下肩上的炭,用手甩着脸上的汗〕
〔寒花钻出花帘子,打个大哈欠,一眼瞥到那挑炭,两手叉腰,过去东瞅西瞅〕
寒花:这炭价若何?
贤贵:这挑炭,除去三斤青篾架,除去四斤烟头水份,净重刚好一百斤,二百八十块。
寒花:〔白了贤贵一眼〕两百块一挑得不。
炭翁:不得。二百八十块一挑,这是送上门来的炭价。
女:〔寒花戳了戳贤贵鼻梁子〕你这死猪脑壳,这炭不是红麻栗白麻栗烧的,也不是青?木烧的,这炭分明是板栗木烧的,板栗木烧的炭死冥闭眼不旺火,你咋去买这种蔫巴巴的炭呢,嗯??
贤贵:何以见得是板栗木烧的?
寒花:你说呢,哼,二百八二百八,这是六月天那个炭价么。〔寒花气得踹了贤贵一脚,很不耐烦地扭开身。见状,炭翁抢前拦住她〕
炭翁:我说大妹子,这挑炭是我挖深山老林那些老麻栗树蔸,劈成柴块后烧的。若这挑炭不是麻栗炭,若我讲了半句拐人的话,这挑炭就送你烧了,我分文不要!
〔寒花样子显得牛板筋那么绵,她一肘子拐开炭翁,欲钻那花帘子,仿佛又是哪里气不来,调头指着他贤贵那个傻呆样〕
寒花:六月买炭一百三,腊月买炭翻几番,说你死鬼就死鬼,腊肉不怕盐巴腌。〔接着,她白了炭翁几眼〕哼,腊月卖炭二百八,母猪嘴里吐象牙,冰天冷地乱喊价,天王老子也骂妈。这挑炭,管你是不是红麻栗白麻栗青?木烧的,我说不是就不是。不是,要钱我分文也不会给,请你挑走吧!
〔旋身,寒花又钻进了床被褥〕
炭翁:那,好吧,不是就不是。不是,我只有又费点力挑上街去卖嘛。这挑炭,莫非就真卖不脱了么!〔炭翁恼羞地挑起那挑炭,气得哈哈地打了好几个闹旋旋〕腊月买卖各做各,大众三千笑弥陀,有钱买得金银殿?,天王老子管不着,哈哈,管不着哟,管不着。
〔炭翁担着炭闹闹旋旋,径直往门口奔。这下可急坏了在旁干瞪眼的贤贵,他忽地掏出大把花票子,一跛一跛拦住他炭翁〕
贤贵:哎呀,呀呀??我说老伯,你莫走莫走,莫走啊。老伯,在街上不是讲好的嘛,她不要我要,二百八就二百八,我付钱。管它是哪样炭,这挑炭我要定了。
〔炭翁仍闹闹旋旋挑着炭,与贤贵推天攘地,硬是不接他塞过来的钱〕
炭翁:还讲哪样子哟,你分明是个软壳蛋啊,样子长得溜溜好看,却暴不了崽哟??哈哈,现在莫说二百八了,你就出个四百八,我也不卖给你家了。你家那个婆娘眼睛怪,怪得麻栗炭变成了板栗炭,她肚皮里那根蛔虫虫,不屙我也清楚。哼,这个婆娘,真是个少见的怪婆娘??
贤贵:这??喂,老伯,你咋这么讲话,你这不是在打我嘴巴吗??噢,你讲我是软壳蛋,这我认了,我是个软壳蛋,是暴不出崽来,可是,可是她,她那肚皮大呀??哎呀,呀呀,老伯,你还是把炭给我们留下吧??
〔炭翁挣脱贤贵的蛮缠和哀求,挑着炭,大声嚎气半点不回头地,往门外奔〕
炭翁:天啦??老子今天上天王老子的当了,你们把老子当作猴子耍,老子挑着炭为你们寒来凌去,不仅不给脚步钱,反而说老子乱抬价,那大街上几多炭都是这个价,你敢去动他们半根汗毛不,你们拿老子山里人不当人啊!天啦??若这挑炭里,老子掺了半根杂木炭,老子将遭五雷轰啊??
〔炭翁下场〕
〔无赖,贤贵气得跛着脚,晃了几个闹闹圈,一屁踏在木沙发上,矍脚,捶胸,后脑勺撞得咚咚响〕
贤贵:怪婆娘,真是个怪婆娘,真是个怪眼婆娘啊??怪得臭腥腥,怪得臭狗屎,怪得屙牛屎,怪得……
〔花帘子猛一晃,寒花叉着腰,陡地立在贤贵面前,〕
寒花:哈哈,你也说我是怪婆娘,怪得臭腥腥,怪得臭狗屎,怪得屙牛屎。哈哈,你说呀,〔寒花揪起贤贵耳??谠?卮蛄思父瞿中???а狼谐荨澄一构值谜ρ??浓D?我还怪得咋样,你说呀,咋个不说了呢??
贤贵:〔扑通一跪,跪在寒花脚边,脑壳在地上象捣蒜,打着哭巴声〕哎呀,呀呀,那是我气的呀,乖乖,那是我气得的呀,你就是那些怪,就那些怪啦??
寒花:〔摸着那个大肚皮〕哼,乖乖,乖乖,你心里还有这个乖乖么??
〔寒花不禁嘤嘤抽泣起来〕
〔骤地,灯光暗淡,又停电了。贤贵两手扶着寒花坐在沙发上,转身点燃一支蜡烛。烛光中,寒花抹着眼泪;贤贵坐在桌边,提着温水瓶泡方便面。可偏来倒去,瓶里一滴水也没倒得,贤贵接连叹了几声气〕
寒花:你去五楼表舅妈家再讨瓶开水,行不。
贤贵:五楼表舅妈家我讨了多回了,这楼上搂下好些人家我也去讨了好几次了。可讨来讨去,人家烦了,我呢也厌了。人家说,你家若再来讨开水,不是不肯给,人家再送再给,那也得付点炭火钱。人家说,这个腊月冰冻天,百年难遇啊。说,那街面上的炭呀,天天都在镫高高,昨天二百八一挑,今天四百八一挑,明天不知飚多高。唉,难啦,人家也难啦……
寒花:〔沉默不语,眼晴死死悠着那支烛火,样子仿佛象个木讷人。猛地,寒花往门外卫生间扑去〕啊,啊,我要吐,我要吐……
贤贵:寒花,你,你咋个喽,咋个喽。???莫非乖乖……
〔贤贵慌张地奔过去,缠扶着寒花,下场〕
〔楼脚花园边,一群男女顶着雪花,围着看一张白纸黑字莲花韵〕
〔一位民警挤进人群,揭下那张莲花韵,转身与另一位民警搀着寒花,路过花园〕
民警甲:〔抖着手里那张莲花韵〕你这个寒花呀,你自嘲,你小题大作,有意扰乱民心……
民警乙:你有根据吗,你了解市场了吗,今天我们要问你个为什么。
寒花:〔摸着那个大肚皮,火着眼,慢慢跟着民警走,下场〕
〔哗然间,群众议论纷纷〕
群众甲:那怪婆娘坑人家山里卖炭人,坑得人家几乎吐血,该抓。
群众乙:不,也不能那样讲。那怪婆娘虽然有些怪,但她只不过讲了几句让人感觉可怜的话,该不该抓她怪婆娘,我认为,怪婆娘讲那几句话,会替她说句公道话的。
〔一个戴着红绒帽的小女孩,拉住群众乙,仰着头〕
小女孩:奶奶,那张莲花韵究竟讲了些哪样嘛?
群众乙:那莲花韵啊,也没讲些啥,就只编了几句顺口溜??冷雨冰冻雪凌天,断电停水心里寒,十天半月无火烤,低保哪敢进饭店,好人送瓶白开水,泡了几钵方便面。本想便宜买点炭,炭价贵得打?颤,三百五百炭点点,不拿钱来当是钱,人家喊万你也买,丢了人格丢了面。市面有那黑心人,抬高物价还喊冤,你不管来他不管,管了还骂怪婆娘。怪婆娘就怪婆娘,老娘不管心不甘……
小女孩:噫,那寒花?样子真可怜。那,那她家贤贵叔叔呢,贤贵叔叔知道吗??
群众乙:他呀,也许还不知道哟??
〔贤贵裹着满身雪花,扛着一包炭,跛着脚上场〕
贤贵:这没得电,没得炭的雪凌天,实在难熬啊。想着寒花怀胎大肚那个样子,背着她,我不得不又上街买这炭。哪晓得啊,这炭价已从二百八,七飚八飚,镫到八百块钱一百斤了。我这五十斤炭啦,落落花了四百块,嗨,真骇人???
〔小女孩一见贤贵,抹着眼泪抢先跑过去〕
小女孩:贤贵叔叔,寒花?她,她被民警叔叔搀走了,她样子饿得真可怜,你快去,快去救她呀??
〔几个群众愁着脸,也向他涌过来〕
群众乙:贤贵,寒花被民警搀下楼,带走了,这是真的。你还楞着干哪样,快去,快去问问她的情况。唉哟,我们啥都不可怜,我们只可怜她那肚皮里的孩子,哪个叫她编那些嘛。哼,真是个莲花怪??
贤贵:〔若云里雾里,寡着脸,打着哭巴声〕表舅妈,她,她寒花真犯法了……
群众甲:〔一把扯下贤贵肩上那包炭,丢在地上〕快去,快去呀??
〔贤贵抹了把眼泪,急得屁股尿流,一跛一跛跑着下场〕
群众乙:〔躬身一把抱起小女孩,替孩子抹了把泪〕走,我们也去,我们大家都去,我们去帮她寒花了解下市场,除了有人卖那黑心炭外,肯定还有些哄抬物价的黑心商贩婊子!走,我们走??
〔几个群众急忧忧下场,后面还跟了几个闷闷不乐的大娃崽〕
〔幕外,一阵腰鼓声远远响起,两个漂亮可爱背着书包的大孩子,边上场,边议论〕
大男孩:听大人们说,这几天呐,几多人脸上就好象有那蚱蜢子抓,骚痒得红阵白阵的,很不是滋味,是不是寒花?她那事赢得人心喽??
大女孩:这几天呐,我就觉得寒花?不是那种怪眼人,有些大人啊,更不该骂她是什么怪婆娘。
大男孩:我也觉得她不怪,她那人很有正气感。知道不,这几天,街上那几个喊天价的炭贩子,被民警叔叔抓走了。
大女孩:我当然知道了。不仅知道,我还亲眼见得街上有两家卖副食天价的超市老板,也被工商税务的叔叔阿姨们带走了,看样子,肯定遭罚款。
大男孩:哼,岂只罚款,说不定他们还会遭拘留哩??
〔腰鼓咚咚声渐渐由远而近,一队老年妇女穿着艳妆,打着欢快的腰鼓上场,两个大孩子活泼欢快加入队伍,踩着鼓点节奏,一板一眼,手舞足蹈〕
嗨,嗨,嗨嗨??寒花不买腊月炭,嗨嗨??宁做贱人去抵寒,心底不满黑市姥,嗨嗨??天王老子也敢盘,身怀六甲说声吐,嗨,嗨,嗨嗨??一吐吐个包青天,嗨,嗨,嗨,嗨嗨,嗨??寒花那口莲花韵,口口都把实话言,嗨嗨??口口都讲正气感,一吐吐个包青天……
〔谢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