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椿

逛完街，脚有些痛，正准备换鞋，听到豆豆“汪汪汪”的叫声，我急忙出去，是奶奶来了。

“用不用把香椿叶摘下来腌上？”奶奶问我。

我用力点点头。前几天刚吃过香椿煎鸡蛋，椿叶的清苦，鸡蛋的焦香，嚼起来真是美味十足。已经记不得什么时候吃过腌香椿了，味道也大抵忘掉。

奶奶叫来叔叔，把梯子斜靠在树干，竹竿的一端系上镰刀，叔叔顺着梯子爬上去。老实说，我从来没有注意过家门口的那棵椿树，它长得不美，又不高大。此刻看它，依旧觉得很丑，它不像西边的枣树有盘旋的虬枝；也不像南边的桐树正挂着数不尽的紫色花朵；更不像北边的柳树有美妙的身姿。与周围一棵棵耸立的参天杨树相比，它简直称不上树。若将它置于整个村子，恐怕只能拿来当桃花，油菜花的垫脚石，就连这垫脚石也稍微逊了点儿，毕竟它还没有野花的鲜艳。

叔叔摇摇晃晃的站在上面，我真害怕它会就此断掉。“小心点儿！”奶奶边捡椿叶边对叔叔说。好在它的叶子还能当菜吃，我叹息着抬头，不经意间发现叔叔笑了，笑得那么纯真，像是七八岁的孩子。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叔叔是精神病患者，快四十岁了，生活还不能自理，他平时沉默寡言，面无表情。我一度怀疑他是不是会笑？现在他笑了，也许是因为满目的春色，也许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能帮奶奶干活儿了，也许仅仅是站在上面一晃一晃的让他体会到了乐趣，总之，他笑了。

叔叔就像是门前的椿树，一直静默的站着，偶尔会跟随风的节奏发出“沙沙”声。我重新看了它一眼，倒觉得他没有先前那么丑了。

拾起一小枝儿椿叶放在鼻子面前嗅了嗅，没有香味儿，又换一大枝儿使劲嗅了嗅，还是没有香味儿。不是香椿吗？怎么会没有一丁点儿香味？莫不是弄错了，这棵不是香椿？再看看它，还是那么丑。看样子，它真是辱了香椿的美名！

奶奶把用抹布擦干净的香椿叶放进瓷盆，撒上盐，然后开始轻轻揉搓。之所以用瓷盆，奶奶说是因为它透气性好，不容易坏掉。我坐在旁边安静的看着，心想，不起眼儿的椿叶腌制起来倒是挺麻烦的，不能沾水，不能用塑料盆，要反复揉搓。丑陋的东西也需要精心的呵护？香椿果然不能与其他的树木相媲美。

渐渐地有香气入鼻，起先只是若有若无，慢慢地浓郁起来，到最后竟飘满了整个院子。准没错，那是香椿特有的清气！我不可思议的看着盆中被揉得体无完肤的椿叶，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奶奶冲我笑笑，她脸上一道道的皱纹仿佛是一圈圈的年轮，褶皱里沉淀的是沧桑的岁月。

从我记事起，奶奶的耳朵就聋了，听力的障碍使她不爱说话，但这并不影响她对生活的热爱。心灵手巧的奶奶常常给村上的孩子们做漂亮的棉鞋，勤劳的奶奶将院子里的空地开垦成菜园，春有菠菜，韭菜；夏有豆角，西红柿；秋有萝卜，白菜；就连寒冷的冬季也有新鲜的香菜。

我大概是误解香椿了。人们将它刚刚长出的嫩叶摘掉，它却没有一句怨言，还给人以味觉的享受。多像奶奶，面对命运的坎坷，她依旧顽强的笑着走下去。它隐藏在姹紫嫣红的春天，不与众芳争艳，甘愿做它们的配角。它香气内敛，只有经历盐浸，揉搓，破裂，才毫无保留的将它们全部释放，愈是被蹂躏的严重，愈是香醇。这世间有多少像香椿一样的人，也许他们命运多舛，也许他们屡遭挫折，也许他们步履蹒跚，可他们并没有被困难打倒，依然奋力前行。上帝给了他们不幸，他们却给别人以温暖。再看香椿，它一点都不丑，反而极其可爱。

我承认在百花盛开的季节，它很不起眼，我也承认在树木繁多的乡村，它极其普通。它没有香甜的花蜜招引蜜蜂和蝴蝶，也没有华丽的外表引得行人驻足观赏。它只是在一个角落里默默的站着，站着，站着，便站出一种含蓄，宽容，坚韧，厚积薄发的姿态。

叔叔挽着奶奶的胳膊回家了，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我会心一笑。是的，生活中总会遇到诸多的不幸与困苦，但只要挺过去了，就能收获平和与幸福。

又一次站在大门前，凝视着光秃秃的香椿树，心头涌起无限的钦佩。此刻，我的眼前只剩下这一棵高大的香椿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