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味人生

2012年四月二十四日下午，我正无所事事的在网上打发时间，电话铃响了，是康成，他说：“让我媳妇在你那住一晚行吗？”我笑着答应：“行啊，你一块来都行。”康成这个人行踪不定，一会在西安，一会搞不好就在内蒙，有时候他半年打一个电话，但并不影响相交几十年的友谊。电话那头他笑呵呵的，说：“你那房子那么小，能住下吗？”我说：“我可以找地方住呀。”康成说话向来声音高，像是吵架，吼着说：“我就不来了，你只要照顾好我媳妇就行。”我说：“放心吧，没问题。”

我的小窝是宗柏村的联络点，我笑曰西安驻宗柏村办事处。但凡从村里来西安办事、买车票、看病，接送人，大家都能找上我。介绍一下我自己，既无一官半职，亦无千万家资，村妇户籍所在宗柏，宗柏村，我根所在，我心所系，我魂所牵，我情所依。皆因宗柏村。

有时候也会为这些事烦恼，我比妇联主任还忙。你说表哥在省政府姨妈是千万富翁这话叫的那么响，但帮小忙就不好意思麻烦人家，我是自己人，不分彼此，于是我的正常生活全部被打乱，安排吃住不说，更不能容忍是占着我的电脑让我无法写字，半夜里打呼噜磨牙，更是让我一夜无法安眠，忍还是不忍？人家一年能麻烦你几次？于是常常硬着头皮笑脸相迎。

康成不同，他和我同岁，三十九岁，初中同学。康成从小丧母，由奶奶一手抚养。上初中时，奶奶去世了，又和父亲一起过。上高中时，父亲因病去世了，姐弟五六个只剩下康成没有成家，后来哥哥找熟人让他去当兵。转业回来，康成还是光棍司令一个，没钱没房没媳妇，他到处打工，无奈郁郁不得志，那段时间，康成的吃饭都成了问题，一分钱掰成两分花，也还是没钱。亲戚热心，给康成介绍了媳妇，众兄弟帮忙，总算为他轱辘了一个家，当媳妇知道康成比她大六岁，认为受骗，始终不好好跟他过。

从有了家，康成的事业渐渐顺利，他从打扫卫生做起，一直做到车间主任。条件也开始好起来。康成对媳妇好，挣的钱全部交给媳妇，媳妇是有地的市民，不用种地不用上班，在家带带女儿，没事上网聊天，衣服花样层出不穷，手机换了一个又一个，村上的姑娘媳妇看得眼红，别说，媳妇还真有福。康成笑眯眯的，村上人议论最多的，那是他康成的老婆，穿的时髦漂亮，那是康成的本事。只是媳妇的脾气特别暴躁，特别对康成，着急时会打他，康成就逃，逃到门外，如同小孩的游戏，媳妇追打至门外，见人毫不退让，于是路人甲愤怒，指着媳妇说：“你再敢打康成看我揍死你。”媳妇面有惧色，愤愤退下，康成犹躲在路人甲背后，不敢出来。

康妻犹如河东狮，康成又爱又惧，他唯一没有答应她的，就是不让她去外面打工，他宁可自己受苦受累养她。因为她一出去，保不定就飞了，这只花蝴蝶太美丽，太单纯，在康成眼里，她就是不懂事的孩子。

我在纸上写稿子，康成媳妇用我的电脑玩qq，视频聊天，我问她：“康成呢？”她的视线没有收回来，她趴在床上，边笑边说：“住院了。”我愣了，问她：“什么病？”她说，“不知道，没查出来。”我说我真佩服你这么心大，没事人一样还玩qq，她说我这人就这性格，你叫我怎么办？从她的言语中我知道家里来了不少人，她也是急急忙忙来的，女儿安排在亲戚家里，不好的感觉在我的心里蔓延，究竟是什么病呢？康成媳妇说不清楚，她的童心未泯感觉不到事情的严重吗？她还在聊天。

第二天，我去医院看康成，我站在天桥上，看见康成向我走来，他面孔发黑，瘦了好多，他说下午结果出来，让我离他远一点。他说刚去外地十多天，讲好年薪十五万，谁知刚干了一个星期，人就不舒服，去医院检查，大夫问他家族有没有什么遗传病史？他说，父亲，叔叔，还有姑姑都死于同一个病，难倒？大夫说：“目前只是怀疑，你家人在哪里？”康成忽然感觉大厦将覆，大夫的嘴上说怀疑，他的眼神却不用质疑。

他坐飞机回西安，等在机场的哥哥堂兄四五人直接送他到医院。他拒绝我进入病房，说是怕吓着我，我说病房有什么好怕的，又不是停尸房，然而他们夫妻一致婉拒，我终究未去。

晚上，媳妇照旧来了，她和亲戚一个小女孩视频，我说了，她玩性不改，也好，这种人心里不搁事，受伤亦不重。睡觉时，媳妇唠叨着走的仓促，只带了化妆品，没带换洗衣裳，由于昨晚我太累，听着听着竟睡着了。第二天一大早，我叫醒康成媳妇，我说陪她去买换洗衣服，她听了我的话，欣然起床。我说咱先去医院看看有事吗，人家大夫找家属不能一个人也没有，她说是的。去医院后我依旧在医院院子等，她进去了。

一会，康成和媳妇一前一后出来，康成说没什么事，让我把媳妇的东西送过来，让她回家。媳妇不愿意，两人争执起来，媳妇高声大骂康成，说他要气死她。我说：“小声点，这是医院。别让人听见笑话”路人皆侧目，朝这边看，媳妇愤怒起来不管不顾，说：“听见就听见，怕什么？”又继续骂，仿佛大声地喊叫才能让心中的怒气得以释放。

康成脸色难看，一声不吭，他对我说：“你回吧。”我扭头就走，到大门口，我不放心，又回头去看，见康成低头走了，不见了媳妇。站在天桥上，可以看见医院里人来人往，康成的背影那么清晰，那么显眼，他低着头，孤孤单单的往住院部走去，他茕茕孑立的样子让我鼻子发酸，我看见康成媳妇拿着早点，边走边吃，她站在丁字路口，大口大口吃着。

我往回走着，心情复杂，这时康成媳妇打电话，让我把她放在我那里的东西送到医院，那是一个放着化妆品的塑料袋，她极爱美，无论何时何地何种情况都要带上化妆品。十多瓶化妆品掂着沉甸甸的，我送到医院，打电话让她出来拿。她来了，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我递给她袋子，我说：“我今天说些不该说的话，不要吵架，他的病不能生气，不能情绪波动，这是发现得早，要是发现晚了，他活不了多长时间。”“死了算了，”她狠狠的说。“他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一个人带着女儿日子会好过吗？他要心气平和，身体养好了，一年挣十多万，只会让你过得更好。”我尽量让自己语气平和。我知道她这人说的是气话，可是，这样的气话，让人心寒。

“你说我能不生气吗？孩子在县上亲戚那里，我还在阎良，回县上我没工作没住处，我该怎么办？”她呜呜的哭了。我找不到可以安慰她的话，我说：“好好商量一下，看怎么解决，吵架只能让康成的病情恶化。无论如何，商量着办。啊？”“好了，我走了。”她冷冷的丢下一句，消失在人群里。

人来人往，我呆呆地站在那里，对她这种脾气，我见惯不怪，可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口。记得数年前康成给我发短信，说他好害怕有一天人财两空，他挣钱全部交给媳妇，而媳妇对他的冷淡让他有苦难言，为了孩子，他不停迁就，他从小失去母亲，他不希望女儿跟他一样。我只有劝他：“让着她，她年龄小。”康成让着她，哄着她，像是让着孩子，哄得媳妇上头，打他也不生气，他太爱她了。而日子过到今天，也不过这个样子。

路边的月季开得娇艳，蝴蝶花也翩翩欲飞，而我觉得这个春天如此伤感，美丽美好的都是易逝的，就像青春和生命，况味人生，也是人生的一种吗？我闭上眼睛，仍能感觉眼中咸涩的液体在涌动。

2012年四月28日夜于宗柏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