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思母

在绍兴学习的余暇之际，不论我是坐在具有江南水乡特色的乌篷船上，还是徜徉在樱花烂漫、幽香沁脾的林荫道下，或是漫步在用方正古朴的青石板铺成的长长雨巷里，我的眼前挥之不去、抹之不掉的总是远在三千里外的母亲的形象。

我的母亲是个苦命的女性。命蹇运乖的她来到人间不几年就遇上了“文化大革命”，虽我村地处三县交界地带，群山横亘，黄土满目，交通不便，经济滞后，但村上的派系斗争异常激烈，人性的丑陋毫无例外地在这几呈封闭式的村庄里一展“风采”。我的外公当时身为大队书记，站在了“苍连派”的行列，白天忙碌着指挥生产，躬身改土造田，调解民事纠纷，晚上就低着头去接受“12·6”派的批斗。为了使幼小的她免遭无辜的伤害，被外公秘密送到几百里外的住在深山老林的亲戚家寄养。那家亲戚为了我母亲的生命安全，白天在家里吃饭，晚上就被亲戚悄悄送到深山密林的窝铺睡觉，可怜的母亲保全了性命，可却落下了终身难以治愈的类风湿，这让她晚年遭受着病痛的折磨，也让我的心时时惭怍不已，深感未能尽到人子的孝道。

母亲刚刚出嫁四年，被树为全乡“农业学大寨模范”的外公因积劳成疾，猝然去世，留给了外祖母六个高高矮矮的儿女，年龄最大的只有15岁，年龄最小的只有4岁，还有那几间四面透风的茅草房及一笔不小的“补社”的欠款。从小受到良好家庭教育的母亲毅然决然挑起了供养自己弟妹和母亲的重担，家里没有了余钱，没有了余粮，也无怨无悔，她用自己的良心和责任为娘家撑起了一片明朗的天。

在兄弟分家时，善良厚道、逆来顺受的母亲和父亲在家庭中不占任何优势，只分得了几间低矮、狭小的瓦房，既没有院坝，也没有宽敞的阶沿，而且一出门映入眼帘的就是生产队用来积肥的粪棚，待我们渐渐长大时，母亲和父亲不得不挑灯夜战凿屋基，不得不省吃俭用去攒钱、积粮，不得不东拼西凑筹集木料，修盖属于自己的大瓦房。……

生活中的不幸、坎坷和无奈没能阻止住母亲对我的关心和付出，这是我尊敬和爱戴母亲的原因之一。

永远深深记得读小学一年级时，无论母亲每日多么劳累，她傍晚收工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灶台摸出一盒火柴点燃黑不溜秋的煤油灯，然后握着我的小手在昏浊、摇曳的灯光下教我一笔一划地写着方块汉字。母亲虽然小学都未读毕业就辍学了，但她教我写的字工工整整，笔画笔顺没有错误之处。而且还告诉我，写字时整篇字横行、竖行都要对齐，大小适度才更受看。我遵照母亲的指点，每次写的字都被语文老师评为“优”。读小学二年级时，我们是二、四年级复式班，语文老师还把我写的字拿到全班去展览，号召全班学生像我那样一丝不苟地把字写好对齐。我想，没有母亲的悉心教诲，我怎会得到那样的荣誉呢？我今天身为人师，教育学生把字写好时也是把母亲当年的那句话重复给了学生，效果的确很不错。

难以忘怀的是读小学三年级时，我能写的字就比较多了，母亲在一个大雨天无法去田地劳动，一边教我唱《南泥湾》，一边喊我把歌词记下来，以便我空了的时候就把这首歌唱会。我不知道这首歌是母亲在上学时学会的，还是跟着我们同院文四爷家的收音机唱会的，总之，母亲唱歌时，声音婉转悠扬，清脆悦耳，似乎跟收音机里的郭兰英的嗓音一模一样，我对母亲真的是佩服至极。由于受到母亲的熏陶，有着几分音乐细胞的我，在小学三、四年级时还当了两年文娱委员，这应该归功于母亲，我才在此职位得到不少的锻炼。

那时我家经济拮据，工人师傅做的鞋子很少光顾我家。冬天农闲时，母亲就着暖暖的阳光，发挥着她的手工特长——做布鞋。很耐心的她先从一本厚厚的书里找出平时用笋壳做成的鞋样，然后用白面煮好浆糊，再找出我们不能再穿的衣裤和不能再用的毯子，用剪刀剪下没有破烂的布，就着鞋样贴一层浆糊再贴一层剪小了的布，如此反复，直到厚度合适为止，最外面几层才粘上母亲卖莎草、过路黄、白芍等换回的白布。晚上母亲在如豆的煤油灯下一边守着我做作业，一边纳着千层底。我知道，母亲把对儿子的爱都深深地逢在了千层底。鞋底上有的地方扎的是满天星，有的地方扎的是柏树枝，有的地方还扎的是向日葵花瓣……各式各样的花样，引来了近邻不少将要出嫁的大姑娘在我家住下来跟母亲学纳鞋底。在那些岁月里，我自豪地穿着母亲给我做的样式好看、绵软合脚、耐磨耐洗的新布鞋读完了小学，直到大学，我恋爱时还穿着母亲纳的千层底去会见我的女友呢。那时，母亲的病不是很严重，心灵手巧，做事麻利，剪的鞋样也非常受看，经常有婶娘伯母从大老远的地方来喊母亲给她们的家人剪个鞋样子，母亲从来都乐于助人，她们都是乘兴而来，满意而归，母亲为此得到了很好的口碑。母亲在夏天精心给我做的布草鞋也可算得上是手工一绝，可惜腿脚不灵便、眼睛渐渐失去了光华的母亲多年已不再做这种鞋了，再者，她说那种鞋毕竟不能登大雅之堂了。我只把穿布草鞋的那种美好感觉留存在记忆深处，伴我走向幽远的岁月。

令人心如刀割的是，我的母亲在人间跌跌撞撞地度过了54个春秋后，重病缠身，已是形容消瘦，风烛残年，不几天就要输液吃药，以让她微弱的生命得以在人间续延。来绍兴学习之前，我最放心不下我的母亲，专门回老家去看望了她，病重的母亲还疼惜地说：“孩子，我还能吃饭，估计问题不大，你放心吧。”听了母亲的话，我泪眼潸然，唏嘘而泣，望着苍天，心里默念道：“苍天啊，恳请您保佑我的母亲得以续延她的生命，好让儿女们尽着他们的孝道。”在绍兴我也日日挂念着我的母亲，不免写下了《旅次绍兴寄母》：身飘江浙心回川，长夜难眠思椿萱。恳请弦月寄怍惭，孝道难尽泪满衫。

笑对人生的母亲啊，你是儿子永远学习的榜样，无论遇到多大的风浪，我都会坦然、坚强地面对；善良朴实的母亲啊，你是我永远学习的楷模，虽然我置身滚滚红尘，也不会去尔虞我诈，算尽机关，使心灵蒙上尘埃；心胸宽广的母亲啊，你是我学习的标杆，无论我遇到什么烦恼，也要热情地面对生活，潇洒地去迎接那个风和日丽、百花吐艳的春天！

2012年4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