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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一间旧书屋

2013-10-24 02:55 作者:禅香雪 阅读量:288 推荐0次 | 我要投稿

他住在浮华之外的背街处。他的村巷是被遗落的旧纽扣,静静地卧在大沟的北侧。大沟里,种着一律的麦子,青青黄黄的,等待着农人的刈割。我猜想,这沟,雨水多时,应该是个涝池。全村的雨水都会汇流到此。他站在屋檐下,站在雨季里,望着满池的雨水,会不会生出水漫庭院的忧虑?

庭院坐北朝南。泛白的两扇黑木门,窄窄的,推起来咯吱有声。个儿大的人,须得弯腰弓背才能走进去。前院不很阔大,长方形,有十几平米。靠东侧,种着时鲜蔬菜,有辣椒茄子青菜等。三间红砖瓦房隔离了前院后院。房门前,摆放着一张躺椅,一张圈椅。记得第一次带朋友进他家门时,还没有这些。仅有的两三张小凳子拿出来,大家围坐着,没有茶水的浸润,依然兴味盎然地谈论着文学的事。那时,庭院里挂满丝瓜。院墙,窗头,铁丝架,处处都有成熟的丝瓜直垂而下。稍不留意,丝瓜便会让你的头跟着它一起晃动。

三间瓦房,中间是通道,东侧是书屋,有一面火炕。西侧是住屋,也有一面火炕。书屋里,弥散着古旧书册的沉香。巡眼望去,简易的书架堆满了书,炕头堆满了书。炕头的书与书架的书连在一起,高高低低的轮廓,有山势的层叠起伏感。那些书,大多泛着古旧的黄,与他简陋的房宅互为呼应,浑然一体,耸立成偏僻乡村独特的风景。

大沟的南侧再往南,是乡镇的中心地带。过农集时,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不过,集市的热闹似乎与他无关。他斜躺在炕上,读自己淘来的旧书。正午的阳关斜过来,映亮了他的书屋,也映亮了墨香的文字。他说,他喜欢这样读书,喜欢读这样的书。经过无数人翻阅过的书,一定是有价值的书。没有价值的书,不会被读成柔软的模样,摆到地摊上,继续被一个又一个读者传阅。这些旧书,拿起来,沉甸甸的,晃动着无数人阅读的眼神,你读着,不仅读懂了作者,更能读懂眼神背后浮动的书香。

每次来人时,他拄着单拐,站立在门口,迎接各层次前来探望的文学爱好者,带他们到书屋里,介绍他珍藏多年的好书。松垮垮的套头体恤,洗得泛白的蓝色裤子,与他满屋子的书相得益彰。一个流光溢彩的汉子,是万不可坐在这样的书屋里。他指尖的利欲会划伤松软的纸页,穿透文字的筋脉,扭曲文字的灵魂,给传统文化致命性的冲击。

他摇着手动的旧三轮车,出入各种旧书摊。他用鹰隼一般的眼睛搜寻着他喜欢的旧书。只要发现,他便如获珍宝,爱不释手。买来之后,用三轮车驮着,手摇着车把,在宽阔的马路上行进。沿途的庄稼是他最亲密的伙伴,它们懂得他获取新的旧书时的喜悦,是任何山珍海味都难以相比的。玉米黄了绿了,麦子绿了黄了,白色的塑料大棚一天比一天高了,可是,他行走的脚步没有变化,驮回一捆又一捆旧书的姿势没有变化。

他说,他乘车到过扶风。扶风是座老县城,读书人很多。集会时有很多旧书摊,能淘到很多有价值的书。他一个人摇着三轮车,最远处到达降帐。降帐是东汉儒学大师马融设帐讲经之地。古往今来,学风阜盛,民风淳朴。他拄着拐杖,行走在一个个旧书摊前。只要看到喜欢的书,他便放下拐杖,悉心翻阅,和卖书人商谈价格。每次集会,都能淘到不少好书。这些书,和着他的拐杖,和着他摇动三轮车的吱吱声,一路归来。背对着朝霞前去,背对着晚霞归来。霞光中,他看到橘红色的希望,在旧书的扉页上不停跳跃。于是,摇动车把的双手更加欢快。把书摆到书架上,他洗把尘灰的脸,露出满足的微笑。

书架越堆越满,没办法,只好堆放到炕上。这样也好,躺在大炕上,随手一摸,就能摸到一本旧书,软软的,香香的,即使不翻阅,抱在胸前,也能酣然入眠。日子拮据得无法开锅时,他便挑选一些看过多遍的书,拿到集市上去卖,换取最低的费用,维持日常的生活。靠卖旧书度日,何来多余的闲钱买崭新的衣衫,购买油光发亮的家具。所以,冬天,总穿着一件款式老旧的羽绒服。春秋时节,一件褪色的蓝色中山装一直挂在身上。夏日里,每次去,他都穿着那件变形的灰旧套头体恤。除过书架,几乎没见到一件像样的家具。来人多时,没地方坐,只能站着和他说话。说完离去时,每个人的心都酸酸的。

居第的偏僻,房屋的简陋,穿戴的灰旧,与他内心蕴蓄的文学之光形成鲜明的对比。只要打开他的心扉,那些耀眼的文学之光会一束一束地跳出来,照亮迷蒙的眼睛。那些旧书,文学的,经济的,社会的,哲学的,他全吞咽下去,细细咀嚼,内化成闪亮的金子,丰富了他贫寒的窘境,让他在清贫的物质困厄中找到精神的华美殿堂。他是这所殿堂的王者,可以驾驭任何思想的缰绳,行走在现世者耕耘的文字里,为他们诊出弊病,鞭策着他们前行的脚步。

他是一个文学评论者。他站在古典之巅,站在世界文学之林,用仰视的姿态阅读,用俯视的姿势评价。与他交谈时,我说到福克纳,他能谈论福克纳,我提到伍尔夫,他能评价伍尔夫。我说村上春树,说赫塔穆勒,说昆德拉,他都能一一对应。他甚至能说出书中的某些细节。我没有说到的,他知道得更多,如蒂博代、阿多尔诺、乔伊斯、鲁尔夫、厄普代克、波特、卡佛们。他的评论中,那么多的人,说过的那么多经典的话,他都能记忆如新,运用自如。

他的记忆力超常的惊人。阅读他的评论,没有一点学究之气。仿佛一位得道多年的老者,坐在你的对面,给你讲文学的故事。不过,那不是单纯的民间故事。他用故事的人物把沉淀在脑海中的抽象理论激活,用流水一样敞亮的语言表达出来,间或融进某人的文学理念,或说过的某句话,浑然得没有丝毫裂缝,你听着,很容易就听懂了。回头跳出来琢磨,你方才发现,短短的一篇评论文字,揉进了多少文学研究者创作者孜孜不倦的探索精髓。没有大量的旧书阅读,没有超常的记忆力,如何能这般熟稔的运用。如果说,那些掉书袋的评论文字是冬天的枯树,那么,他的评论就是长满新鲜绿叶的柳荫。行走柳荫里,你一定能听到柳丝的絮语,有着春河融动的汩汩水声,在你荒凉的心头潺潺流动。

更令人敬畏的是,他的评论里挂着一把板斧。他不会刻意吹捧某个人的文字,也不会随意贬低某个人的文字。他凭着自己独特的文学嗅觉,行走鱼目混珠的文学长廊,渴望用理性的眼光漂出有价值的作品,给文学爱好者一个明确的指向。对于朋友刚出炉的文字,他会抡起板斧,砍上去,把那些旁逸的斜枝狠狠砍去,留下挺立的树干,撑起文学的浓荫。在文学评论的小径上行走,他不怕得罪任何人,不管你是官还是民,是贫穷还是富有。他敢于把冯积岐和红柯作比,把安黎和孔明作比;敢于把《平凡的世界》同《悲惨世界》对比,把《红楼梦》同《战争与和平》对比;敢于给“西风烈丛书”的烈焰浇一瓢凉水,给路遥的文学炒作之风降温。他读经典读多了,对中国文学有着世界目光的期待,所以他说真话,说心里话。这些话,对于一个真正爱好文学的人,对于一个渴望有所突破的人,对于民族文学的成长,是绝好的提升台阶。你可以踏着台阶,稳稳地,走上去,看到更高更远的文学境界,给你造就柳暗花明的惊喜。

我不是一个作家,却被一本书推上作家的行列。是他,一次次催促着,推着我送出书稿。书稿里,收录着我五年来随意涂鸦的心情文字。文字是自我救赎的方式,从没有想过出版。他读了,觉得还可以。我不相信,没有依照他的建议整理文字。一个月后,我在老家过节,他的电话又打过来,火急火燎地催我整理。他的热情让我不忍心再推托。于是,花去一个周的时间整理了15万字的书稿,邮寄给北京。没想到,很快签了合同。三个月后,《寸寸青丝愁年华》的精美书册邮寄给我。我摩挲着变成铅字的文字,简直不敢相信这是我自己的书。因了这本书,我加入了省作协,结识了很多文友。在他们的引导下,我的文字在短短两年间,取得了质性的飞跃。

感激他,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楚的。我只能默默地关注他,向我的朋友推荐他。我把那些文学爱好者带到他的家里,让他能够与外界更多的交流,让他的视野更开阔。我更希望经济宽裕的朋友伸出援助的双手,给他困顿的生活一点接济,让他专心于阅读,专注于创作,为更多爱好文学的朋友提供理论研讨的基地,提供写作进步的平台。

读书创作之外,他还喜欢看电影,喜欢下围棋。三岁时,落下小儿麻痹后遗症,他至今不能自如地行走。所以,更多时候,他坐在电脑前,跟着电影里的人物同喜共悲,跟着一群棋友天南海北。疲累时,也练练书法,修身养心。他很重友情。挚友蒋峰的离去,给了他沉重的打击。他花去大量的时间,写了2万多字的纪实散文《诗人之死》。读此文,你能读到一大摞深厚的情谊,读到文学之梦的源头闪烁的烛光,读到爱情之酒的苦涩与甘醇,读到一代才子英年早逝的悲凉……

母亲是他走上文学之路的启蒙者。爱书的母亲,一盏油灯下读书的情景,对着孩子讲故事的慈祥,给他思念的文字充盈了浓浓的亲情。他只有把对母亲的怀念融进密密的文字里,把对母亲的愧疚浮现在文字上,才能坦然地进入阅读旧书的佳境。《母亲琐忆》,是读之令人断肠的文字。你仿佛能听到母亲行走困境时艰难的喘息声,一声一声,从窑洞里传出,从田畔间传出,从捧起的饭碗里传出。这是一位令人肃然起敬的母亲,她用双手缝制一面文学的大旗,希望有朝一日能被儿子高高地擎起来,迎风招展。

他姓杨名晖。笔名杨柳岸。杨陵本地人。杨字,树木也,有田园之寓意。晖字,本身就是一片阳光,有光彩照耀的愿景。写作时,取名柳岸,与杨字合拍,有杨柳之归隐意趣。我不知这名字为谁所取。但是,它寄予了杨晖和亲人之间隐隐相承的人生追求。惟愿他的文学评论,能成为母亲手中的那面大旗,昭示四面八方的文学朋友,向着世界文学的顶峰奋力攀援。

3750字

2011.6.9.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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