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回乡的小路上
在那个春阳融融的三月，我怀着异样的心情走在故乡熟悉而又陌生的小路上。
曾经的此时，正是山村农人活跃在田间地头的黄金季节。那时，从镇上到河边的山路两旁，镶嵌着碧绿的麦田，微风过处，绿锦翻卷，煞是好看；或是菜花满地，黄得耀眼，数不清的蜜蜂嗡嗡嗡地飞来飞去，忙的不亦乐乎，把春天闹得生机盎然。有的地段茂盛的油菜花枝伸到了路的中央，为了不损害农人的油菜，我们或猫着腰或侧着身子慢慢走过那些地方，生怕把油菜花枝给人家碰断了。油菜地里或油菜田里，有不少头裹黑丝帕的农家老妪钻在花枝里或在地边、田边给牛儿扯着青草以便长膘，给猪儿捡着黄色的叶子以便饱腹，她们有的窃窃私语，有的隔着田埂说着“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话，不时传来“哈哈哈”的欢笑声。偶尔还因哪个家里的油菜叶子或田边、地头的青草被人偷去传来一些粗俗的妇女像放鞭炮似的怒骂声。我们蹦蹦跳跳地走在回家的小路上，脚步是那么轻松，心中是那么欢悦，感觉是那么热闹。
此时，我的眼前又浮现出年幼的妹妹曾周周给我送粮送咸菜的身影。那时，我的父母多病，尤其是体质虚弱的母亲动辄就重感冒，感冒后人就四肢无力，就要输液、吃中药。不仅使得家里债台高筑，也使家里的农活不能按时完成。懂事的妹妹，看到我们清苦的家境，读到小学六年级就毅然辍学在家，挑起了与她年龄不相称的重担。不争气的我那时体质很弱，一走热了，就要感冒咳嗽，不时停学在家，一停就是几星期。为了使我顺顺利利地学习，每周星期一上午，好心的妹妹都要把我一周的粮和咸菜准时送到我寝室的木箱里，然后又沿着来时的路匆匆赶回家去，一顿饭都舍不得在馆子里吃，面对着妈的责怪，她说：“省下的钱，供哥哥买汤喝。”母亲听后泪眼潸然。有位每周一才去学校的老师就问她在哪个班上读书，她就机灵地把我读书的班级告诉了老师，那个老师还信以为真，至今恐怕那个老师都不会明白：那个周周星期一风雨无阻去学校的女孩，已经失去了宝贵的读书机会，她是在供她哥哥走向美好的人生道路。在这条路上，我很想再见到我的小妹，可惜时光远去，小妹已经长大成人，现已在外市独立谋生，满怀愧疚之心的我只把那份深情长留心间。
太阳升得老高了，仍旧是我一个人背着专门去县城买回给母亲治病的药，茕茕地走在回乡的山路上，没有了麦浪，没有了金黄的菜花，没有了成千成百的蜜蜂在眼前飞舞，也没有人们劳作的身影，更没有你顺手牵羊偷走了我的菜叶、她偷偷摸摸割走了我地边的几丛野草的骂架声。放眼望去，大片大片的田地一片荒芜，路两边的野草已经枯黄，但可看出曾经却是那么茂盛，没有人动过草的痕迹，也没有牛咬啮的痕迹。这时，心里不免有些落寞和忧伤。
河边也是同样的冷清。我沿着河边的小路足足走了五十分钟才看到河那边长满荒草的田埂上有一个学生模样的孩子荷着锄头，提着一个塑料口袋，大概是在挖车前草，好像他很怕生人似的，看见河这边的我即将要走到他的对面后就急匆匆地跨过几个田埂钻进山林里去了。
不知过了几个钟头，一种“路上行人欲断魂”的悲凉感缭绕在心头，我仍孤孤单单地走在曾经不知走了多少遍又有多少遍的弯弯曲曲的小路上，满耳听到的是密密麻麻的山林里传来黄莺连续不断的叫声或是其它不知名的小鸟时断时续、时高时低的鸣声，我突发奇想：要是王维当年来到此处还会写出意境比“鸟鸣山更幽”更深的诗句吧。小河里的流水默默地陪伴着我时而越过古老的石桥，时而穿过河边的一片竹林，时而走过河边的一片柏树林。有的河段两岸的灌木或藤蔓把河道遮得严严实实；有的河段是青青的水草葳蕤地生长着，几乎看不见河里的流水；有的河段虽然露出了大小不一的石头，但也被绿绿的、厚厚的苔藓包裹着，寂寞地、懒洋洋地睡在河床上。
我精疲力竭地爬上一座山头时，接到了患病多年的母亲的电话，那是她从妹夫给她安在床上的电话打来的。问我走到哪里了，她好找人给我煮午饭。我气也没歇地继续往家里赶路，想早点见到她老人家。
不知不觉我的脚步踏在了故乡的土地上。为了走捷路，我仍旧走河边的小路，那是我上初中时常走的路。可这里的良田、道路早已被山洪冲得面目全非，我回忆着旧时的路径，小心翼翼地在窄窄的、被荒草覆盖的陡路上前行，生怕一脚踩空了，就滑到河里去了。这里的荒草更加密，更加深，走着走着，一只受惊的野鸡突然从茂密的荒草丛中腾地飞起来，把一心只顾赶路的我着实吓了一跳。
离家还有一里的时候，我准备从我家一层层坡地中间的山路爬到山腰，那里就可看见我老屋的屋角了。可我无法穿过父亲昔日为了担粪的需要留在坡地中间的小路，坡地里恣意地长满了高大的灌木和深深的板板草，谁都想不到这里曾是养肥我家猪崽供我读高中、上大学的包产地。最底下的坡地路口已经被粗大的刺藤封严了，我不得不向前走了几百米山路才回到老屋。
那晚，住在曾经人声鼎沸、而今只有潺潺涧水绕流的老屋，久久难以入眠的我想起了白天走过的那条曾经熟悉的小路，可总觉得是那么陌生，与我隔得是那么久远。望着窗外那轮半弦月，我只在心里轻轻叩问：那条曾经承载着我的梦想、载着我走出大山的熟悉的小路，你究竟在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