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词人,多情公子――读秦观词
心中有很多话想对少游说,可不知以何种方式,怕唐突了他。且我的思绪总停留在他77首词上,总被前段时间的毕业论文所禁锢。说不出,像精神上患了便秘,难受!于是,只好又改为简单地来说说少游。
其实,我更喜欢称他“山抹微云”君。那一阙词“山抹微云,天粘衰草,画角声断谯门”不仅打动了苏轼,赢得他称赞:“山抹微云秦学士,露花倒影柳屯田”,更是使我曾经有一段时间把网名改为“山抹微云”。
秦观(1049-1100),字少游,一字太虚,号淮海居士,别号邗沟居士,扬州高邮人(今属苏州),与黄庭坚、晁补之、张耒以“苏门四学士”著称。少游十五岁丧父,家世清寒,早年科举不顺,直至36岁才中进士。元钓年间,得苏轼等人荐举,在朝廷任太学博士,兼国史院编修等职。然绍圣元年哲宗亲政,党籍之争中,苏轼首当其冲,秦观等受牵连一同遭贬。秦观先出为杭州通判,又被贬监处州、郴州、横州、雷州等地。于元符三年,出游光华亭,索水欲饮,水至,笑视而卒,时有苏轼词叹之:“少游已矣,虽万人何赎!”
秦少游多才多艺,诗词文都非常出色,但他创作的词最好,在宋代词坛上可谓承前启后,卓然名家,被公认为“婉约派”正宗词人。少游一生创作词77首。(本补遗10首,难以为信。)他的词明显分期。早期的词大多是写给歌姬的,词藻清新艳丽,情调缠绵悱恻,韵调低徊婉丽,与柳永那些伤离怨别的作品相似。后期因遭贬,多写个人不幸,情调凄婉感伤,表现出无尽的哀愁。晚期的词更表现出一种绝望的心情,发出无可奈何的呼喊,“由凄凉变为凄厉”矣。
其词抒情性极高,李清照在《词论》以为秦观词“主情致”,其含意是指秦观词抒情性强,委婉含蓄,韵味悠长。纵观其词,抒情性主要体现在以下四个方面:第一,直抒胸臆,不假雕琢;第二,借景抒情,寓情于景;第三,勾勒时空,叙事融情;第四,巧用典故,含蓄传情。然这四者,并非有着明显的界限,它们亦有相通之处,就其经典之作《鹊桥仙》来说,词中既描绘了天高云淡,晚霞似锦,银河明澈,流星飞舞,双星暗合的七夕之景,同时又隐括了牛郎织女的传说以及七夕乞巧的民俗,还从侧面透出了牛郎织女的相思离恨。可谓一笔多顾,写景、叙事、借用典故与抒情兼融。
直抒胸臆,不假雕琢
秦词擅长于直接抒情,如名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名缰利锁,天还知道,和天也瘦”、“乡梦断,旅魂孤”、“无奈归心,暗随流水到天涯”等,都是充满哲理的词句,是对生活现象的高度概括,表现了对生活、对爱情的独特认识。下面且看少游在外冶游时怀恋扬州一位歌姬而作词《梦扬州》:
晚云收。正柳塘、烟雨初休。燕子未归,恻恻清寒如秋。小栏外、东风软,透绣帷、花蜜香稠。江南远,人何处,鹧鸪啼破春愁。
长记曾陪燕游。酬妙舞清歌,丽锦缠头。?酒为花,十载因谁淹留。醉鞭拂面归来晚,望翠楼、帘卷金钩。佳会阻,离情正乱,频梦扬州。
此词在写法上、结构上颇具特色。它采用了“今—昔—今”的结构方式,一般说来是,或上片写景下片抒情,抑或上片写今下片忆昔,这种传统体式。此词则有异于此,而以感今为全篇的重点。上片描写初春景而引发“春愁”,写出了闺妇对游子的思念之情。下片换头“长记曾陪燕游”二句,以“长记”二字领起,随后,词人直抒其离情之苦。昔日美好情事,如今唯成追忆沛酒困花,回想那些美好的日子,“我”晚醉归来,你卷起帘子默默地等待。而如今相隔千水万山,相思不能相见,唯有梦中相会。此词总的来说,上阙写绣帷中人对征人之思念,下阙抒征人之离情。
在秦观词中,情感真切,情到深处自然流露,如:“相忆事,纵蛮笺万叠,难写微茫”,直抒了纵使写信千万叠,也难以抒发相思之情;“成病也因谁?更自言秋杪,亲去无疑。但恐生时注着,合有分于飞”,直抒“我”恐怕你忘记曾经的点滴,怕你负了我,劳燕分飞,因此思念成灾;“算天长地久,有时有尽;奈何绵绵、此恨难休”,直抒“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之情。
下面且看一首完整的词《江城子》,看秦观是如何直抒胸臆,而不假雕琢:
西城杨柳弄春柔,动离忧,泪难收。
犹记多情曾为系归舟。碧野朱桥当日事,人不见,水空流。
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飞絮落花时候一登楼。
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
此词是少游前期之作,词的上片抒写了对往事的回忆,抒发暮春伤别之情;下片感叹青春易逝,进一步抒发愁情别恨。首句杨柳在春风中微拂,不禁使人联想到青春及青春易逝,从而使人感春伤别。纵便有百种柔情,难抵“弄”字故作撩拨,故惹得人“动离忧,泪难收”。而接下来的“犹记”两字统领后面几句,使人不禁想起当年曾系归舟,曾有离别情之事在这地方发生。一切都记忆犹新,可是眼前呢,物是人非,空悲切。最后面的“水空流”三字更是直接表达的惆怅之情。少年既是风华正茂,又特别善感的缘故,这下阙当中“恨悠悠,几时休?”两句又与上阙中的“泪难收”、“水空留”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直抒愁绪。最后一句抒情,更为形象生动:“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以一个极其巧妙的比喻,将从篇首开始逐渐写出的水流、泪流、恨流挽合做一江春水,滔滔不尽地向东奔去,使人沉浸感情的洪流中。妥贴自然,把拟人手法于无意中出之,化无情之柳为多情之物,言尽而情不尽。
借景抒情,寓情于景
翻开《淮海居士长短句》,写景之句俯首皆是,其中尤以落花、暮色、斜阳、流水的意象多。写落花的有:“流水落花无问处,只有飞云,冉冉来还去”(《蝶恋花》);写暮色的有:“伤情处,高楼望断,灯火已黄昏”(《满庭芳》);写斜阳的有:“凭栏久,疏烟淡日,寂寞下芜城”(《满庭芳》);写流水的有:“无奈归心,暗随流水到天涯”(《望海潮》)。但他绝不是纯粹地写景,而是借景抒情,融入自己的感情。这一满径缤纷的落红,这一城轻笼的暮色,这一脉斜照的夕阳,这一江迷远的烟水,都是从词人纷乱、渺茫、黯淡、低哀的心境中营造出来,是心与物交感与交融。
少游词善于借助写景,含蓄、委婉、深沉、细腻地抒发了幽远的情思,将情融入景当中,从而是活的景突现强烈的情。我们看看秦观早期家居时期的一首《浣溪沙》:
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澹烟流水画屏幽。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
此词写的是春愁,是作者在春天感受到的一种轻轻的寂寞如淡淡的哀愁,一种不容易捕捉的细微幽渺感情。“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将幽渺的感情与细微的景物极为巧妙地结合在一起,使难以捕捉的抽象梦和愁成为可以触摸的具体形象。本来“飞花”和“梦”、“细雨”和“愁”风马牛不及的意象,然而,词人却独具慧眼,发现了它们之间有着“轻”、“细”等相似点,将四种原来不相干的事物连成两组图像,表达了主人公像“轻寒”一样冷漠的感觉,而“晓阴”是他暗淡的心情的写照,“飞花”放飞了词人渺茫的梦想,“细雨”表现了词人细微的哀愁。
所谓的“一切景语皆情语”(王国维《人间词话》):表面写景,实则表达了丰富的情感。例如下面这首秦观作于京都时期的《南歌子》:
愁鬓香云坠,娇眸水玉裁。月屏风幌为谁开?天外不知音耗百般猜。玉露沾庭砌,金风动?灰。相看有似梦初回,只恐又抛人去几时来。乍一读,只觉得通篇只是景物描写,无一字有关于情。但是,读过之后却能给人一种淡淡的哀愁。上片当中首句写人:“愁鬓香云坠,娇眸水玉裁”,从字面上理解就可以知道,描写的是一位美丽的姑娘,但是“愁鬓”与“坠”的意象给人的是一种慵懒的感觉,让人不由得升起了一丝爱怜之情;下片首句写景“玉露沾庭砌,金风动?灰”,同样也是描写景物,但是“玉露”和“?灰”的意象使人感受到好景将逝。接下来“梦”的意象,又给人一种飘渺之感。当读完最后一句“只恐又抛人去、几时来”,那种怅然之感油然而生。
移情于物,情景交融,物我合一,产生一种空灵绵邈的艺术境界,令人回味咀嚼不休。王国维先生在《人间词话》中论及词的境界,分“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而“有我之境”,正是移情的结果。作者的心与外界之物互相交融,达到物我合一,构成了一种复杂的冲撞或者同化关系,从而达到了融情于物的境界。在秦词中有许多美丽的词句都是通过写‘有我之境’而使之充满艺术魅力。少游词正是借助于写景,含蓄、委婉、深沉,细腻地抒发了幽远的情思,将情融入景中,从而使活的景表达出强烈的情,擅长以独特的内心感受溶入具体的情景之中,或在自然地描写景物之间暗藏情思。使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所谓言在此而意在彼,可谓“不着一字,尽得风流”。如其恋情词《满庭芳》为例: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暂停征棹,聊共引离?。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谩赢得青楼,薄?名存。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一开始,写词人所见所闻,渲染了衰飒之景。接着写一对情侣停船饮酒话别。此时回首往事纷纷,迷迷茫茫,如烟如雾。极目远望,“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景中含暗淡凄苦之情。继而回首往事,追忆旧欢,不忍离别,但是又不得不离别,于是轻易留下一个“薄?”的坏名声。一事无成,人生失意,结果如此,该有多少悲与愤!从今一别,再会无期,纵使襟袖上布满啼痕斑斑,也是无济于事。在此词人用哀婉之笔抒写绝望之情。最后伫立远望,唯见黄昏的灯火,景物微茫。这样更加深惜别之情,加重空虚之感。全词写离别“伤情”,描绘离别时的所见所闻,抒写离别时的所忆所感。景中含情,抒情与写景互补互衬。在感情激荡处,又很自然地转换为呈现画境而不一泻无余,终不失为绸缪婉转之度,且又含蓄深长之味。
王国维曾在《人间词话》说:“少游词境最为凄婉,至‘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则变而凄厉矣”。词中提到的两句诗词来自于少游晚期流放郴州期间所写的《踏莎行》: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
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因情设景,借景抒情。词人将所有的感情,通过富有特色的景物描摹突显出来,而且在写景之中,运用一系列拙重的字眼,这就更加深切表达出词人难以抑制的愁怨。开头三句中的“失”与“迷”,表面上是写景,实质蕴含了作者人生前途的怅惘和迷茫;“望断”两字更显现出急切盼望而终至失落的处境。而“孤馆”“春寒”“杜鹃声”“斜阳暮”这些具有浓厚凄婉情味的典型意象巧妙的组合在一起,并且用“可堪”“闭”这类滞塞拙重的词汇,进一步强化了词人愁绪的抒发。下片的“砌”字下得极其悲楚,那一封书信,那一束束梅花,仿佛都成了一块块饱含离别之恨的石头,层层垒起,压抑在词人心头。再看结末两句中的“幸自”“为谁”虚词连接,倾诉出词人历经政治打击,饱受人世沧桑之后的无限悲凉和绝望之情。因此,可以说,秦观通过外在的清冷凄迷的景物,折射内心的哀伤愁苦情致。此词非常深切地抒写出词人遭受流放、前途渺茫、怀乡思恋、孤单寂寞的情绪。特别是最后的两句,因景设问,深痛地表达出自己远离朝廷被谪放天涯的无奈和悲愤。秦观病逝后,苏轼特意将这两句诗书于扇上,并题识曰:“少游已矣,虽万人何赎!”
秦观常用细腻轻柔的意象,如飞絮、秋水、落花、寒烟、昏鸦、细雨、暮云、残叶等等,在词人笔下不是纯粹的客观景物,而是已融涵了主体的审美体验,即是词人在审美观照中所产生的对客体的认知和情感反映。表面无一字言及人与情,而细腻幽微之情尽在景中,使人浮想翩翩。
勾勒时空,叙事融情
少游偏于叙事抒情。以生活中的某一段经历或感受为中心,单向推进,不重意境,在展衍中宣泄情感,自然明快,活泼流畅。如他早期的一首恋情词《八六子》:
倚危亭,恨如芳草,萋萋?尽还生。念柳外青骢别后,水边红袂分时,怆然暗惊。无端天与娉婷,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怎奈向、欢娱渐随流水,素弦声断,翠绡香减;那堪片片飞花弄晚,??残雨笼晴。正销凝,黄鹂又啼数声。
此词将叙事、设景、造境做了圆熟混融的结合。主要写法是叙事,中心事件讲的是与一个女子的一段交往,是传统的内容,但不是平铺直叙,时空不断转换,于流畅之中形成了跌宕。眼前的“怆然”与往昔的“柔情”交错,离别与倒叙并用,这就于流转之中产生了跳荡,意象之间留下空白,给人空灵而诱人的遐想。而今,一切都随流水逝去,销帕留香已减,琴音不可复闻,眼前是花落天暗,景色凄迷。结尾作者正黯然伫立凝思,忽然用“黄鹂又啼数声”顿住,令人思索回味。
“念柳外青骢别后,水边红袂分时”,写得如此细腻,如此真实,而往昔之“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又是如此虚,如此概括、轻柔、温情、含蓄。细勒与写意,实与虚,参差并用,既控制了感情的宣泄,又把意境推向更为开阔深沉之处。
少游也善用极省净的笔墨叙述一件完整的事件,如下面的仅仅33个字的词《如梦令》:
遥夜沉沉如水,风紧驿亭深闭。梦破鼠窥灯,霜送晓寒侵被。无寐,无寐,门外马嘶人起。
全篇通过对行路人一夜生活的客观写照,将行路人那种悲怆凄苦的心情形象地表现出来,并以此折射出词人自己旅途中的凄苦的生活情景。“驿亭深闭”看似叙述事实,实际上反映作者的内心世界,这是秦观在新旧党的政局变化中,无辜受害,而身坐党籍,在贬谪途中身心憔悴,纵有满腹的不平但又能怎样?而此刻在驿亭里,唯能做的是拖着疲惫的身子入睡。本愿有个好梦,然而是“梦破”两字,这又增添了作者的多少愁绪它推动着词意的递进:心魂从梦中归来,而往事在梦中灭,萦怀往复,这给全词增添了更为浓重的悲剧气氛。接下来的“无寐,无寐”叹出词人多少烦闷、凄苦、无奈的心绪。好梦既无从续起,马鸣声传来又得开始又一天的旅途奔劳。
细读全词,我们可以感知词人下笔精到,所写的驿馆种种景况,无不蕴含着那种天涯飘泊的旅思况味,委婉地传达了郁积于心的人生不平——遭谗受害屡遭贬谪,岁暮飘零如是。通过简单的叙事,是作者那种被贬之后的窘迫之感,令读者一读如同身受。
巧用典故,含蓄传情
秦观擅长于运用前人的诗语入词,词语入曲,达到了“袭而愈工”的境地。如《八六子》中的:“恨芳草,凄凄?尽还生”与“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分别来自于李后主的《清平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和杜牧的《赠别》“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在同一首词中两处熔铸前人诗语,足见作者创作之高超。又如《满庭芳》中的“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漫赢得青楼,薄?名存”分别来自隋炀帝诗“寒鸦千万点,流水绕孤村”和杜牧《遗怀》“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名。”作者两处将他人的诗语融入自己的词作之中,自然,合适,成为整首词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望海潮》中的“长记误随车”,《满庭芳》中的“豆蔻梢头旧恨”也是直接借用韩愈、杜牧等人的诗句,等等。这些诗句经过词人加工后融入词作之中,使词增色,且贴切、新颖、自然,毫无抄袭之感,达到了妙语天成的境地。
下面就来看一首完整的词,细看秦观是如何用典抒情的。如《望海潮》;
秦峰苍翠,耶溪潇洒,千岩万壑争流。鸳瓦雉城,谯门画戟,蓬莱燕阁三休。天际识归舟,泛五湖烟月,西子同游。茂草台荒,苎萝村冷起闲愁。何人览古凝眸?怅朱颜易失,翠被难留。梅市旧书,兰亭古墨,依稀风韵生秋。狂客鉴湖头,有百年台沼,终日夷犹。最好金龟换酒,相与醉沧州。
此词是在会稽写的,所以引用的全是发生在会稽的典故。如词中的“耶溪”与“乞萝村”,使人会情不自禁想起西施。而在词中诗人确实提及此美人,还在上片最后一句设想如果西施见了如今的乞萝村会不会有冷漠惆怅的感觉呢?这几句实际上是作者借助遐想,抒发他对历史的感慨。而“梅市旧书,兰亭古墨,依稀风韵生秋。狂客鉴湖头”这几句基本上每句都含有一个典故。“梅市”是指汉九江梅福,少年饱学,不为世遇,王莽当权时,弃妻子,变名姓为会稽门卒,因此山阴有梅乡市;“兰亭”是指王羲之多次造访的亭子,在会稽,书有《兰亭序集》;“逛客”是指贺知章,晚年尤加纵诞,无复归检,自号“四明狂客”。多堆砌山川地名典故掌故,难免失之于晦涩曲委,词不达意。但我们不可忽视词里所表现的思想倾向还是进步的:借助姑苏台的荒芜,讽刺了封建帝王穷奢极欲;借助狂客的旷达,表达了自己对封建伦理的蔑视;借助金龟换酒抒发了自己淡泊功名的思想。
秦观词较少用典,即使用典,也是化险为夷,不留痕迹。足见其溶化无渣、清新自然的语言功力。自然流畅,与作品整体形象和意境浑然融为一体。秦观追求的用典是适量的、自然的、恰到好处的,是要令人浑然不觉的。这样的用典才能增添词作的言外之意,使作品更文雅典重,更委婉含蓄,才能使词作自然流畅、明快爽朗而不失词之本色。
在这里再次提到《鹊桥仙》,少游虽然用的是可说是文学史上被众诗人词人用透了的典故,但他却能翻出新意,且看词: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众所周知此调是专咏牛郎织女七夕相会之事。始见于欧阳修词,中有“鹊迎桥路接天津”,故在此名《鹊桥仙》,又有名《金风玉露相逢曲》《广寒秋》等。且看“金风玉露”一词则是来自于李商隐《辛未七夕》中的:“由来碧落银河畔,可要金风玉露时”。宋代欧阳修、苏轼、柳永、张先等人曾也吟咏过这一题材,虽遣辞造句各异,然都因袭了“欢娱苦短”传统主题,格调凄楚、哀婉。相比之下,秦观此词堪称立意高远,独出机杼。特别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二句对牛郎与织女致以深情的慰勉:只要两情至死不渝,又何必贪求朝欢暮乐的卿卿我我呢?这一震聋发聩、惊世骇俗之笔,使全词升华到新的思想高度。甚至超越了“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白居易《长恨歌》)这种朝朝暮暮欢娱,天上人间永不离分式的爱情永远无法达到的境界。它既没有慨叹会少离多,也没有抒发脉脉的相思。却自出机抒,歌颂坚贞不渝、诚挚不欺的爱情。
可以说少游不仅长于化用古人诗句入词,使之不着痕迹地为己所用,而且更善于推陈出新,创造性地用典,使词句更富于表现力,从而达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效果。
以词写心,以心写词,表露的不是词人的才华,而是词人的心,即来自于他内心深处的那一层莫可名状的幽微颤动。风华词人,多情公子,少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