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槐与槐花的补白

拙作《槐花的心》见诸各网站文学论坛，某网友（抑或应该尊称为读者）垂读后欲求槐树及槐花的照片一观。我意甚悦，并回复留言向他表示真诚致谢。但我同时也深表遗憾——其时，槐的花事早已结束，而我预先并未想到为槐及槐花拍摄照片，自然也就没有照片可以奉上，读者朋友的如此美愿只好留待明年来满足了。

这位读者朋友自言处在南国某地，素未见过槐树及槐花之尊容，因此，我便深深自责自己的粗心大意和孤陋寡闻。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世界之大，天下之广，虽然都美其名曰“物华天宝”，但不同地域的“物华”于“天宝”是不尽相同的。我是北人，槐在北方是平常不过的平常之物，北人自然熟视无睹。但在南国，抑或也有无槐之所在吧。我在拙作中提到槐及槐花对南国读者诸友来说也就成了徒闻名号而未睹实物原形的东西了，而这正好是我的粗心大意和孤陋寡闻之处。然于当下，已经于事无补，若说尚有可补，也只有等到明年了。因此，我也只有向不知槐为何物的南国个别地区的一些无缘得见槐和槐花的朋友们郑重其事地道一声抱歉了！

南人不知槐，亦如北人之不知木棉与芒果，这是地球不同纬度与不同地区不同气候条件的差异所致的物产品类方面的差异。好在由于如今交通运输的发达、拍摄图片手段的日益先进，以及信息处理与传输速度之快捷等方面的诸多积极因素，使人们在认识不同地域不同物产方面正在逐渐缩减差异、扩大视界或者正在消除差异，甚至连亲睹其物、亲尝其味也渐不成问题。只是，尽管北人已能尽尝南方诸果，但是，南人却未必尽知北国之物。就说现在提到的槐与槐花吧，此物虽有花，亦有果，其花可食其果却不可食。槐花化育出来的果实是酷似豆角的槐荚，春生夏荣，至秋乃熟。成熟的槐荚呈黑褐色，荚破有籽，状如小豆，却远比小豆要小得多，色黑质硬，风吹而落，其籽广播，能入土者，来春生发即为幼槐。其籽者，未闻或可以食之者，鸟是否肯食，亦未可知，向来也仅仅是槐木繁育的籽种。槐树极耐寒耐旱，夏荣冬枯，春华秋实，枝干有刺，故又名之曰“刺槐”，乃北国常见之高大乔木。在荒寂干旱的北国，人常以闲树植之，可取之为柴而不可取之为材，若用及绿化及固土保水，则可算作尽职尽责的良木，若另作他用，槐，或可称之为贱木。南人诸君的不知槐及槐花，大抵是由于此物的平庸与低贱而并无太大的用途和美好的名声，也就更无陆运、水运，乃至空运到南国的必要才让南国诸友无缘得见的吧。南国的物产是远胜于北国且广布于北国的，但北物南输者，相对而言，可谓寥寥者也。

我曾在多篇拙作中提及槐及槐花，提说的原因大多是因为槐的嫩叶与初花的可食。

我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生人，曾不幸赶上了那时候连续多年的饥荒。清楚地记得，几乎年年的春夏之交，青黄不接的时候，多数家庭已经少有存粮，少到差不多只剩下饿死都不敢吃的种子了。原因是，每年夏、秋两季打下的粮食首先必须拿出一定的数量当做“公粮”和“购粮”来交公的，交过“两粮”，家中已经所剩无几，大多家庭的余粮是无法接续次年新麦子上场的。其时，公家也有向广大农户供应“返销粮”（亦称“回销粮”）来赈济民众饥荒的国策。我至今都记得，我的家乡的农户们每年于夏、秋两季上交的粮食是麦子和稻子，但次年春季“返销”来的却是陈年的玉米，并且数量也是相当的有限。最艰难的年月里“返销”的居然是不知来自何方的切成片的白薯干。北方历来是很少有人种植白薯的，不论新鲜的还是晾干的，北人大都不善食白薯。但在那时，不吃也是不行的了。有人直接煮而食之，也有人信誓旦旦地将其磨成粉效仿面食诸法制成各种面食。北人似也不善食甜，而白薯片，无论将其怎样做，做出来的食物总是带着虚情假意的甜味，虽然不甚切合北人的古来口味，因在饥荒时期，虽然再无可食之物，虽然仅有的白薯片也是聊胜于无，也必须吃了，也便虽梗犹食。因其聊胜于无，也便不能接济青黄不接的春夏，其时，正逢刺槐萌叶生花的大好时期，人皆竞相采撷并代粮而食，以补缺粮之需了。

槐花味甜，香如茉莉，花色与花形也几似于茉莉。槐叶是苦涩的，却不至于有毒。人皆以槐叶与槐花掺以少得只有些象征性意义的几乎是圣物一般稀少的面粉，制成熟食，聊以果腹。这样，一直撑持到槐叶渐老渐不能食，而槐花早已谢了。好不容易，麦子终于有气无力地黄了。

我就是食过槐叶与槐花的。

因此，每至春夏，槐荫蓊郁、槐花如雪的时候，我总会想起那段苦涩的日子。

如今的孩子们也采食槐花，但仅仅是出于好奇和玩耍。对此我很不屑，却不完全是不屑于他们为了采食槐花而损伤槐树。我对他们的不必再采食槐叶与槐花来充饥的人生境遇表示深深的祝福，但也对他们完全不知晓槐叶、槐花与人们生命之间的惊险经历而不无缺憾。

关于槐，关于槐叶和槐花，我只能说到这里了，也只能是无可奈何的“纸上谈‘槐’”，未知读者诸君满意否。若说槐及槐花的照片，明年春天，我想我有能力也有机会为南国个别地区的个别读者朋友做好这件事情吧。

2012-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