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黄幼柳
我从学校回到家里,太阳已经快落山了。上小学三年级的女儿从外面回来,满头大汗,一脸甜甜的微笑。她顾不得休息,就要我和她一起去村子东边的小河边,说要给我一个惊喜。那神秘兮兮的样子,真让我又好笑又好奇。
河中有几个妇女正在洗衣裳,十几只鸭子在她们下边的坑里嬉戏。放眼北望,河西岸二百米处那棵碗口粗的老柳树仍孤零零地站着,它的枝条拂在水面上。除此之外,就是河两岸枯草中泛着点点片片嫩绿,仔细点看,这嫩绿还含着几分鹅黄。一切也就如此而已,和往年此时并无什么异样,有什么好看的?我兴致索然,女儿却兴致勃勃地拉着我的手直朝河东岸走去。
“爸爸,你看那——”女儿伸开右手指着前面,满含灿烂微笑的脸如刚刚绽开的童子面茶花。
待再走近些,我终于看到了两棵二尺来高的小树苗,在夕阳的脉脉余辉中,闪烁着点点鹅黄。女儿放开我的手,小跑过去,蹲在地上,上下打量着那幼苗。我似有所悟,大步流星地走过去。这是两棵小柳树,树上的芽苞已经绽开,黄亮亮的,如幼雏的嘴正吮吸着柔暖的阳光,充满着勃勃生机。树窝湿漉漉的,基本上呈圆形,直径约尺把长,周围围了一圈土埂儿。“这是谁压的?”我问女儿。“我和婷婷、壮壮、强强压的。”女儿偏着头,忽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我说。我用诧异的目光看着她。“爸爸,前边还多着哩!”女儿站起来,拉着我的手,沿河走着、数着。共压两行,一百棵,行距五、六尺光景,株距四、五尺上下,最低的一尺来高,最高的三尺来高。
我和女儿走到河上游开始沿河西岸往回走,走到那棵老柳树跟前,我和女儿坐在柳树裸露的树根上休息。我询问女儿压柳的时间和缘故。她说,去年夏天,我和她在这棵老柳树下玩时,她就萌生了这个想法。在深冬时节,她和几个小伙伴压了这些柳树。
我想起来了。去年春末夏初的一天上午,我和女儿来河边玩,这棵柳树宛如凝妆而立的小家碧玉一般,它绿丝绦般的枝条轻柔地下垂到清澈见底的水面上,随风飘拂,在水面上弄出层层波纹儿。女儿沉浸在这醉人的美景中。我看着这棵孤零零的老柳树,却不禁伤感起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给女儿讲了十五年前小河的情景。
那时,河两岸有很多柳树。春天,柳树发芽,条条如丝,满河碧玉;夏天,绿柳成荫,浓荫匝地,把整个小河遮掩得很少见到阳光。村里的小伙伴们在这里春制柳笛,呜呜地吹奏奇妙的笛声;夏洗水澡,闭着眼睛,爽爽地仰在水面上,用柳枝轻轻地摩挲着自己光光的身子,一副陶然欲醉的样子。早晨,村里的老年人拉着自己的小孙子或小孙女来柳林中散步,听听鸟语,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傍晚,干活回来的男男女女坐在柳林中吸吸烟,聊聊天,别有一番生活情趣。可现在,唯有这棵弯腰弓脊的老柳树在独守着这一河清流。
女儿听得入了迷。她问我如何做柳笛。我折下一根柳枝,边做边给她讲解。女儿很高兴,急不可耐地要学做柳笛,吹柳笛。现在想来,从那时起,女儿心中就畅想着一河柳笛声声的乐章,蓄着一个绿色小河的梦想。
天渐渐黑了,村里的灯光次第亮了起来,我拉着女儿的手回到家里,妻子已做好了饭。我们围坐在饭桌旁吃饭。妻子说起了女儿和那几个小伙伴压柳的情景。在寒冷的冬天,他们按妻子说的扦插方法,利用双体日,冒着风雪,去五里外的默河滩折来柳技,用刀把柳枝底部削尖,然后,用镢头刨了一个又一个坑,压上之后,他们又害怕柳枝不活,就三番五次去浇水,手上都打上了血泡,累得腰酸腿疼,夜里睡在床上直呻吟。但他们却不叫苦,不叫累,一连干了五个双体日,终于压了一百棵。我听了妻子的话,双手抚摸着女儿的头,微笑着,感动着,眼前幻化出一幅美丽的画面:绿柳成萌,河水清悠,柳笛声声,鸟鸣啾啾。
“爸爸,今年冬天,我们还要在河西岸压柳呢!等明年春天这个时候,柳树又发出了鹅黄色的芽,我还和你一块去看。”
“好,好,到时候,我和你妈一定尽力帮你们。”
说完,我们都笑了起来。温馨的风吹进来,皎洁的月光斜射进来。今夜好美,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