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身影

有一段时间了，散步或者上下班走在路上，望见身着红上衣的人特别是老太太，就像看见了母亲，就想到母亲在夕阳下的姿态，就想母亲要是还能行走在路上多好。有几次在通往蓝箭商场的人行道上看到相似的身影，都让我心头倏然一动，盯着看半天，直到那影子走远或经过。

母亲生前极爱穿我去兰州买来的一套红色运动服，经常穿着那件上衣散步或出行。这套服装她总共穿了不到两年。母亲去世后，这套衣服随着火化了。

在我记忆里，母亲最早的身影是一张照片上的。说不清母亲年轻时候咋有机会拍下一张照片，但很清楚的，母亲明星似的容貌，梳一个长长的大辫子。可惜，这张照片早就消失了。依稀记得母亲走路甩着长辫子，看见母亲梳头，好费时力。听母亲说过，年轻时候辫子没腿弯，更长更多。到也是，老来母亲的头发依然很好，白的少，浓而密。我说咋没给我们多遗传些，母亲说那谁知道，你们可能随了你爹的吧。

母亲离开3年多了，但我经常想到梦到，恍惚中竟以为还在身边。醒来却知早就阴阳两隔，于是泪涌。总是后悔那时候没有精心照料，致使疾病染身而不知；总是遗憾那时候没有请假多照料，直到赶回去已经不治。人生的后悔，大约不在他处，都在对父母的孝顺方面吧。

小时候艰难生活里没有困苦的感觉，只记得母亲白天下地，晚上的活还要做到半夜。很多时候我都是在母亲脚下缝纫机的“嗒嗒”声里睡着的。那盏昏黄的煤油灯下，每个夜晚都映照着母亲不知疲倦的脸庞。上中学的时候有了想法，总埋怨母亲不能及时给我缝棉衣棉鞋。我却从来没有管过母亲每天劳动的辛苦有多少。我十二三岁的时候假期里跟着母亲还有姨妈及一位姐姐割麦子，他们管割，我管捆，我跟不上他们割的速度，并且感觉极累极累，捆不了几个就要仰天躺在麦个子上担一担腰。跟着割就更不行了，割不了多少就腰酸腿痛。就这样，母亲下班后还要抓紧做饭，而我却可以在树阴下看书或者炕上睡着。经常母亲父亲早上起来下地回来叫我了，天才蒙蒙亮。在我年幼的记忆里，母亲就是永动机，没见她病过，没见她好好休息过。就是过年到了外奶或姨姨家，也是忙着给亲戚们量裁衣服，或者帮着干这干哪。

或许，从小劳作惯了的人，是不知道休息的。特别是年龄越来越大、变老了的时候。

从1990年代后期弟弟毕业参加工作之后，家里的4亩多地就全靠奔七年岁父母操劳了。我们几个子女都劝说别种了，自己吃不了多少，我们也帮不上忙，把你们累出毛病，可就划不来了。但父亲固执，母亲支持，他们觉得还能行。父亲眼里土地是命根子，母亲也沉浸在“想当年一天割2亩地麦子”的豪气里。劝说不行，只好眼睁睁地看他们天天辛劳。农忙的时候累得精疲力竭。每年打场时候，我和弟弟总会尽量赶回去参加，但也有顾及不到的时候，就只能累他们了。2006年收割时节，我们两个都因为工作原因赶不回去，就让他们找联合收割机把粮食“康”了。结果，就是这年，因为收了的麦子需要晾晒，而收完恰好就遇上暴雨，他们两个又盖又翻、连急带累，父亲之后就重病缠身，年底就因病离世，母亲也立刻苍老了许多，过去多年没有查清的肺结核也加重了。

父亲去世后，母亲跟我住在一起生活了一年多。除了半年治疗肺结核期间她不便多做事，之后就一点也闲不下来。春天，她在绿绿的苜蓿地里，边掐苜蓿边抬头看我下班回来。秋天，她跟我到沙枣树下打沙枣，到河边看胡杨，晚饭后在马路边散步。冬天天冷的时候，每当我下班走到楼下，就能看到楼上窗户里母亲的眼睛；到周末休息，我叫上母亲去远远的戈壁滩上走走，听母亲说过去的故事，看远方飘来故乡的云朵……那时候的晚饭大都是母亲做的细细的面条，调着各样菜蔬，特有的母亲的味道；或者吃馒头花卷喝面疙瘩汤，母亲拌的小面疙瘩均匀如米，好喝极了；母亲看着我们吃喝着香，坐在一旁微笑着……

那年十一前母亲坚持回到老家，我们围绕病中的母亲过了一个焦虑而又充满了希望的国庆节。节后我返回单位，母亲留在二妹家生活。我离开的那天下午，母亲在夕阳下远远地跟我说“放心吧，我没事，你好好上班”，挥着手臂示意我走。那一刻，我并不知道那就是母亲此生站立着给我留下的最后身影。10月的最后一天，随着西北大地上树叶最后的飘零，传来了母亲病危消息，等我赶至母亲身边，她已经陷入昏迷。两天之后，母亲在老家炕上父亲辞世的地方，离开了我们。

随着时间流逝，许多东西都淡了，比如揪心的伤痛，但是父母的影子反到时想时新。比如昨天，我远远望见一袭红衣，就又想起母亲那笑盈盈的面孔，那满脸的汗珠，那站在夕阳里雕塑般的微笑……

2012年5月7日